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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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书房。他一如既往做文士打扮,脸上写着人情练达四字。“先生久等。”

    高雅随之站起身。“门主既然知道我要来,应该也知道我的来意。”

    徐良微笑道:“我不知道先生要来,只是很期盼先生能来罢了。”

    高雅蓦地感到一阵老调重弹的厌倦;他不至于愚蠢到把这客套话当真,但理智上即使知道只是虚与委蛇,初初听到总还生出感动,仿佛自己真有什么独到之处被人所需要似的。人要如何才能做到精确的投桃报李,不至勉强也不至辜负,这界限的奥妙他到今天不能驾轻就熟,只能一视同仁地警惕起来。“是指门主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我有意向先生当面致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徐良恳切地说。“先生或许以为我与冯焕渊早有默契,但华山跟我本无恩怨。虽说冯焕渊是一个变数,我有意顺水推舟,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是我也始料未及的。”

    高雅摇头道:“那不算什么,我没有放在心上,即使没我,冯焕渊也未必就做不成华山掌门。我想请教的是另一件事:尊祖徐阁,原是图南弟子,钟之穆的师叔。后不知为何独自出走,自此江湖上再不闻名。一直到门主横空出世,开宗立派,将七十二路金蛇鞭法发扬光大。门主与冯焕渊一见如故,与此有关么?”

    这话没头没尾,恶意昭然,徐良深深地看着他,叹道:“先生虽不在江湖,心如明镜一般。”

    高雅道:“身在江湖,却又时刻看不起江湖。厌弃江湖,却又不能忘情于江湖。门主不觉得这样的人面目可憎么?”

    徐良:“……这说得太严重了,敢问先生受了什么打击。”

    高雅惊醒,觉得自己表演过火,咳嗽一声。“只是前日见门主和冯焕渊坐在一处,想你们关系一定很好,现在我有事要找他,不知门主可知他去了何处。”

    徐良微笑道:“看当时席上两位那个气氛,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他了。”

    高雅道:“我不得不再见他,为了让他知道他造了是什么孽。”

    徐良好言相劝:“何必呢?虽然他所作所为,可能高洁如先生比较不齿,但他很好相处,至少可以当做一个朋友。只要你不挡在他的路上,他就不会去碰你。”

    高雅道:“挡在他路上的人,也未必知道自己挡在了他的路上。”

    徐良道:“但是你决不会挡在他的路上。”

    高雅道:“所以我更气愤。”

    徐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这恐要让先生失望。我们散席后就分开了,他并没说他去处。不过想来估计是回了华山。也可能还在附近逗留采买些需要的物品,毕竟好事将近。先生如果确实有紧要事,我也可以着人去探询。”

    高雅面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说:“不必了。”就起身告辞。徐良一直送到门外。分别时高雅问:“门主今天也吃素吗?”

    徐良道:“吃的。先生可能笑我装腔作势,不过既然吃不吃无伤大雅,那我吃又何妨呢?”

    高雅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走。走不两步,一个家丁模样的小子炮弹一般连冲带撞而来,嘴里喊着高师傅,说是公子被歹人所害,气若游丝,请高师傅快去探视。高雅一惊不小,心想早前见到吴有还活蹦乱跳,短短半日间出了这是什么变故,难道钟无射武学远超所想,招式还蕴含着他没发觉的内伤,心急如焚赶到吴府,登堂入室,吓得不及走避的侍女惊叫连连,掀开竹帘一看,只见吴有盘腿坐在床上,光着膀子,正抱着半块西瓜啃。

    高雅不知道该怒该笑,吴有已一迭声叫起来:“二哥!”不待他问,立刻绘声绘色,一五一十将早前奇遇讲给他听,中间不免又加上许多说书特有的音效,末了指着胸口一块淤青,心有余悸说:“一个秃驴竟那般厉害,我真是开了眼界,恐怕整个武林,有这样本事的也不多。我只知少林的和尚会武功,但这和尚如此狠毒,定然不是少林的。二哥,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号?”

    高雅唯有讪笑,心想:“难道这就是钵昙摩答应她之事?”嘴上说:“不曾。不过我若遇见如此深不可测的人物,就不会强出头英雄救美。”

    吴有脸上一红,争辩道:“我真没看出,二哥你不要冤枉我!话说那柳……柳……也当真古怪,不知那秃驴为什么要捉她。都是那王八蛋的狗娘养的秃驴,我就没有想到,他连当街掳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又怎会怕什么妓院。等小爷养好了伤势,练好了武功,非把他扒皮抽筋不可。二哥,我有一不情之请……”

    高雅立刻道:“我拒绝。”

    他扫了一眼吴有身上乌七八糟的伤痕。“你今天大难不死,只是因为对方没有杀意。但下一次就未必有这么幸运。虽然有意智取,想得又不周到。综上所述,你是非常命大,我若是你,先去拜谢诸天神佛菩萨大恩大德。”

    吴有眼睛瞪得溜圆,高声道:“但我辈侠义中人,岂能见死不救?”

    高雅冷冷地看着他。“这问题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你现在该想的就是:再去把小红拳练上三千遍。”

    第十六章 黄钟

    钟无射并非是被琴声惊醒的。琴声已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躺在竹席上,慢慢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于她而言只是闭上眼再睁开眼的工夫,中间连个用于缓冲的梦都没有,要重新连接上之前的情境却十分费劲。

    被钵昙摩像扛一袋米一样甩到肩上的天旋地转之感是残留的最后印象。那之后便失去了知觉。到了何处,过了多久,都一概不知。但这个地方无疑是安全的。

    这不是说已经脱离险境,而是她很笃定死也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她慢慢坐起身来,活动酸软的手脚,胳膊被竹席硌出了红印。穴道没有被封,内力也还在。她转动眼珠,看到床头茶几上放着的剑,简直像个嘲笑,拿准了她即使完好无损又全副武装,也不可能逃走。

    她推开门走到前厅,见到了抚琴的女子。或者说是女子的长发。

    那长发如瀑布一般,几乎将她整个背影都包裹住。

    外面天气炎热,厅中的空气却清凉昏昧。如一匹天衣无缝的丝缎,又如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即使从背后暗袭,也不会起丝毫作用。钟无射试图越过她,到正面去和她摆开架势,却听见带有警告意味的铿然一响。然后她就不敢再往前走。

    女子面前是一架乌山浊水的屏风,将无遮罩的花木院落隔绝在外。她不打算直接面对任何人。

    钟无射只得抱着剑在琴边坐下,偷偷窥视她戴着面纱的侧影。

    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虽然打断人家演奏,似乎称不上礼貌,但一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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