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似乎也能明白殊兰的担心,后宅多为妇孺弱小,放一只老虎一样的猛兽,确实令人担忧,是要快点处置才行。
    他安抚了殊兰几句,便出了屋子。
    佛前的香火袅袅升起,宋氏将经文默念了一遍又一遍,额尔瑾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这样念一遍她的心里就舒服一点,若停下来,就好像再次被火烧油煎一般痛苦,她念够108遍就缓缓的停了下来,好像是接受过洗礼一般,眉目舒展。
    一旁侍候的小丫头见宋氏念完了经,忙走到宋氏跟前扶起她,一面又道:“主子日日都为福晋念经祈福,一时一刻都不落,奴婢看着都觉得难得,主子爷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对主子另眼相待的。”
    小丫头刚刚说完,见着宋氏猛然转头看向了她,那眼里晶亮的光闪得她忙垂眼了眼:“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宋氏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一声:“你没说错,说的很对。”
    罔她自诩聪明绝顶,却忘了做的太好就是做的不对,她的破绽怕是已经露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小丫头:“侍候我换衣裳,在将前些日子给贤侧福晋做的两双鞋子收拾出来,我送过去,在不穿,时令过了就没机会了。”
    小丫头忙应了一声。
    殊兰带着几个孩子吃刚做的水果沙拉,弘昼吃的满脸都是,丽惠撒娇要殊兰喂,不肯好好吃,纳穆坐的端端正正刚吃了小半碗,殊兰正在表扬:“看你们哥哥吃的多好?舟舟和丽丽也是乖孩子,要学着哥哥。”
    弘昼看了看纳穆,胳膊就在脸上擦了一把:“舟舟乖。”
    丽惠又撒娇耍赖:“膊膊(胳膊)疼,娘喂。”
    殊兰正要说话,外面的丫头道:“福晋,宋格格过来给福晋送鞋子了。”
    殊兰一怔,顿了顿道:“鞋子收下,就说我今天没有时间见她,改日在好好闲话。”
    小丫头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殊兰却多了一重心思,吩咐一旁的小丫头:“从侧门出去,把明姑娘请过来,说我有些事情想跟她商量,快一些。”
    宋氏听得小丫头说殊兰不见她,笑了笑:“那行,改天我在来吧。”
    小丫头一直看着宋氏走远才折了回来。
    等在书房的胤禛听得苏培盛道:“主子,宋格格失踪了!”
    胤禛一怔立时站了起来:“快派人去贤侧福晋那里。”
    他一面说着,自己也往外走。苏培盛快步跑出了屋子。
    102
    孩子们玩了一会都累了,红扑扑的脸蛋靠在一起睡的很香甜,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安静的屋子里,橘黄色的阳光温柔又静谧,窗外吹进来的风里还带着不知名的香味,清新诱人,就仿佛是很多年前一直就是这样的,安静美好,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在孩子的脸上留下明亮的印记,欢快又让人眷恋。
    殊兰浅浅的呼吸岁月的美好,就好像曾经梦到过一样,熟悉幸福的让人心头发颤,指尖上还残留着鲜花的清香,抿一抿鬓角便连眉眼都带上了香气。
    她伸手握住孩子柔软的小手,忽的觉得满满的已经别无所求。
    轻盈的脚步声如同蝴蝶煽动翅膀,若不足够敏锐,几乎无法察觉,殊兰转头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站在门口看她。
    这女子真的很美,她有一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璀璨夺目如浩瀚星空,看她的眼就仿佛看到了智慧和浩瀚,她静静的站在门口,帷幔翻飞,若隐若现。
    殊兰垂了垂眼也站了起来:“宋姐姐来啦。”
    宋氏翩然前行,就如独舞的蝴蝶,优美诱人。
    殊兰几乎没有看到她是怎么走,她便已经站在了殊兰面前,近的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浅的兰花香,空谷幽兰,高洁又高傲。
    殊兰浅浅的叹息了一声,这女子真的很美:“姐姐来啦,坐吧。”
    宋氏轻笑,犹如兰花盛开,满室清香:“你到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意外,你什么都知道了,真的能这么平静?一点都不怕我?”
    她一面说着带着满眼的笑意又往殊兰跟前凑了凑。
    殊兰抬手理了理鬓发,离的太近差一点触到宋氏的脸颊,只感觉到温热:“怕能怎样不怕又能怎样?姐姐心里有数。”
    宋氏伸手挑起殊兰的下巴,细细的打量她,啧啧的赞叹:“美人就是美人,越细细的看,越觉得美不胜收,让人留恋不已,也难怪胤禛如此宠爱与你,若是我我也把持不住。”
    她叫胤禛的名字仿佛是在说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人。
    殊兰抬起眼眸,依旧雾蒙蒙的江南三月的烟雨一般,看不真切又诱人在继续看,越看越觉得那眼里一定还有些什么,一切都印在了眼里,一切又都没有在眼里。
    “姐姐为什么要害年妹妹?”
    宋氏一顿,又轻笑了起来:“你既然想问我就告诉你,我不喜欢她,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恰巧泰萝撞见了我的秘密,刚好一举多得。”
    她捏着殊兰下巴的手慢慢收紧,眼里闪现着疯狂地光芒:“我看你不顺眼也很久了,本想着等等在收拾你,不想你这么聪明,也看出了破绽,如今连胤禛都容不下我了,你说我若不杀你,怎么对的起我自己?”
    殊兰淡漠的询问:“那姐姐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要胤禛所有的女人都死了,所有的孩子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姐姐何苦这样?爷并没有亏待姐姐。”
    “没有亏待?!”宋氏的手猛然收紧:“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他亏欠我的太多了!我刚刚进府三个月就怀了孩子,是他把我推倒在地上,我三个月的孩子就流了!才三个月大就流了!”她看上去极其痛苦,脸上的神情也扭曲了。“额尔瑾进府没多久我又有了身孕,我不敢让人知道,额尔瑾肯定是看出来了,那个毒妇整日的要我立规矩,整日的少吃缺穿,生怕我的孩子生在她前面,她给我的孩子下药,下药!我三个月大的孩子又流了!”
    之后的事情殊兰多少知道,宋氏再次怀胎生下了胤禛的第一个孩子,那孩子生下没多久就去了,大抵也有额尔瑾的作用在里面。
    宋氏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泪流满面:“我的丫头刚生下来跟一只小猫一样,哭都哭不出来,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我这个额娘就去了,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我的奶就去了!都是你们这些贱人,都怪你们这些贱人!”
    她哈哈的笑着,狰狞又恐怖:“知道弘晖是怎么掉进水里的吗?是我吓唬他,说他额娘快死了,在不跑快点就见不上了,是我帮着他掉进水里的。知道弘昀是怎么死的吗?是我告诉武莹莲弘昀对花粉过敏,或可致死,是我告诉李氏你对弘昀心怀不轨,绝对不能让你搭手施救。知道额尔瑾毒害她女儿的毒是从哪里来的吗!也是我给她的,哈哈哈!那个贱人,真是恶毒,连自己的女儿都下的了手,二格格就算好了,这一辈子也别想生育了,她要是活着就要给她那个卑贱的额娘赎一辈子罪!”
    宋氏的声音吵醒了弘昼和丽惠,两个孩子哭着要殊兰,宋氏猛的看向了两个孩子,殊兰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宋氏看着丽惠的眼神有些迷蒙:“丫头啊,你来看额娘啦,快来,到额娘跟前来。”
    她看上去晕晕乎乎的神智已经不清楚,殊兰吓的抱起了丽惠:“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冲着我来,孩子没有错!”
    宋氏已经听不见殊兰在说什么,她依旧想要抱起丽惠。
    殊兰看向了她的身后。
    那个喜欢穿一身黑衣的男子,满目焦急与暴躁,薄唇抿出一条锋利的剑,黑眸暗烈,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祗。
    殊兰微微闭上了眼,挡住了弘昼的视线,捂住了丽惠的眼。
    她可以清晰的听到利剑刺破肉体时的声音,就好像在唱一首生命消逝的歌,唱着听不懂的词,却一如既往的哀婉,这个神秘又悲哀的女子,鲜血流了一地,就好像是在说明她生时的繁盛和耀眼。
    胤禛用力的拥住了殊兰和殊兰怀里的丽惠,心尖锐的痛才渐渐缓解。
    后面跟着的人悄无声息的将宋氏抬了出去,地毯也很快换过,又点了熏香,屋子里霎时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除过尚且留在殊兰身上的鲜血,一切仿佛都未发生过。
    弘昼已经不哭了,站起来要殊兰抱他,丽惠以为殊兰在跟她玩游戏,咯咯的笑着:“看不见丽丽了!”
    “幸亏我来的及时,幸亏你们无事。”
    殊兰用脸颊蹭了蹭胤禛的侧脸:“无事,一切都安好。”
    这个世界或许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黑暗,有一些恰巧被你发觉,但只要你转身面向太阳,阴影就留在了身后。有时候不是这个世界缺少光明,而是你恰巧把自己放在了黑暗里。
    什么样的人注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殊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不知名的清香又涌入了肺腑,太阳还是静谧美好的橘黄色,透过雕花的窗照了进来,光明又温暖。
    她因为害怕宋氏会伤害到孩子,零时配置了一些迷药装在了衣服里,她抬手整理鬓发的时候就已经撒了出去,越是激动越容易让药效发作,也因此宋氏后面看上去神志不清,以至于胤禛刺向了宋氏,宋氏都没有察觉。
    103
    入了九月天气就已经骤然冷了下来,营帐里已经摆上了炭盆,纳穆跟在老爷子的身侧看着他跟下头的大臣们说话,安静懂事,看见的大臣们心里都多了一层想法,皇上如此厚爱,可有效仿朱元璋之意?
    老爷子处理完了政事,牵着纳穆的手往外走:“草原的风景好,一望无际,看的人心胸开阔,成大事的男子,胸襟都要博大,不能为小事所牵绊,否则苦的都是自己。”
    纳穆是不懂的:“纳穆记下了,大了慢慢就会懂的。”
    老爷子笑了笑,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九月的草原万物凋零早没了生机,荒凉又壮阔。起了风吹的云从头顶快速飘过,又露出浩瀚的蓝天,纯净悠远。
    时间大抵是快到了吧。
    皇上二废太子,快的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老爷子快刀斩乱麻,废太子一事犹如巨石投入水中,又迅速归于平静,似乎所有的苦难都只被囚禁与咸安宫的废太子所承受,有大臣在提立太子一事都被老爷子处置,没多久便在无人敢提重立太子一事。
    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个太子在二度被废之后还能再次问鼎大宝,德行有亏,难当大任。所有有野心的人都看到了新的希望。
    八阿哥皱眉摇头,并不同意十四的做法:“如今不过是面上看起来安稳,若我们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必定会万劫不复。”
    “八哥如今是被吓破胆子了,那东西又不是以前没有动用过,现在这么好的时机 ,不拿出来收买人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十四看上去很是气愤不平。
    九阿哥在一旁劝道:“十四,你听八哥的准没错。”他看上去最信任的还是八阿哥。
    十四的眼眸深了深:“我说的话你们都不愿意听?”
    他这样一问,屋子里的人都不好回答,八阿哥拍了拍十四的肩膀:“我们同舟共济,最终还是为了大家好,不是愿不愿意听的问题,你要……”
    十四猛的一拍桌子:“我在说一次,太子被废在无问鼎大位得可能,朝臣们蠢蠢欲动都在重新站队,老爷子的年纪眼见一天大过一天身体也越来越差,若不把握住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便是想收买都没有多大机会了!”
    众人的眼里还是有赞同的,八阿哥叹息了一声:“既然要做,就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威信犹在,他若同意,大抵上就没有多大问题了,十四的眼里有的野心如大火一般又燃烧了起来。
    赫舍哩笑的雍容大度,就是拉着明彦华的手不放开:“……多大年纪了,老家是哪的,爱吃什么,平时都做些什么……”她问的太多,坐在一旁的殊兰都不好意思了起来,笑着打岔:“您也真是的,人家是个姑娘家,哪经得起您这么询问?”
    明彦华垂着眼眸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只是身上的冷漠似乎有些裂缝。
    殊兰从她紧握的双手里看出了她的挣扎,这姑娘通透懂事,见过鄂容安大抵还是有些好感的,只是所要考虑的太多,赫舍哩明显的示好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赫舍哩呵呵的笑了笑,拉着明彦华在身边坐下,装模作样的又跟殊兰讨论鄂容安:“……懂事的很,他同窗都有了通房丫头,就他一个不要,这一点我就最高兴,咱们家里不出那样的人,他们兄弟几个以后谁敢纳妾我第一个不答应!”
    殊兰听的尴尬,又不好挡着赫舍哩明显的诱惑,便低头喝茶。
    赫舍哩说着又笑呵呵的跟明彦华说话:“前几日去别人家作客,她们家姑娘我是见过也是知道的,贤良淑德,针线管家样样精通,但我就是不喜欢那样的姑娘,太贤惠了管不住鄂容安,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咱们家不要。”她就差说,你是什么样的,我们家就喜欢什么样的。
    殊兰看见明彦华握着的手慢慢松开,朝着赫舍哩福了福身子:“彦华还有些事情就先退下了,改日在陪夫人闲聊。”
    殊兰抢在赫舍哩前头答应了一声:“你忙你的去吧,若有空在过来陪我。”
    明彦华应了一声。
    十月的天气府上的丫头们都穿上了夹衣,依旧穿的单薄的明彦华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她又想起赫舍哩说的那句话“贤良淑德,针线管家样样精通。”鄂容安以后要走上仕途,他所需要的就是那样的妻子,而不是她这样的,手上还有练剑留下的老茧。
    她大抵是无法为了鄂容安改变的,无法做到一个合格的豪门妻子。即便现在在相爱,时光流逝世俗打磨最终又能剩下多少?与她而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离开的时候晨雾还未散尽,她在曾经相遇的地方黯然垂首,又似乎因为曾经相识而觉得甜蜜温暖,这个尚且阳光羞涩的男子将会刻在她的记忆里,但多年后的某一天在见面他们便在无法相识,因为她爱他只是在那时。
    鄂容安因为明彦华的突然离开,黯然了很久,他常会一个人在高处独坐,期望可以看见远处的正在独行的白衣女子,他张开双手清晰的看见手掌上的纹路,就好像一个人要走的路,也许会有很多岔路口,但你知道有一些路是你必须要走下去的,就如现在,他不能抛开他的家人他的梦想去追逐一个远去的灵魂,他们都有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他渐渐懂了,若无法相守,也只能相望。
    伤痛迟早会被填平,因为生活每时每刻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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