在伺候德妃娘娘的宫女眼里,这位貌美的苏七娘不过是王府里不起眼的小侍妾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明宫里随便抓一个婢女出来,仿佛都比她高贵些。

    “我们德妃娘娘可是个极好的主子,最是宽厚体下。”

    “我们德妃娘娘的女儿刚出生就被册封为嘉仪公主了,那是多大的荣幸啊,而娘娘本人也是公主呢。”

    苏妫着烦,元兰什么德行,我可比你更清楚。

    “敢问这位姑姑,方才叫德妃娘娘‘姐姐’的小男孩是谁。”苏妫强压住火气,毕恭毕敬地问那小宫女,她真的很想知道在姜铄元兰手中弟弟,过得怎样。

    “哦,那位是赵王爷,虽说是德妃娘娘的内弟,可是个大傻子,我们都不理他的。”

    我们都不理他的……

    你们不理他,我家默儿这两年究竟谁来疼。鼻子好酸啊,说好的进大明宫不能哭不敢哭,怎么了小宫女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流。

    小宫女在前面还喋喋不休地讲着赵王的傻气,恭维着德妃的仁善,她正要和身后跟着的女孩玩笑几句,谁知一回头,却不见半个人影。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忽然消失了。

    苏妫如游魂般在雪天里漫无目地行走,我是谁,我要去哪儿,这里的每条廊子,每座亭台楼阁,原本是那么的熟悉,可现在怎么感觉越来越陌生。对啊,我现在是苏妫,和大明宫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苏妫。

    大明宫宫倾的那夜,天也像今日一样下着大雪。雪可以掩埋鲜血,可以掩埋尸体,可以掩埋世间肮脏的一切,可掩埋不了痛苦。

    十三岁时她病了,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有十来天,小默儿偷偷溜进殿里,强拉硬拽厌恶他的公主姐姐去玩。

    “出去出去,谁让你来本宫这儿了。”

    “月姐姐,咱们去放风筝吧,母妃说放高了剪断,就没有病了,默儿想让姐姐赶快好起来。”

    十四岁时,她指着准驸马王宾对默儿说,姐姐马上就要嫁给这个哥哥了,你以后要乖乖地父皇的话。单纯的小默儿以为姐姐再也不回来了,哭得好伤心,竟然赌气不吃不喝。最后还是她哄着说,姐姐就算嫁人,也要带着默儿一起嫁。

    十五岁时,她被姜铄践踏在脚下凌辱,而她的弟弟默儿,竟然目睹了全部过程。他才五岁啊,为什么要让他干净的眼睛看到肮脏的东西。

    永远忘不了姜铄一手拎着被吓傻的默儿,一手用剑指着父皇的尸体狂妄地大笑:“李鄣,你的儿孙就这点尿性,我要是你,早都被气死了。”

    不知不觉间,苏妫竟走到了太液池边。湖上白雾横生,雪花落入水中立马消失不见,女孩站在湖边往下看,她看见水波里荡漾着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好难过。

    当年,太液池是最繁华之地,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坐船去长宁公主居住的凤台。而现在,太液池边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是啊,都随着一把火,给烧的干干净净了。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想寻死吗?”

    一个冷冽又颇带威严的男声忽然在背后响起,苏妫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是姜铄!

    “不许过来!”苏妫呼吸有些急促,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姜铄。

    怎么办,姜铄会不会认出我,我要不要现在赶紧跑掉。

    脚踩雪的声音嘎吱嘎吱地响起,他要靠近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苏妫怒道:“你是聋子吗?我都说了不许你过来。”

    脚踏雪的声音戛然停止,虽然那人没有再往前走,可苏妫仍能感到无形的压力将自己包围。

    “你不是宫里人,你是哪家的”

    “我是不是宫里人干你什么事!”因为太过紧张害怕,苏妫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女孩手在袖子里攥地紧紧地,她急的直跺脚:“你走,走,我不想看见你。”

    “呵。”身后的姜铄轻笑了声,他的声音没有方才那般严肃了,甚至带了点诙谐:“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赶我走。”

    苏妫头稍微往后侧了点,她用余光看见姜铄并未着龙袍,只不过穿了身最寻常的绢布甲,他手朝后背着,有如威严的天神般站在雪地里。

    “你是太监。”苏妫就是想讽刺姜铄,方才的那种紧张惧怕稍微缓了些,女孩高傲道:“我是贵人,你不能惹我。”对,我李月华是公主,你姜铄是臣子,你本不该惹我。

    姜铄忽然噗嗤一笑,他又往苏妫站的位置走了几步,仿佛故意挑衅一般。

    “你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男人笑而不语,继续前行。

    “你再走,我就跳进去了。”为什么你们都要将我逼的躲无可躲,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了的女孩。

    扑通一声,姜铄没想到那个张狂的女孩真的会往下跳,她究竟是谁,好像很害怕被自己看见似得。

    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口鼻,火辣辣地呛得嗓子难受。那夜逃出大明宫,也是在水里。苏妫看见自己身上穿的纱飘在眼前,伴着气泡飘飘绕绕,煞是好看。

    在失去意识前,忽然有一只手伸到眼前,纱和黑发像水蛇般缠绕住那只手,从此两个人的命运便羁绊在一起,谁也挣脱不开谁!

    苏妫被姜铄强拉回岸,呛了些水,女孩咳嗽的厉害。

    “我是老虎吗?你为什么怕我。”

    苏妫冻得直发抖,她将头低垂,水珠子一滴接着一滴从头发上往下掉。

    见这个奇怪的女孩不说话也不抬头,姜铄再好脾气也忍受不了了,他用一根手指强将抬起女孩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

    柔美的面部轮廓,没有半点瑕疵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闪,这样一个娇弱仙子,简直就是男人的天敌。

    姜铄见女孩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她好像被冻坏了,嘴唇都开始发紫。

    “别碰我!”苏妫打开男人脱自己衣服的手,慌乱地往后挪动。那夜在含元殿,姜铄像野兽一样撕了自己衣裳的情景,历历在目!

    “先把外衣脱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属于帝王难以拒抗的威严,他将自己还带着温度的衣服脱下递给苏妫,柔声道:“小姑娘,我没有恶意的。”

    苏妫不敢违逆,她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地将姜铄的衣裳换上。

    “谢谢你。”

    姜铄笑的很温柔,可苏妫知道,这个英俊的男人骨子里就是杀人狂,是嗜血的恶魔。

    “为什么叫我,公公?”姜铄忽然很想逗逗这个奇怪的女孩,他歪着头从下往上看瑟瑟发抖的苏妫,挑眉笑道:“我很像太监?”

    “因为你没胡子。”

    “哈哈哈。”姜铄仿佛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竟一屁股跌坐在雪地。

    “你笑什么。”苏妫越是看姜铄越恨,可是姜铄不知道自己是李月华,看那样子好像还对自己挺感兴趣的,干脆赌一把大的!女孩忽然伸手抓向男人裆部,故作凶状:“宫里又没男人,你不是太监是什么,”好像抓到了什么,女孩手停在男人的那玩意儿上,眼睛睁得老大:“你是,男人?”

    姜铄没想到这个初次见面的奇怪女孩竟然会,非礼他,男人嘴角一勾,大拇指将女孩睫毛上凝结的霜花抹去,玩味笑道:“要是捏够了,就放开吧。”

    苏妫慌忙将手缩回去,她的俏脸仿佛带了抹羞涩的潮红,更美了。女孩将男人的衣裳脱下,扔给对方,用手撑着地站起来往后退。

    “还退?”姜铄越看这女孩越觉得有意思,他下巴朝太液池努了努:“这次掉进水里,我可不管喽。”

    “你是侍卫吗?”苏妫打算和姜铄玩到底,她见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自称‘我’而不是‘朕’,说明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

    “不错,我就是侍卫。”

    “可我看着不像。”

    “为什么。”姜铄瞧着浑身湿漉漉的女孩,底下忽然生出一股压不住的邪火。

    “你好像我夫君。”

    “什么?”姜铄了这话,被逗得喜笑颜开,男人挑眉佯装嘲讽:“哪有女子第一次见男人,就说是自己夫君的,太不矜持啦。”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是我夫君。”苏妫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向姜铄说清楚,以便这个恶魔日后可以有迹可循,在三王府找到自己。“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像我夫君。”

    “你夫君是谁。”

    鱼儿上钩了。

    苏妫捡起自己冰似铁的衣裳,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一直害怕,那么这辈子都没勇气面对魔鬼。只见女孩歪着头朝姜铄甜甜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夫君是三王爷,可我恨他入骨,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前半句没错,我确实恨姜之齐入骨。至于后半句?对于救落水的苏妫,你是好人。可对于亡国的李月华,你就是恶魔。

    女孩感觉血液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的嘴唇因为兴奋,不住的颤抖。姜铄,姜铄,我终于敢面对你了,你万等我啊,记得等我。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最后谁把谁榨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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