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作者:陆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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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璧 作者:枯木黑鸦

    苍左手死死按在太阳穴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将事情告知主人?为什么要宁可人质被夺去手指甚至是眼球也三缄其口?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值得他这样做。为了一本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手记,牺牲了自己至亲之人,连他本身也成了枉死鬼魂。

    等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再一次站在了张落的尸体旁。萧问苍弯下身,一把掀开覆盖着的白布,露出死者的面孔。原本清俊儒雅的五官如今扭曲成一团,舌头伸的老长,眼睛也翻得可怖。

    萧问苍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家伙时,那张令他惊异的脸,和怯生生的表情,还有前些日子,花园门槛上的睡脸,以及昨晚,那双眼中的万念俱灰。

    已经过了多久呢?屈指一算,连一年都不到,却已物是人非。

    萧问苍将手掌覆在张落眼前,纤长的睫毛触上掌心,细细柔柔,仿佛候鸟飞过留下的些许翎羽,飘落在他的手心。为他合上双眼,萧问苍半跪在张落尸身旁,为他整了整衣领,凝视着这具已经失去的生命的躯壳。

    萧问苍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可怖的死法没有见过?却鲜少仔细盯着一具尸体看。人固有一死,自是有他的亲朋好友去伤心,自己没有必要去一一在意,伤春悲秋。此时一看,忽然发现人一旦死了,还真是变得太多,也不知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是在沙场上被人一刀斩于马下,还是牢狱中背靠墙壁静静咽气?也不知那时候,会不会有一个人,能这样将自己的眼睛阖上,如果能死在那个人怀里,也算是无憾了吧。

    萧问苍视线一扫,忽然发现张落的左手挣扎扭曲得不行,而右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好奇之下便用力掰开了他僵硬的手指,一个团成一团的纸球唰的掉出来。萧问苍将它捡起来,展开来看,一行清秀的正楷显露出来。

    有愧于天,无愧于君,珍重。

    萧问苍凝视了很久,终究还是将纸条展平,对折,放入了怀里。

    张落最终葬在了城郊的墓地,一副棺,一座碑,简简单单。萧问苍只知道他的名字,是落地的士子,墓碑上也就只刻了张落两个字,空荡荡的。

    入夜,等到工匠们都离开,萧问苍才一个人来到了墓前。

    当日萧问苍难得携了美酒去找张落,却不想成了诀别,今日便又带了同样的酒水来了这里。半壶美酒倒在墓前,剩下半壶便进了自己的肚腹。萧问苍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也说不上是悲恸还是什么,一杯杯入口的酒水也不是为了墓里的人还是墓外的人。

    夜渐渐深了,晚风也变得冷硬起来。萧问苍拿出张落留下的纸条,又看了几遍,终于轻笑几声,将之折成了一只小孩子玩的纸蜻蜓,向前轻轻一掷,便瞬间消失了无踪。

    萧问苍一口饮进壶中酒,将酒壶随手丢在地上,又去解腰间的酒囊,猛灌起来,一边喝,一边走进宵禁后凄清静谧的街道。走啊走啊,走得脚步都虚浮,仿佛街边晚归的醉汉,不愿回家,口袋里又没了银子,扶着墙壁,摇摇晃晃,不知该向何处去。

    萧问苍将手伸进怀里,抽出一只细长的锦盒,打开来看,竟是一缕暗红色的发丝。他将那细腻柔软的红丝放入手中,细细摩挲着,仿佛在把玩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或是疼惜无比滴抚摸着恋人的面颊。

    忽然一阵狂风,打着旋席卷而来,萧问苍手指一松,那缕发丝便裹挟着他的思念飞到了半空。萧问苍一惊,扔掉了酒囊,丢掉了锦盒,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活像一只野兽,扑向了被人从爪下抢走的猎物。但他除了和和泥土接触时的疼痛,什么都没有得到。

    眼看着唯一关于那个人的东西就这么离开,萧问苍控制不住地嘶吼起来,左手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地面上。但无论他如何,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仿佛这世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呵呵,呵,弟弟死了,阿阳死了,老头子死了,小说死了,呵呵,全死了……萧问苍!你就是个祸害,灾星!要不然为什呢,为什么只留下了你一个?为什么……还有你,你在哪?”

    萧问苍伏在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口中不停地喃喃着。许久之后,他忽然支起上身,猛地抬头,向那轮新月望去,眼睛亮的仿佛发出了光,生生盖过了那月亮和漫天繁星。

    “你还在,你还在的,没有死!哈哈,看见了吗?他没死,没死!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游荡在街道上,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厉鬼,站在高处狂笑着,带着疯狂,带着爱,还有恨,所有所有强烈的情绪汇聚在这里,形成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一切的人和事,将他们死死压倒在黑暗中。

    萧问苍忽然腾地跳起来,一边低笑着,一边晃晃荡荡地往前走去,在一个两个转角之后,忽然一蓄力,唰的翻进了人家的院子。

    这是一座几乎算是富丽堂皇的府邸,花园中更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虽说规模并不算大,但在寸土寸金的西京北街有这么一处房产,也不是一般人了。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守夜之处再没有地方亮着灯。萧问苍躲过家丁,摸进后院,忽地从窗子跳进了一间房间。

    脚步还没落地,旖旎的呻吟声便钻进了萧问苍的耳朵。他几步走到雕花木床前,一把掀起帘幕,两个交缠在一起身影便显露了出来。萧问苍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活像看的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猪狗牛羊之类的生物,情绪没有一丝的波动。正在小妾身上律动的臃肿男子一愣,刚要发怒,便看到这人一掌打在小妾后颈上,她瞬间便瘫软了下去。

    “你,你要干什么?”男人惊得嘴唇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

    萧问苍一乐,挪揄地看着对方,“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如今乱世,人人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成了阴间幽魂,也不知你又如何?是想生,还是死,吕大人?”

    ☆、退无可退

    陈昂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自家门前见到久违的故人,尤其是这个故人,还是天下皆知正身居王府,几乎成了废人的焰王。当他听见本以为已经哑了的林绛朗声开口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林绛没有对自己的经历一一细说,更是省去了许多比较敏感的事情,但就是这三言两语,也让陈昂心下酸涩。昔日堂堂辅王,掌三军权柄,吹一口气朝堂便要抖上三抖的焰王,竟落到了如此境地。身着异族人的行头,穿越一片片战场和荒野,仅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回祖国。其中辛苦自不必说,单单从庙堂之高一息之间落至谷底,便已令人扼腕了。

    林绛此时已经换下了遍布风尘的红衣,仿佛也换了一层皮,从那个冉女谷中的兰纳尔正式变作了同国林绛。于此同时卸下的似乎还有许多许多东西,他人却不可知。

    林绛身着一件青色书生长衫,一头烦恼丝只用一支木簪挽起,腰间挂着一块成色还算不错的玉扣,用黑色的丝绦系了,那穗子便随着从半敞的木窗中钻进来的晚风一晃一晃,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仕子,在遥望着一弯浅月,寄情寄相思,原本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凌厉气息,仿佛已消失了个干净。

    陈昂几乎是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绛,就算在外臣之中他与林绛的交情已经十分不一般,但林绛留给他的永远都是堂堂大同辅王应有的杀伐决断,仿佛乾坤天下都置于他胸中,这样的人,没人记得他也会如一个落地秀才或是山野农夫一般,同样的脆弱,同样的惆怅。

    “陈昂。”

    林绛声音低沉,却吓了陈昂一跳,慌张中胡乱应了声是,接着便听到林绛活像喉咙中堵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如今,萧问苍怎么样?”

    陈昂一愣,接着想起这个姓萧的叛臣从前和林绛似乎是关系匪浅,又同他一道出使,结果是林绛在外流浪,而他则和个冒牌货一同回京,从此官运亨通,其中关窍真是想都不用想。如此一来,陈昂言辞间不禁就多了些不忿。

    陈昂口中的萧问苍成了独眼,却得了他人尽此一生也未必能得到的权势,金钱和声望;他已经娶妻,似乎是个烟花女子,风流韵事更不必说;他结交近臣,谗言媚上,以致大军入襄,国库亏空,举国非议;他无情无义,带着百万铁骑踏进了自己的故乡,一手将北襄变成了赤地千里……

    林绛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直一直地凝视着窗外的明月清风,聆听着陈昂的话。其中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不知道的。不知不觉中,原本清晰无比的那个身影前多了层层迷雾,多到让人看不清。

    陈昂说着说着,渐渐发现了林绛情绪不对,忽地想起他好好的一个王爷,被手下心腹背叛至此,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自己这边还在撕他的伤口,确是太不厚道了,瞬间心下愧疚起来,连忙住了口。

    林绛却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心里活动,头脑中简直就是一片空白。忽然听见陈昂忽地提起了一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萧问苍曾经用过的一个名字。

    “萧明兄弟不知现在何处?”

    陈昂其实只是想换个话题,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顺便打听打听故人,但听在林绛耳中却是全然不同了。

    对了,就叫萧明吧!小明,小红,是一对,怎么样?

    不知为何,林绛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本是没有注意过的,况且就算到今日,他还是不喜欢‘小红’这个称呼,但不知为何,那个时候,那个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那么清楚,仿佛就在他眼前似的。

    ‘小红’啊,这个只要是男人恐怕就不会喜欢的称呼,林绛更是厌恶不已。但是,如果现在,真的还能听到那个人唤自己的话,便是如此称呼,应了也无不可。

    “陈昂,你知道‘萧明’是哪里人吗?”

    终于听到回音,陈昂瞬间精神抖擞,飞快答了一声不知,林绛的叹息声便在下一瞬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北襄人。”

    陈昂心下一抖,不祥的预感充斥了心头。果然,林绛接着说道。

    “明者,日月高悬也,日月,悬于苍天。”林绛回国身来,凝视着一脸惊异的陈昂,“萧明与萧问苍,本是一人。”

    “不对!萧兄弟他,怎会……”

    “是,没错,我也不相信,他便是如何,也不会去转头进攻北襄!”林绛打断了陈昂,情绪忽然激动无比,几乎吓了陈昂一跳。屋子里忽然变得静谧一片,两个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最终是还是林绛打破了这气氛,他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陈昂的面孔。

    “既然我被人掉包,萧问苍又有何不可?我想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无论是上九天银河还是下阿鼻地狱,我都要去,你呢?我需要你,他需要你,你会怎么做?”

    陈昂没有回答,反问道,“王爷,在北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昂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情不自禁暗自握紧了拳头,双眼如炬地盯着林绛。而林绛也没有回答,同样反问了回去。

    “你觉得陛下怎样。”

    陈昂一愣,敛眸答道,“臣不论君。”

    “那好,我重新问一遍,陈将军,你觉得我五弟如何?”

    陈昂沉默了一阵,转头向窗外,幽幽望向南方,“上月南部大旱,朝中却将银两钱粮尽数投入北襄,百姓易子而食,哀嚎遍野。”

    林绛叹息一声,“他终究还是志不在天下,北襄已亡,下一个又会是谁?如此下去,南苓便是偏安一隅,被逼的无路可退,也总会有狗急跳墙的一天。”他敛了眸子,“而我则已经行至悬崖峭壁,早已无路可退了。”

    “还记得我说过有人要我的性命,将我害至此地,可我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谁。现在,我若说是我那弟弟,当朝琊帝呢?你当如何?”

    ☆、集结

    陈昂觉得自己疯了。

    陈家世代英烈,而他自己四十七年来也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大义的事情。他曾经想象过,如果有一日天下将倾,奸邪乱政,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要站在君王背后,至死都要做一个忠义之臣。

    谁知如今确是有人意图揭竿而起,自己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坚定地平反勤王,反而鬼使神差地成了那‘反贼’的同伙。

    自己被林绛所救,老早便被认为是焰王的心腹,如今林绛险些丧命,只留个废人一般的替身待在王府,自己在林琊手下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而陈昂作为靖北将军,便是林琊也不好轻易动自己,况且如今北襄善战之将凋敝,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几乎就是折西同一臂。看上去,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非要跟着林绛造反的理由。

    但如若真的毫无动作便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北襄已灭,再过几年,等到情势安定,北襄便成了同国的一个行省。而在两个行省之间,是不需要边境重军,同样,也是不需要所谓的靖北将军的。

    说起来,不过是趋利避害,人之本性罢了。说起来,他陈昂,无论口中说的多么漂亮,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凡人嘛,有几个能做到无论天下如何负我,仍旧能不负天下?更何况,君王说是天子,也不过是个人罢了。那个位子只有一个,人却有千千万,便是换了一个,又能如何呢?

    ‘忠义’之士陈将军,在答应了林绛的提议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三天之后的陈昂胡子拉碴,比以前更加干瘦,眼中却闪着精光,仿佛枯坐数年的老僧忽地顿悟了一般。

    林绛看着他的样子,却止不住的辛酸。终于,这个一直坚持着正道的将军,也看透了,估计以后也会变得圆滑了吧,就像许许多多人一样。

    将陈昂拉进自己的阵营,林绛便留了他一人准备诸多事宜,而自己则快马加鞭,由大同极北奔向极难。

    边南将军府此时已经修缮一新,进进出出的官员兵士也显得生机勃勃,与当年那个如同鬼屋的地方全然不同了。

    见到李兴的时候,他正在书房批阅公文,而身后坐着温润如故的李复。当年毒上加伤,终究伤了李复的元气,如今将养了几年,虽是比当年结实了些,和身强体健的李兴一比,仍旧是弱柳扶风。

    两人初见林绛,是欣喜的。毕竟看到和自己共患难过的故人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怎能不大喜过望?不消说李兴,便是内敛斯文的李复也是眉眼带笑。

    林绛与他们聊了许多,发现李兴正在一点点接手李复的职责,一点点的成为了真正的边南将军。但他却并不开心,便是李兴这样迟钝的,也看得出,李复正在为自己离开他做准备。李复知道自己的身体,便是明日忽然的故去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可那时,他的哥哥、他的爱人又该怎么办?

    听着听着,林绛也敛了眉眼,沉默着拉过了李复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上面。放开的时候林绛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看了看李复淡然的眉眼,和李兴紧张得都要拧在一起的五官,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李复,你今后不得饮酒,不得动气,不得动用内力,不得……”林绛说着,视线在李复和正皱着眉头努力记忆的李兴脸上一晃,“不得纵欲,一月内最多两次。”

    李兴的脸砰的红了,整个人都埋在了李复背上。

    林绛只觉得久违的轻松,继续道,“如此这般,我再给你开几服药,日后你去找我师傅,就说四儿叫你们来的,让他为你诊治,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包你恢复如初。”

    “啊――”

    李兴愣了愣,接着叫了出来,并且飞扑道林绛身上,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开心得不能自已。林绛看着这样的李兴,嘴角也禁不住挑了。李复就正经得多,他站起身来,认认真真的向林绛行礼。

    “王爷大恩,永世不忘。”

    林绛看着两人,忽然非常不想打破他们如今的生活,但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之日、

    李兴的反应是愣了一阵,接着就想点头,意料中的被李复拦了。接着李复和林绛开始交谈,渐渐演化为争吵,那晚上,李复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每句话都带着刺,每个字都喊得声嘶力竭,三个人直到第二天才从房间中出来,眉眼中都带了深深的倦意。

    结果李复还是答应了,却只同意一同进攻镇东将军府,接下来便接专注于防雾,防止被人趁乱打劫。至于向内陆进击,便全权由陈昂和林绛负责。

    林绛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还记得,当年鳞甲人一伙以他自身和李兴的性命要挟,李复都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国的事情。虽然他老早便害死了长兄,一心夺权,却从没有将矛头对准国家过。从某方面来说,李复对所谓忠义的执念要比陈昂还要重得多。

    此次若不是林绛本身就是皇室的一员,可以说是皇家内部的矛盾,这同国仍是姓林,再加上他和萧问苍与李家兄弟的交情,他根本就不会同意,或许还会把这个意欲造反的藩王绑起来,交予林琊。

    便是如此,李复看林绛的神色也不一样了。直到送林绛离开,他的面色还是冷冰冰的,仿佛面前的人已投了胎换了骨,再不是他所认识的故人。

    同年七月,边南李兴和靖北陈昂忽然发难,将镇东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西同东面沿海,镇东军向来是水军居多,如今在岸上被两股陆军两面夹击,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于此同时,焰王林绛高举义旗,声称西京王府中的王爷是冒牌货,暗怀狼子野心,以清君侧的名义反戈向西,一时间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清君侧是反王惯用的套路,却屡试不爽,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总要做一个大义的样子去给天下人看。本来如今最显眼,同时也最适合的‘清’的对象应该是萧问苍。但林绛到最后也没有同意,如果真的成功了,他该拿萧问苍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清’了他?最后还是打上了扫除冒牌焰王的大旗,自己攻打自己,还真是叫人笑不起来。

    而另一边,林琊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将桌案擂得震天响。七公公静立在他身后,不动声色。下首的萧问苍却难得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萧问苍:‘他,是他吗?那个人,怎么会……’

    林琊:‘你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七公公:‘呵呵,终于,终于……’

    ☆、神话

    西同初时只是一个积贫积弱小国,被夹在几个大国中间,几乎毫无喘息之机。自从先帝横刀立马,中兴大同之后,举国之兵除了各城各县守军之外,还有东南西北四吏手握的守边之师,直接保护皇城的京城禁卫,西营军,再就是林绛曾经统领的赤血军共掌举国兵权,而又以赤血军实力最强。

    如今四吏其二都随林绛反戈,剩下的镇东军被两侧敌人夹击,不过一月,便败了个彻彻底底。林琊气的牙痒痒,却硬是找不到能够发兵救援的军队。牧边军镇守西侧,要迅速赶到同国的另一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各州府守军不得擅离驻地,而赤血军和西营军则还在北襄。北襄境内渐渐安定,照理说可以暂召回一部分赤血军和西营军,但林琊却并不愿意这么做。

    即使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林琊也知道,林绛从幼时便随军出战,而跟随的军队就是赤血军的原型。赤血军与大同焰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情感上更是亲密非常。如果林绛真的站在了赤血军众将的面前,就算是皇令在身,也难保不会倒戈。

    但眼睁睁看着起义军一点点蚕食着大同的版图,直直逼向西京,林琊根本就无法冷静。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亲爱’的四皇兄乃非常人,他早就知道,只要他一直听从四皇兄的话,大同会变得无比强大,自己的位子也会越来越稳,因为他知道,那个与他们一同长大,却毫不相同的人永远不会觊觎自己的地位,更不会允许同国衰弱,并且只要是他想做的,永远都做得到。

    林琊是崇拜林绛的,从小时候就开始。当他蹒跚学步之时,那个人便已通晓文武,遍观群书;当他硬背诗经之时,那个人便已身披甲胄,随军出征;当他初习骑射之时,那个人便已策马驰骋,领军冲锋。他一直一直都看着那个背影,一直一直都在奔跑着,追逐着,尽管永远都碰触不到那个人的一寸衣角,却从未停下过。

    一直到那一年,同国发生了滔天巨变。太子反叛被杀,南苓入侵受阻,竟都是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所做。林琊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四皇兄,亲手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插进了他大哥的胸膛,而那个向来与太子要好的四皇兄,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仿佛无论是他,太子,或是这个天下中的任何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仿佛他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冷冷站在高处,对于人世间的是非冷暖没有一丝兴趣,王侯将相,不过蝼蚁,爱恨情仇,不过云烟。

    后来,出乎了许多人意料,是林琊成为了同国皇帝,而林绛则退居辅王之位。但林琊却完全没有惊讶,他太了解这个哥哥,他连林琼的性命都不在意,又怎在意那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皇位呢?

    后来,他从七公公那里知道了一切的真相,知道所谓的焰王不过就是被捡回来的一个弃婴,他对于这个人的复杂感情就变作了藐视。这哪是什么仙人?根本就是个缩头乌龟,自以为只要不去奢望,不去在意外面的事,就不会有刀来剖开他的肚肠,而就是这么的一个人,竟然将自己的人生捣成一团乱,竟然将他的太子哥哥,他的大哥当成了牺牲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弃。

    好恨,好恨啊……

    好想看到那张如同雕塑般精致却冰冷的面孔变得扭曲,好像看到那个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好想像他对太子哥哥那样,亲手把刀刃刺进他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最后他还不是成功了?管他权势倾天,管他武功盖世,待到命尽时,不过就是一滩肉泥。

    但那个人竟然又回来了?他冲进了自己的大帐,第一次用了全部的力气,拼命一般向自己攻来。要不是自己藏了淬毒的弓弩,恐怕早就毙命他手了吧。那个人,竟然肯攻击自己,怕是已经不再把自己当做多年前那个拉着他衣角学走路的孩子了吧。林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而现在,那人举了大旗,要清君侧,什么清君侧,想清的,明明就是自己。林琊这个人,终于被他放在心上了呢。

    君主不表态,朝上的大臣们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有些主张议和,有些主张镇压,反正现在大家都在说,自己多说两句也没什么,于是议事厅里唾沫星子飞了老高,真正有用的东西却没多少。

    “陛下,臣提议将襄内赤血军撤回以抵挡叛军。”一直以来都像个柱子般杵在地上不出声的尚书吕友道忽然开了口。

    林琊想也不想便要驳回,谁知圆滑无比的吕尚书此次却坚持了下去,显得无比坚定,仿佛他一直以来都是直臣一般。

    “皇上所虑确有道理,但微臣有一方法……”

    吴天佑虽然远在北襄,却也对于国内的事情了如指掌,如今形势,他心下纠结千万。焰王举兵造反?不不不,他的王爷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假冒的焰王,那个将自己逐出王府,逐出家门的人,是假的?

    一个又一个不祥的预感充斥脑海,他却仍旧不敢相信。终于,国内来了命令,令他全队速回大同,北襄境内一切事务由王持义接手。

    这本没什么不对,只是下一条命令却让吴天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双手几乎都颤抖了起来,万分激动,万分惊讶。

    多长时间了,吴天佑几乎已经记不清,自从他被赶出焰王府,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个人了。

    他将印着鲜红玺印的命令书捧在手心,抵在额头上。这个已经成长得高大丰伟的男人,这个手握上万兵权的男人,这个以一肩之力顶起一片天的男人,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口中不停不停地呢喃着一个名字。微弱,却认真。仿佛那不是对一个人的称呼,而是一句咒语,一句箴言,一个神话。

    ☆、镜碎

    赤血军全军,由吴天佑带领着,从同襄交界一路赶回国境。同襄交界处本来就是陈昂的防区,如今更是成了林绛的大后方。吴天佑这么一回撤,直接就是攻向了叛军的老巢,釜底抽薪。

    照理说虽然陈昂所部多数都跟随自家主将向中原进发,但就只凭着留下的部分兵士加上边南军的支援,再加上地利天时,就算赤血军如何英勇,也总是要花费诸多时间的。

    但吴天佑一路上却顺利得诡异,无论是靖北军还是边南军都是一触即溃,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叛军的势力范围,直到和从西京赶到的新任主帅携亲卫赶来,军士损耗都少得可怜。

    明知事情不对,但吴天佑却丝毫没有心思去斟酌损益,他的整颗心都在刚刚相见的‘焰王’身上。这是他自从出了王府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仍旧是一袭黑色武士袍,一头红发,一张恶鬼面具,一派王族风度。一举一动,甚至是手指的每个动作,闲坐时下意识保持的姿势,都是那么熟悉。是冒牌的吗?但怎么会这么像,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破绽。似乎就是嗓子受了伤的林绛,站在了自己面前,仿佛那日额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都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但那天地上暗红色的血迹却一直在他眼前盘旋,有些事他可以骗自己,但有些事却不能。秋阳死了,就死在焰王府前厅,那个人的眼前。这个‘焰王’,真的还是自己的王爷吗?

    种种思虑,如哏在喉,早已可以主掌大局的吴天佑此时却没了主意,只是静静听从焰王的命令,反正他也是皇上派来的主帅,自己也正是应该交权出来才对。

    吴天佑没了要处理的冗长杂事,多出了的时间,大多远远的看着不急不缓制定战略的焰王,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和熟悉的兵法套路,他心里便说不出的安心。哪怕他根本就不能、也不会再靠上前去,咧开了嘴,笑嘻嘻地叫上一声‘王爷’。

    叛军到处流窜,叫人无从下手,焰王当机立断,令赤血军分兵两路,各自从东北和西南两侧夹击,终于将叛军大队人马围堵于马邑城下。赤血两军汇合,于马邑城外与叛军对峙,叛军梁路受阻,岌岌可危。

    两军对峙,遥遥两侧,两方共几万人,却都心有灵犀的静默无声。叛军一方,再无退路,要么就是平步青云,高官厚禄,要么就是死无全尸,株连九族。同军一方终于迎回了自家统领,尽管焰王如今无法说话,却毫不影响他在赤血军中的威望,仿佛只要有他在,赤血军便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人人都鼓足了劲头,盼着统领还能如从前一般,带领他们冲锋陷阵,而不是枯坐于深宅大院。

    先不说同国,叛军在这里的几乎就是全部力量,赢了,同军中再无势力能与之匹敌,败了,便再无回转之地。至此一战,定胜负。

    这边同军摆好了阵势,正要放箭,却遥遥见一人一马踱步而来。优哉游哉,仿佛不是身披戎装在战场上,而是身着素白衣袍,漫步于柳岸湖滨。

    那人身穿元帅金甲,手中一柄红缨长枪,腰间一把宽刃大刀,胯下一匹筋肉结实的雪鬃枣红马,而最令人惊讶的则是他面上的那张面具,赫然与焰王的一模一样。

    吴天佑骑马立于焰王身边,此时一眼扫过,只觉得身上肌肉瞬间绷紧,死死盯着对面渐渐靠近的人,目眦欲裂。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闲庭独步般靠近,仿佛面对着的不是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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