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作者:楚云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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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骑兵如践踏在人心上的沉重的马蹄声,福康安才陡然振臂大吼:“三军听令,放炮!”

    一声令下,数十大炮铺天盖地地齐齐怒吼,顷刻间偌大战场成了烟海火山,浓荫腾空而起,几乎将天上日影都要遮掩干净!

    漫漫荡荡的烟雾里,廓尔喀人成堆成垛地倒下,人与马的断体截肢四散乱飞,和琳率着这千余敢死队狼奔冢突,冲进已经被炮火轰地乱成一团的敌军中肆意切割,白刃混战中和琳的头盔被一个廓尔喀将军一枪挑了,他堪堪偏头避开,一头长发随风披散,他却不管不顾,勒马大吼一声,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高高站起,和琳果断扬刀居高临下地斜削下去,顿时将那敌将的右肩连着胳膊一并削下,泼起一阵殷红的血雾,和琳横刀立马,冰冷的双眸里全是血的波光:“给我杀!”

    福康安眯起眼,望着这片沸腾了的修罗场,将天边落日都染成血一般的残红,才忽然丢了望远镜,一拉缰绳,人已如离弦的箭般疾冲出去——这是三军总攻的信号!

    帅旗舞动,杀红了眼的清军漫山遍野地掩杀过去,将被拉开一道口子的廓尔喀军分割数块,恣意宰割,刀丛枪阵在日光下泛起令人胆寒的惨光……

    这场大战直杀了三个多时辰,夜幕低垂间,福康安终于还刀入鞘,冷眼望去,战场上残余的廓尔喀早已不知去向,地上到处是被马践踏地模糊不清的尸体和一片一片相连着的血泊,才冷冷地下令:“收拢建制,鸣金收兵!”一时便见和琳一脚高一脚低地提着兀自淌血的大刀回来复命,混身上下已杀地如血人一般,辨不清面目表情了。福康安在马上弯下腰看他,不由皱起眉来:“你受伤了?”

    “不碍事!”和琳一手撕去脸上血痂,用力之下不免扯地生疼,龇牙咧嘴地啧了一下,才极爽朗地道:“方才冲杀太急,被尸体绊了一交崴了脚,大帅不必挂心。”

    福康安不由地怔了一下,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仿佛多年以前,有一个年纪相貌都与其相若的少年,与他并肩作战之时,也一把拭去脸上血水,笑着对他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别想再撇下我!”

    却是整整二十年前的事了……

    “大帅!”那厢海兰察并斐英阿清点战场毕也策马赶来,瞬间拉回了福康安的思绪,他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血水和那该有不该有的回忆,才拉过马头看向他们——却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福大帅了。

    “大帅!还活着的廓尔喀人都从铁索桥逃回他们自己国里了,咱们追是不追?”

    “追!”只沉吟片刻,福康安便断然道,“犯我大清国威者,虽远必诛!”

    “大帅英明!”众人纷纷跪下,喊声震天,一片振奋鼓噪的狂喜!

    而也惟有此刻,他还能感受到自己血脉中依然存在的的沸腾的热度。

    之后的战争便转入了廓尔喀境内。清军丢弃辎重兵行险着,一路穷追不舍,自喜马拉雅山麓挺进廓尔喀境内,转战深入敌境七百里,六战六捷,先后杀敌近万人。最后清军进至廓尔喀都城阳布(2),廓尔喀人被迫退守城中,已是再无后路,顷刻间就要亡国灭种。廓尔喀国王三次遣使议和,言永不敢再犯边界,福康安看毕国书,将那求和信一把火炬了,谓来使曰:“从你们胆敢加兵西藏起就永无全身而退之日!”

    消息传回阳布,举国痛哭,以为城破国亡之日不远矣,对引祸而来的确朱嘉措恨之入骨,廓尔喀国王别无他法,只得处死确朱嘉措以平民愤,同时集结物资动员全军以为背水一战。也亏得廓尔喀族命不该觉,就在两军即将交战之时,参将斐英阿久来不满前锋略阵之功须归和琳,不听建制,擅自发兵攻城,不料误中埋伏,两千清军被三千余名破釜沉舟的廓尔喀军包了饺子,福康安惊闻此变,领兵掩杀出救,于乱军之中误中流矢,臂伤血披,淋漓难止,参将斐英阿力竭阵亡,死时连中八箭兀自屹立不倒怒发冲冠,也不枉英雄之称。

    福康安最终抢回斐英阿的尸体,终究不忍追究其不听号令之罪而将他风光大葬,然军心士气从来是一鼓盛,再而衰,三而竭,战无不胜的清军受此一败如兜头给众将士淋上一头冷水,加之他们孤军深入千里,阳布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不免低迷起来。此时廓尔喀乘胜请降,廓尔喀国王投降,并将确朱嘉措的尸骨、妻小及掠去的扎什伦布寺所有财物一并送至福康安军前,除表示永不敢犯边界,还向大清称臣自为属国,许诺五年一贡。

    天已经渐渐寒了,北风吹过脸颊就如刀割一般,箭伤未愈的福康安明白雪季将至,一旦大雪封山大军就更是进退维谷,但他在战场上从来不知退缩永远不留后患,况且手中兵力依然占有优势,若有一战,则鹿死谁手尤未可知。游移之中和琳进言,廓尔喀人已经被打断了脊梁有生之年绝不敢再有异动,久拖未必是福,稳定西藏局势要紧,劝福康安效康熙朝“尼布楚”故事,罢兵东撤。

    福康安思前想后,最终长叹一声,接受议和,下令全军撤回西藏——

    他毕竟老了,已不能再复当年的意气用事。

    福康安回到拉萨,开始着手整饬西藏事务,先是惩办叛国的十世活佛确朱嘉措,包围了噶玛噶举教派的主寺羊八井寺,查抄下令该系所有财产,强令寺中所有喇嘛改信黄教,并以确朱嘉措客死异乡并有重罪为由,下令废止噶玛噶举系活佛转世,从此历史悠久的噶玛噶举红帽系在西藏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重返拉萨的七世班禅特特为纪念此次西藏反击战而在大昭寺立“大昭纪功碑”,以为福康安乃至乾隆记功表德。

    为西藏长治久安计,福康安又与班禅达赖并僧俗贵族于布达拉宫商议起草《西藏钦定二十九条章程》,开创了流传后世的金瓶掣签制度,并首次规定驻藏大臣在西藏有与班禅达赖同等的权利,所有大型法会仪式包括转世灵童活佛坐床等都须有驻藏大臣列席参与,大大加强了王朝对西藏的控制力度,而接收西藏善后工作的首任驻藏大臣便是和琳。

    福康安批着棠黑色的锦貂披风,缓缓跨进了大昭寺的主殿,相比起红山上巍峨壮阔的布达拉宫,这座比拉萨城历史还要久远的大昭寺更令他心折。

    他是一个人来的,抬头看向香烟萦绕间越发宝相庄严的佛像,他不觉有些痴了——他这辈子从来就不信仰这些虚无飘渺的宗教,甚至从来认为宗教不过是人与人一场又一场权力纷争的幌子——自己的母亲信了整整三十年的佛教,又何曾真地堪破红尘舍身取义。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收敛起曾经满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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