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是八月酷暑,日头毒辣,大街小巷无不路人寥寥,通往h影视城的岔道上几辆车子有气无力地停在路边,似乎这铁皮东西也中了暑热,难以动弹。突然有个尖锐女声划破了这沈寂的午後:“来人啊,抓流氓啊!快来人啊!”紧跟著便传来扭打的声音。

    一旁几辆停著的车里听到动静都诈尸似地飞速撩开了帘子来看,只见路边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正气势汹汹地揪著个中等个头的男子连打带踢,边打边骂:“叫你吃老娘豆腐!叫你耍流氓!”挨打的男子只一味捂著头脸,嘴里像在说些什麽,奇怪却并不还手。

    不知是谁报了警,很快便有辆执勤的警车开了过来,下来个小警察将两人拉扯开来,喝问:“怎麽回事!”

    年轻姑娘怒火冲络报名,分类,再随机抽签而来,当然入场前会进行一定的审核,但此节目的特色就在於始终力争保持所有观众的真实x" />,以及,每一次抽选的观众都尽可能多地涵盖各种层次,因而每次轮到现场互动提问的时候,都会发生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有次抽中的观众是当期嘉宾的小学同学,因而与嘉宾一同回忆了很多童年糗事,还有的时候,观众的偏向x" />很奇怪,比如问明星的怪癖,考试的成绩等等,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包。

    “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问什麽,所以连我们自己人都很期待这部分。”策划组这麽说。但虽已经过一定的筛选,难免也会遇到问出出格问题的观众,这个时候节目组并不将之切换,反而更关注明星此时的临场反应,甚至给出脸部特写镜头,捕捉第一时刻的情绪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这档节目也就有了true n show的猎奇x" />,而对於明星而言,既可能在这个节目上只因为一个漂亮的回答就瞬间拉高人气,也可能因为不适合的表现,而对自己的形象造成损害,这三十分锺可说等同一柄双刃剑。

    第九章

    周远志对柳恒澈的临场应变实则并不担心,他向来为人严谨,说话滴水不漏,但另一方面,却也有讨不到话题的媒体评论其心机深沈,不够真诚,由是可见,讨好媒体是件多麽辛苦的事情。但是,周远志这次不知为何就有了隐隐的担忧。

    他这麽想著,不由得望向台上的柳恒澈,刚刚好那麽巧,柳恒澈的目光也扫过来,周远志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偷偷微笑著点了点头,而柳恒澈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後便掉过头去,动作多少有些生疏冷落的意味。周远志明知是节目中的缘故,心里还是觉得有微微的失落。

    这时正是提问时间,问了些不痒不淡的话题後,有个男观众站起来,拿了话筒说:“柳先生前一阵子在h影视基地拍戏的时候,我有幸照到了一张似乎是柳先生的照片,不知道能否请柳先生确认一下?”

    之前的问题一直集中在薇薇安和张彦身上,毕竟人家才是主角,这时候落到男配柳恒澈头上,主持人便在旁边撺掇:“哦?这麽神秘,那赶紧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那张相片被工作人员递上来,主持人看了一眼,随後压住,问,“阿澈,你猜照了什麽?”

    柳恒澈笑著问:“是不是我候场时候的照片?”

    主持人摇摇头,又再看一眼:“阿澈,提醒你一下,是晚上哦!”

    周远志的心坠了一下,蓦然觉得这事有点门道。

    那男观众不等柳恒澈再猜已经在问:“那是我半夜路过k镇碰巧照的,请问相片上是柳先生吗?旁边的另一位先生好像也很面熟。”

    旁边一下子有窃窃私语“嗡嗡”响起来,周远志听得有两个女孩子在侧後方说话。

    “什麽?柳恒澈和一个男人半夜在一起?”

    “喂,不会吧,他连绯闻都很少哎!”

    “该不会这才是绯闻少的原因?另一个男人是谁啊?”

    “那个时候也在h影视基地的,难道是张彦?啊也可能是l少!”

    周远志再笨也听懂了那两个女孩子话里的意思。柳恒澈出道六年,常演白马王子角色,公司对他的私生活自然管得很严,也或许是他本人x" />格的缘故,到如今,连绯闻都很少传出,除了与他合作多次,被评为荧幕情侣的光合影动的欧子琳,就再无其他配对。没有绯闻,便往gay的方向扯,这是娱记常干的事!

    周远志想到张彦特别热情扯他上车参加节目的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相片上难道是……

    柳恒澈却眯起眼睛,双手交叠著放在膝上,想了一下,笑道:“我懂了,是我与周先生的相片。”

    “周先生?”

    “就是同在《烽火》剧组的周先生。”

    “老周?”刘晋也吃了一惊,因为并不知道柳恒澈私下去见周远志的事。

    “啊,是他。”柳恒澈转回头来笑道,“刘导也知道的,就是在我们戏里饰演庄豹的周远志周先生。”他说著,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台下,“其实他现在也在现场。”他这麽一说,现场便骚动起来,摄像师调整著摄像机来回在观众席上扫,都要看看那个白马王子柳恒澈不惜夜会也要一见的周先生是何方神圣!

    周远志听得身旁的骚动,心中却只觉得寒风扫了一片。柳恒澈若有所指的目光冷淡而暗含深意,恐怕已经误会了他来这档节目的意思。

    主持人站起身来说:“那阿澈,我们请这位周先生上台好不好?”

    周远志几乎想要拔腿跑了,柳恒澈却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周先生,不,周老师,请你上台来。”言辞客气,似乎真诚热情。

    摄像师和灯光师同时给了周远志一个聚焦,正将尴尬无措的他的形象直接传达给了电视机前的千万观众。周远志脑子里一团混乱,被人请到台上。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全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穿著家常的衬衫和廉价宽松的夏裤,脚上是一双方便走路的跑鞋,别说是其貌不扬,就算说是沧桑劳苦也不为过。他就这样,被迫甩进了一堆光芒灿烂的年轻人当中,尴尬地坐在了最中间。

    现场乱得有些厉害了,下面人都在交头接耳,不明白这样一个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怎麽会出现在这个舞台上。

    柳恒澈拿了话筒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周远志周老师,他在《烽火》中饰演土匪头目庄豹这个角色,刚才的片花中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

    那位男观众还没坐下,问:“那麽柳先生你……”

    柳恒澈打断了他的话头:“相信你看到的是我和周老师。当晚我去了周老师开的餐馆用餐,因为聊得很愉快,所以回宾馆的时间不觉晚了些。”

    刘晋在旁边也笑道:“喂,阿澈你去老周那蹭饭怎麽不叫上我们几个?”

    柳恒澈便笑道:“这不我也是碰巧发现。”

    主持人在旁边将照片扬了一下:“没错,真的是周老师,那麽,周老师请你给大家打声招呼好不好?”

    周远志被迫接过话筒,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不自觉地哆嗦。他上台前慌乱中看了表,只剩下十五分锺而已,他想自己只要熬过这几分锺也就好了,下了台最好还要向柳恒澈解释一下。不管怎样,他这个形象相信不会有人怀疑柳恒澈与他有什麽暧昧关系,如果这一幕是张彦安排的,他必然失算了。

    想到这里,周远志才略放心,咳了一声道:“我、我是演庄豹的周远志。”

    背後的大屏幕又调回刚才的片花,正好卡到周远志那一幕。y" />鸷的庄豹穿著绸缎衫子,在香烟氤氲中,眉目不清地微侧脸看人,花格窗外的晨光照进来,一半明朗一般y" />暗,y" />森无比。现场“哗”地叫起来,主持人也很惊讶:“想不到周老师在剧中的感觉和真人完全不同!”

    刘晋在旁边道:“老周的庄豹确实很出彩,尤其和薇薇安对手戏那幕,薇薇安也格外出色,等《烽火》正式上映的时候大家不妨留意一下。”

    薇薇安赶紧娇笑:“不会啦,都是刘导指点的好,周老师也带的好!”

    张彦却忽而哀叹:“周老师演技这麽好,薇薇安能够与周老师对戏,前辈你就有时间和周老师探讨演技,只有我最惨,从头到尾都没能和周老师挨上边。”

    周远志被他r" />麻的态度弄得很尴尬,只讷讷地回答:“我……我只是个群众演员,没有大家说得那麽好。”

    张彦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周老师太谦虚了。我听说周老师在h影视基地虽然只是做群众演员,而且一直都在演奸角,像卖国贼、汉奸这样的角色,但评价真的很高。因为平常人都不太愿去演这种角色,周老师却一演就是十年,真的很值得人尊敬!”他似乎诚恳地说著,话里的意思却扎人得紧,说著话锋又忽而一转,“哎,前辈你向周老师取经该不是想要转型吧,这几年倒也不太看你主演偶像剧了。”

    周远志心头一顿,这才明白张彦的意思。说暧昧照是附带,无非就是要柳恒澈出丑。要嘲讽他多年不当主演,又要笑他和个专演奸角、丑角的群众演员取经,这样的穷途末路,要放在电视屏幕上给众人看。b" />打落水狗一样的剧码!

    柳恒澈已经轻描淡写回答:“有挑战x" />的角色,不论是奸角还是正派,我都很愿意尝试。所以我也很佩服周老师的敬业,戏路以外,他身上也有很多值得你我学习的东西。”

    第十章

    柳恒澈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将张彦的恶意逼问不软不硬地带了过去,也顺带把张彦一起拖下水:“周老师不仅值得我学习,你也不例外。”按理,话说到这份上,有点自知之明的也该见好就收了,柳恒澈觉得张彦虽然白痴点,倒也不是个蠢货,但不知是不是他高估了张彦的智商,还是低估了张彦对他的敌视情绪,张彦居然还不肯罢手。他状似无害地笑著对主持人说:“既然是这样,反正薇薇安也在,不如就请前辈现场为我们表演一段,也让大家一饱眼福怎样?”

    周远志先急起来,庄豹那一段撕扯牛排的动作,粗" />鄙又难看,让柳恒澈来演g" />本就是破坏他的形象,而如果柳恒澈照著他的方式来演则又只证明他毫无才能,仅会模仿而已。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张彦这一招进退都是赢家,居心何其险恶!

    主持人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小彦这可不行哟,泄露了剧情,发行方和购买了播放权的电视台可会来找我的麻烦呢!”她这一句话看似为柳恒澈解了围,却不等周远志松口气又道,“与其让阿澈单独重现《烽火》中那一段,不如我们请周老师和阿澈来同场比拼下演技好不好?这样一定会更刺激好看!”

    她说著将话筒对著观众问:“想不想看?”下面清一色的大合唱:“想!”

    将军!

    周远志当场傻了眼,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表,明明只剩七分锺而已!

    主持人老奸巨猾,拿了话筒播报:“好,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现在距离我们的节目结束只剩下七……不,六分锺,我们的节目何其有幸能以这样独具匠心的方式来做收场压轴,阿澈,你会不会接受这个挑战?如果你不接受,那就我上喽,正好也让周老师看看我有没有演戏的才华。”

    周远志还想要推拒:“我……”才说了一个字,被柳恒澈截断了话头。

    柳恒澈立起身来:“当然没问题。”

    他一接口,张彦便眯著眼笑起来。其实他当初不过想拿张相片来讽刺柳恒澈的无用与没落,没想到运气好逮到周远志,现在这老土的群众演员要和柳恒澈同场演戏,还是在现场表演丑态,这是多大的惊喜!

    主持人问:“你们打算演什麽?”

    柳恒澈笑道:“做学生的自然以老师马首是瞻,周老师,您看我们俩来段什麽好?”

    主持人在旁边读秒:“还有五分三十秒,赶快决定!”

    周远志脑子里早就一团乱,这样短促的时间里他几乎什麽也想不到。柳恒澈却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轻声问:“周老师,您看过《千里追凶》吗?”

    一瞬间,仿佛褪色的旧日画片又再浸润了鲜豔的色泽倒回眼前,饱满明亮的颜色几乎晃花了周远志的眼睛。

    《千里追凶》,一部小制作的荒诞警匪剧,编剧并不出色,卡司也不够看点,但对周远志来说却无比重要,正是在该剧中他第一次饰演奸角,也正是因为这部戏,周远志与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柳恒澈第一次见了面。

    十二年寒暑,物是人非,谁能想到有一天,两个人还能重逢,甚至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所以,他还记得的是吗?他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记得他们在围墙上的那段对戏,两个亡命之徒荒诞的同归於尽。对话统共加起来是五句,被警察逼得走投无路的两个抢劫犯,彼此猜疑著火拼身亡,揭开了一宗大案的序幕。

    “我看过!”周远志点头,试探x" />地轻声问,“野长城那一段……”

    柳恒澈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周老师也记得那一段?”

    周远志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心里那样踏实,人也跟著轻松许多:“记得!我演a。”

    “我演b。”柳恒澈走到台中间立定,放松肢体,跟著收敛起笑容。他原本身材颀长,气质优雅,笑起来也带著疏离的感觉,像画片中的人一般不真实却惹眼,此刻只是腰板不再挺直,眼神游离不定,就仿佛从高处走了下来。依旧是高挑的身材,无懈可击的面容,却一下子换了个人一般,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周远志深吸口气,立起身来。

    他放空思绪,明明还在演播室之中,他的面前却已再没有灯光观众主持人摄像师流言蜚语,他的眼前滋生出好大一片苍茫的夜色,夜色中只有两人。a和b,他们是两个在逃的通缉犯,连夜奔逃到废弃的古城墙上短暂歇息。从那城墙往外看是一片郊野,月光洒下来,荒草丛生,虫鸣不歇。远处是农家的灯火,风送来饭菜的香味,可他们俩又渴又饿,心神不定!

    “哈……哈哈……哈……”周远志猛然坐到地上,因为紧张到极点,不受控制的肌r" />抽搐著,扭曲出恐怖的笑容,“死条子,哈哈……”他哆嗦著伸手到兜里,像要掏g" />烟出来,掏了半天,却什麽也没有,“妈的!”他作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的样子。

    两句对白已过,还剩三句话。

    柳恒澈眼望著观众席,似乎在张望远处的风景,双手bsp;/>在兜里。

    “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我们就自由了,到时候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周远志拍著a" />脯,声音“砰砰”作响。他在苍茫夜色中信誓旦旦地陈述一幅宏大蓝图,而他在这幅宏大蓝图中是领路人,是领导者,是地位至高无上的主君!他弯腰从一旁的背囊中翻捡东西,他的手为了防止颤抖,因此格外用力,以至於手背上青筋迸出,“妈的,等过了那座山,爱吃什麽吃什麽!”

    还剩一句话。

    柳恒澈弯下腰,蹲在周远志面前,他一直板起的似乎因为害怕过头而麻木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笑容,浅淡的、一闪而逝、令人觉得奇怪的笑容。

    最後一句对白的时候到了。

    周远志记得柳恒澈当时的设计,他不动声色地将刀子捅入了自己的心口,他说:“抱歉。”随後取了装满钱的背包离开,却在转身的瞬时,被垂死的自己一枪毙命,倒在他的身旁,临死前,他爬过来,伸手试图狠狠掐死自己。最後扭曲的死态,持著的枪与掐在咽喉的手,是同归於尽的丑恶与孤寂。

    周远志带著神经质的笑容看著柳恒澈靠近他,似乎伸手要接过他掌中的东西,他等著他说:“抱歉。”随後一刀狠狠捅入自己的心脏,他的心“怦怦”直跳。柳恒澈突然就出手了,周远志感到自己左a" />受到狠狠撞击,随後,整个人配合著倒了下去。

    柳恒澈忘了说那句台词!

    周远志模糊地想,垂死一般地在地上痉挛著手脚,想要做什麽却动弹不得的样子。柳恒澈从地上捡起并不存在的背囊,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从上向下看了周远志一会,似乎在等他死透,随後才转过身去。

    周远志的手艰难地伸进裤兜,随後颤抖著抬起来。他轻声念:“砰。”手垂了下来。

    柳恒澈的背影在同时颤了一颤,凝滞了,他缓慢地转回身来,面上却没有当年设计中的不可置信与愤恨,反而带著一种正如所想的了然。

    “怎麽不一样了?”周远志有些疑惑,但他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只能狰狞著脸孔,睁著眼睛看著柳恒澈无力地扔下背包,踉跄著走了两步,整个人便重重地倒下来。因为没有做丝毫防护,他的膝盖磕著舞台,发出重重的“咚”的一声。

    他喘著气,爬过来,随後伸出手。

    周远志等著他的手伸到自己的咽喉处掐住,但柳恒澈却没有。周远志在感到眼前一黑的瞬间还有短暂的迷惘,跟著才反应过来,是柳恒澈的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瞑目一般的动作,手掌颤抖著阖上自己的眼帘。

    柳恒澈说了最後一句台词:“别傻了,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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