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又接住,视线跟着上下移动,莫青荷抬头一看,脸色都变了,正是自己赌气送给她的钻石戒指,小甲虫大小的方形钻石被阳光耀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一下下在她的手心跳跃。

    “还你,我不要别人戴过的东西。”那光灿灿的小东西划出一道曼妙的弧度,径直朝旁边的门框飞来,莫青荷吓得飞身扑出去救,两只手来回抛了半天才终于紧紧将它攥在手心,安妮的脸背对阳光,两瓣嘴唇像涂了血的月亮:“你留下来没有好果子吃,他们不会再信任你了。”

    莫青荷装作听不见,将戒指放回口袋,淡淡道:“我隶属作战部队,不受老谢管辖。”

    她冷笑一声:“情报网无所不在,现在我们用两条腿传递消息,但用不了多久,有军队的地方就有无线电波,情报的主宰者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莫青荷被她抢白了一顿,有点莫名其妙:“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说服你,离开延安。”

    “为什么?”

    安妮不顾他的反对,跟他并肩坐在门槛上,伸出两条瘦长的腿,高跟鞋相互磕碰:“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莫青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安妮嗤笑:“你可以说,受过高等教育,天真烂漫,生性不羁。”

    “你也可以直说,疯疯癫癫,没羞没臊,像个神经病。”她转过脸,等着莫青荷的反应,莫青荷果然忍不住笑了,安妮也跟着乐:“我参加革命,不是为了信仰和牺牲,而是为了快乐。”

    “我喜欢延安,延安是自由之地,但沈先生比你的目光更长远,天下没有绝对的自由和平等,我一直怀疑,我们奉行的原则,有一天会成为比皇权更严苛的束缚。”她抿着嘴唇,阳光在她的侧脸勾画出一道好看的线条,“留下的人够多了,往后还会越来越多,我想,应该有人替我们实现生命里缺失的另一部分,当我们处在最严苛的环境里,能对自己说,至少有人远离了这一切,有人在沐浴着阳光,享受着真正的爱情,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的脸朝向西北,露出莫青荷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我听说过你师弟的事迹,有时我觉得比起那些打了鸡血的老文盲,我更像他,你的师弟如果还在,他也会同意我的话。”

    莫青荷闭上眼睛,阳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将视野映成一片鲜红,一股热流在他的身体里游走,悲伤而激昂,如千万根细小的钢针涌向他的头皮,涌向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安妮的声音分外柔和:“外国有这么一句话,日光之下无圆满。”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迎着晃眼的光线:“你相信我们能赢?”

    “能。”她点了点头,“决定胜负的不是军事力量,而是民心。”

    莫青荷右手放在口袋里,反复揉搓着那枚戒指,手心出了潮热的汗,他怔怔地望着安妮,然后一跃而起,安妮笑着问他:“你要走了吗?”

    莫青荷摇着头后退,被地上的一枚石子儿绊了个跟头,狼狈地爬起来:“不,我、我只想送、送送他。”

    他手足无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往后又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朝着机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111、

    下午四点半,阳光开始失去温度,高原的气温渐渐降低。

    一架小型飞机停在延安机场,机身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外壳,舷梯已经放下,机舱门开启,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扛着步枪,一名接一名钻进机舱,不远处的空地上,国共两党代表团正亲亲热热地握手告别。

    这些人穿着两种颜色的军装,面容和善,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他们还处在对立的阵营、为争取谈判筹码煞费心机。沈飘萍夫妇站在一旁,原野一手牵一个小男孩,沈飘萍围着一条鲜亮的红围巾,面颊被风吹得雪白,沈培楠朝他俩走来,目光在原野身上停留片刻。

    “四妹从小娇生惯养,我常年在战场漂着,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往后就交给你了。”他冷冷地打量着原野,“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下意识的扫了沈飘萍一眼,他俩依旧互相看不顺眼,朝对方点点头,又厌恶地移开视线。沈培楠走到妹妹面前,还没有开口,沈飘萍突然上前:“三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唤过正在一旁玩闹的二儿子阿忆,兜头兜脸的亲吻他的小脸,大颗眼泪滚进他的颈子里,她呼吸急促,鼻翼翕动,低低的嘱咐:“到了外婆家之后要听话,多吃饭,睡前盖好被子,不要给大家惹麻烦。”

    阿忆还不明白远行的意义,四五岁的孩子生得纤细白净,相貌像母亲,眼睛漆黑,鼻梁秀挺,身板却继承了父亲的瘦削,依稀透出二舅沈疏竹的影子,瘦而文弱,好似一条半透明的豆芽儿,又好像一枚冰凉的薄荷糖。

    他扭股糖似的赖在母亲怀里,细细的胳膊搂着沈飘萍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应道:“可我不认识他们,我不想一个人去……”

    沈飘萍噙着泪,唇边挂着笑容:“咱们在家不是都说好了?外婆家有你爱吃的桂花糕,有蟹黄烧饼,还有表哥表姐陪你玩,你是男子汉了,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阿忆想了又想,不情愿地点头:“就一个礼拜,下礼拜你就接我回来。”

    沈飘萍的脸颊霎时失去血色,牙齿把下唇咬出一排苍白的印子,然而眼睛里浮现着江南的沈氏家族标致性的坚毅和决绝,她解开围巾,郑重其事的绕在阿忆脖子上,然后猛地站起来,把他往沈培楠怀里一推。

    “三哥,忆儿的性格不适合留在延安,请你带他走,答应我,给他最优渥的生活,让他受最好的教育,保护他不受欺负,等过两年国内局势太平了,我跟阿原就去接他……”

    她语气坚决,泪如雨下,沈培楠把阿忆转交给一名副官,上前一步,给了妹妹一个宽松的拥抱。

    “放心。”

    那是一种发自血缘的默契,沈培楠不再询问,沈飘萍也不再嘱咐,她转头扑进丈夫怀里,突然泣不成声。

    原野拍着她的后背,跟着红了眼眶,对沈培楠道:“兄弟,拜托了。”

    一切都已打点妥当,警卫队的最后一名士兵跳进机舱,孙继成拎着行李箱,在沈培楠身后站了一会儿,低声道:“军座,比预定时间晚十分钟了,还等不等?”

    沈培楠朝远处眺望,延安没有气势浩大的建筑,一派空天旷地,正值秋风萧瑟,天空灰颓,树梢间挂着一轮沉甸甸的红日,送机的共党代表和勤务人员在广场来来往往,他看一眼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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