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颜的喉头一动,向前走了一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摸到若溪的面上。
    “你的脸上,带了面具。”他说的面无表情,若溪微微一惊,随即向后撤了一步,“这皇宫之中,谁人没有面具?”
    钟无颜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反而更加向前,让她看着他。“我认得你。我终于想起来,你的声音,你的习惯……”刚刚还平静无波的面容在这一刻被忽然的打碎,如同一颗被碎裂成无数片的水滴,晶莹的让人心疼。
    若溪甚至觉得他的五官都开始扭曲了起来,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悲痛和痛苦。
    声音开始颤抖,他用尽了全力,才让那两个字吐出了唇瓣,“嫣儿,是不是你。”他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才觉得有了一丝的神秘和压迫感。
    若溪眉梢一动,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在他的脸上打量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
    “驸马。”
    “不,你从来不会这样叫我。嫣儿,我知道这面具之下,就是你。”他的手指再一次留恋上她的皮肤,面容上带起来了一丝的爱惜和爱恋。
    “啪!”若溪挥手打掉了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钟大公子,请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不!不管你怎么说,你都是她,我可以用性命去担保!”钟无颜开始焦躁的吼叫了起来,白皙的皮肤上都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若溪看着这样的一个他,忽而笑了,“钟大公子,我只能告诉你,无论我是谁,或者不是谁,目前,我只是白若溪,是这大祁国昏迷不醒的三皇子卫飒的王妃,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若溪一双眼眸炯炯有神,似乎是要拼尽全力的让自己相信什么。不过,这一招果然管用,钟无颜放在她脸颊旁边的手忽然僵硬的停顿住,堪堪才落下来,死一条断了线的风筝。
    她说,她不过是那个人的王妃而已。
    “白若溪……三王妃……嫣儿,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藏匿起来这些年的目的么?”他的声音忽然降了下去,很低很低,低的似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卫飒他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这我已经知道了,”钟无颜轻轻地勾起了唇角,“灭了自己王国的人,已经奄奄一息,难道我们不该举杯相庆么?”他的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却无可奈何。
    若溪看着他,这个人一双眼睛看不见了,却似乎比什么人都心里明白的很。那样尖锐的诘问,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
    “公主殿下……”窗外,有人轻声询问,让人心头一动,“大殿下去了馥园赏花,青羊宫里已经空了。”小桃急匆匆的从外面奔了回来,告诉给卫紫嫣这个消息。
    卫紫嫣摆了摆手,没有转过身来,她一张脸上惨白惨白,已经褪去了颜色和光泽,本就憔悴的容貌加上这样一幅神情,让人不由得开始心疼。然而她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
    小桃退到一旁,她担忧的看着卫紫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严重的怀疑她是不是会随时的倒下去。
    那里面的人说的什么,卫紫嫣听得清清楚楚。
    她果然是和钟无颜相识的,在她和他的相识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相知,相爱,也许还活着已经死定了终身,也说不定。
    她紧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考虑着要不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更需要的人知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旧爱新重逢2
    她紧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考虑着要不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更需要的人知道。她犹豫不决之际,却被里面的那个女子清淡的声调拉住,仿佛那话语之中带着几多的细细的银钩,将她的心,牢牢的拴住。脚步也随着不能移动半分。
    那一室的安静之中,有一个女子用细细的低哑的嗓音说着,“我留在这儿,并不是因为我想要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是因为我还想要从这个地方获得什么。”她的声音极低,似乎是从一汪清水之中打捞出来的圆润的石子一般的让人听起来便觉得安心。
    “我之所以留在这儿,也并非是无欲无求的,我有我的要求,那就是,我想要每天都看到这个男人,哪怕他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她说着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却又似乎是在出人意料。
    “我只是……想要看见他,哪怕他是睡在别的女人的身边。”若溪眉眼淡淡,回头看向床上的那个昏沉的男子,如果钟无颜此刻能够看得见的话,他一定能看见,这身材瘦削的女子的眉眼之间都是他不曾见过的温柔。
    不管他是不是睡在自己的身边,都已经无所谓了么?钟无颜的神色忽然有些默然,他曾经以为那样的一个可爱的又高傲的女子是永远也不会对着一个什么男人那样的动情的。
    可是,他错了,那个他记忆之中的高傲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可以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放下所有的骄傲,放下所有的伪装,放下所有的芥蒂。
    唯一让他心里如石头般沉重的,只是……那个男人并不是他。
    手掌上的指节都泛出了一层青白的颜色,显然是在极其努力的隐忍着什么。过了片刻,若溪听他没有说话,淡淡的笑了下,回过头去对着他柔柔一笑,那神色之间的安详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钟无颜,你恨我,气恼我,怨恨我,我心里都清楚,你,也却是是有这个资格说这话。”她的心中闪动过一丝的哀恸,看着这个双目紧闭的男人,“钟无颜,其实你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这个紫衣男子急急忙忙的向后错了一步,带倒了椅子的声音,“咣当”一声,让人听着就觉得一阵胆颤。
    看着他略略显得惊慌失措的神情,若溪的眉头蹙起,躲过那倒地的椅子,“你也不用那么激动,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其实你的眼……”
    “不用说了。”钟无颜白皙的皮肤底下已经泛起了一层红色,他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修长的手指似乎已经卯足了劲头,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到她的头上,“别再说了!”他那样的疾言厉色,是她也没有见到过的。
    那样的神情,怎么可能出现在一贯温和如玉的钟大公子的身上呢!她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抿紧了下唇,也知道,这个时候硬要说出来那个事情的话,其实,就是自求的两败俱伤。
    她沉默了片刻,等到那香炉之中的香已经焚尽的时候,她才轻轻的动唇,“我知道,我要说的,你肯定不爱听,不过,看在咱们以前就是相识朋友的份儿上,这些话我希望你能讲这些话听进去。”
    钟无颜面上仍旧带着不可抑制的颜色,似乎还不能平息心中的火气。
    “这些话,我早就想要和你说了,不过要是说的早了,只怕不仅是那位公主,就算是你也要埋怨我说这些还有何意!所以我只能在现在说,你和紫嫣公主的婚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际上是你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是,大家也更看的出来,紫嫣公主对你,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一往情深,她为了你做的这些事情,为你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中,不只是其他人,就算是我,也要对她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好。钟无颜,如果你到现在还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的话,我想请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在婚前还有婚后的这些日子里,可有做过一点对她好的事情?可有对她上过一点心?可有问过她,过的好不好?”她一连串的责问,让钟无颜的怒火似乎也平息了下去。
    若溪丝毫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了下去,“你之前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该有的担当,你该承担起来。”
    “在那样的一次在劫难逃之后,你和我都活了下来,难道,那件事,那些过去都没有让你成熟起来么?钟无颜,我一直以为,我们都长大了。却原来……”若溪苦笑了下,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在国家灭亡之后,就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懂得了仇恨,懂得了珍惜。
    仍旧有些人,还是不懂,不明白,不珍惜。
    这让她感到很心痛。
    “尤其是你的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好的爱你的女人,紫嫣公主是个好妻子,虽然她在性格上有一些的让人接受不了,有一点的独到和专制,但是,她爱你的心意,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钟无颜,你该珍惜。你看看我,就该知道,不是有些人永远都会在原地等待,等着你去珍惜,就怕到时候有一天,你想要去珍惜的时候,那个值得你珍惜的人,已经不在了。”她的语气渐渐地放低,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子的时候,那声音已经清淡的如同一股会随时的随着风一起飘散的浮云般轻妙。
    钟无颜一张俊颜上血色全无,定定的用一对儿闭得严丝合缝的眼睛看着她,那神色严峻的让人受不了。可是若溪恍若未见,迎上他的“目光”,也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钟无颜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手掌摸索着桌沿儿站了起来,若溪下意识的想要去扶住他,脚动了几步,却生生的停了下来,这个男人早该学着自己长大,不该再一直活在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当中。
    钟无颜勉强站好,“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懂,只是我……我的心里始终不能放下一个人,她……我曾经以为,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场滔天的大火!死于一场非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可笑的命运却还让我遇见她!”他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似乎又重新的被点燃了起来,若溪听着他的低低的怒吼,心里亦很不是滋味儿。
    那个时候的她,何尝不是以为他也在那场动荡之中殒命!何尝不是抱着一股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他找到的想法!可惜,等她真的遇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却不敢,不敢伸出手来取触碰他,更是不敢和他相认。
    造化弄人?
    或许是这样的吧。
    如果这天下真的有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的话,她想,着一定是上天最善于和平凡的凡人们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她喜欢去挑战自己的人生,喜欢去冒险,当她还是一个乖顺的小公主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萌芽和种子,一股念头总是在叫嚣着,让她独自的去开创一片天地出来,让她走出那樊笼似的皇宫好好地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自由之路。
    有的时候,她甚至要忍不住的感谢上天烧掉了那样的一个牢笼,让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出来,呼吸道新鲜的空气,还能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去做一件,为了所有的人的事情。
    若溪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用一种过来人的老辣和口吻,“钟无颜,别傻了,事情犯下了,就是犯下了,没有谁能去改写过去的历史,你和我,都只是这凡尘之中的小人物,能悲能喜,能哭能笑,却不能左右悲喜,随心哭笑。”她顿了一顿,“这才是人生的真谛。你懂了么?”
    钟无颜怅然无语,他眼中的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呵护在掌心里的那个小公主,已经可以来心平气和的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什么是人生了。
    他也是不是该去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属于自己的人生呢?
    若溪看他犹豫,勾了勾唇角,“回去吧,回去照顾好你的妻子,那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钟无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懂了,王妃,请留步。”
    王妃……这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有多沉重,这滋味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清楚的知道。
    比一杯最苦的苦酒,还要让人难以下咽。他朝着她拜了一拜,那么近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驸马请慢走,若溪代殿下谢过驸马的来探访的美意了。”她在他的背后笑容款款,做足了一个王妃该有的派头儿。
    钟无颜的身形炖了一顿,却终于没有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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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公主?”小桃匆匆的跑了回来,一眼看到在花圃之中呆呆发愣的卫紫嫣。她的脸上有着久久不能平息的震惊和说不清的复杂。
    这些……话,如果不是她亲耳听见的话,又怎么会相信。她一直以为是情敌的那个女人,竟然会对着钟无颜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啦?”小桃很是担心。
    “没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因为长时间的郁郁寡欢而染上了风霜的味道。她这个花儿一样的年纪里就长了皱纹,实在是……
    “那……公主,咱们回去吧?”
    小桃过来扶着她,紫嫣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边那变幻的流云,“府中还有多少的玄参?一会儿都拿来送给三王妃。”
    有一些芥蒂,也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天下总有些得不到的
    卫紫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主府的,也不记得钟无颜是怎么回来的。印象里那个女子说的话一阵阵的嗡嗡的在耳朵旁边回响,一圈一圈的激荡起来一层层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她本来只是一个普通通的小宫女,在她的印象当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但是,她却能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似乎在人生的这条路上,她比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还要看的通透,看的明白。这些年来她作为一个皇室贵女的荣耀似乎都已经在这短短的一年的时间里,如同戈壁滩上的沙石一样,被时光之刀消磨殆尽了。
    那一天晚上,钟无颜匆匆回来之后,就立马起身,去了钟二公子的府上。
    至于他们谈了什么,却是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清楚。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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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大约白日之期的时候,御医一如既往的在忘魂殿里喂卫飒诊脉,只是今天的情况略略有些不同,其中的一个老迈苍苍的医者在众人散去之后,轻轻地站在若溪的面前,他看着眼前的这个日渐消瘦的女子,她一度光鲜的容颜已经渐渐衰退了下去。他在卫飒的府中做过几年的医生,对卫飒还有几分的感恩之心,他眼见得这个王妃对着皇子殿下,一往情深,却也不过是在自寻死路。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要对她劝解几分。
    只记得那天的夜色很凝重,凝重的似乎要滴出一滴水来。
    若溪被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拽住了袖子,他的声音都因为衷心的分量而开始发抖,“王妃,您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虽然您已经从每日的一碗血到了每十天一碗血的供养,可是,这殿下仍旧没有醒转过来的意思,您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和殿下一起……一起去了……”
    若溪有些惊讶,这个老者她并不认识。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这个老者对她的一番好意,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
    “嗯,谢谢你啦,老先生,我知道了。其实,如果能和他一起去了的话,也是很不错的呢。”她低头看了看睡得朦朦胧胧的卫飒,手指滑过他精致的皮肤。老太医缓缓的叹了口气,又给若溪开了一个方子,“王妃用这方子上的药材给殿下熬了煮水,擦拭全身,可以防止殿下躺的时间久了而生褥疮。”
    若溪朝他灿烂一笑,“这方子甚好,我每天都要用玫瑰油给他擦身,生怕他长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受得了自己是很伤臭气熏天的呢?”
    老太医终于被她眼中的坚定和乐观所打败。放下了那副药方子就告辞了。
    “王妃,这取血养人的方子终归是江湖上的野方子,是邪门歪道用的方法,您……要适当的调整才是啊。”言尽于此,说多无益。若溪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
    太医刚走了不多一会儿,若溪就听见自己的头顶上一阵砖瓦挪动的声音,她现在身体每况愈下,耳力也大不如前了,等她完全听明白了的确是有人在房顶上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飞身跳了下来,落在她面前笑嘻嘻的拍了拍两只手上的灰尘,看着目瞪口呆的若溪,“嗨,小王妃,好久不见啊。”
    若溪定了定神,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抿嘴一笑,“宋姑娘,原来是你啊。”
    来的人正是那个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鬼崖谷的谷主,宋云胡。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显得干净利落,一头俏丽的头发也被卷了起来,藏在包头发的面巾里,一对灵动的眼睛露在黑布的外面,伸手摘去了自己脸上的那块黑色的蒙面巾,呵呵的笑了下,“你这又是在想念那个男人了呀?”
    若溪早就习惯了她的这种无厘头的见面方式,也跟着笑了下,下意识的握着卫飒的手,“是呀,这个坏蛋一样的男人,总也不肯睁开眼睛来看看我,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呢。”
    宋云胡站在他的雕花大床的旁边,品头论足了一番,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的确已经够了自己的审美的品味和档次。若溪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对这个男人产生什么非分的想法的,宋云胡看够了,坐下来,打开身背后的小布包,里面露出来一层薄薄的银色光芒,这东西若溪见过,是宋云胡最宝贝最宝贝的银针。
    轻车熟路的挑起一根针来,若溪已经举着银烛来放到她的身边,“今天是第九次了吧。”
    宋云胡忙着手里的针,点了点头,“唔,是啊,第九次了,还差一次。”
    若溪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手里的银烛也跟着抖动了一下,烛火摇曳之间,宋云胡看见若溪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和落寞的表情。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又是舍不得他了?”她开玩笑的说。
    若溪也挑了挑眉,“本来就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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