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糖果,这次吃之前对着亮光处仔细打量一番。
    确实,不是宅内点心师傅的手艺,色泽虽好却不通透,美感有失;奈何越瞧越顺眼,小小一个方块,竟觉得可爱。
    欣赏完毕,他将糖果扔进嘴里,齿关咬合,十分冷酷地将糖果咬碎了,语气还是斯文亲和的:
    “不错,这样就好。”
    林寒见:“……”
    总觉得这一下咬的让人后颈发凉。
    不过,这回应倒同样别有深意。
    往后几日,林寒见偶尔会来沈弃的书房,没人拦她,至于有没有在暗处盯着她,于她没有妨碍,不必在意。
    来的勤了,林寒见便发现了异样:“你这伤怎么比先前还严重?药不管用?”
    沈弃侧倚在软椅边,懒懒地看向她,所有的不适痛楚都被他的脸色掩盖得严严实实,他无甚所谓地道:“药也不是都那么快见效,我有那么多医师,不至于让你来担心。”
    往日沈弃如此作态,七八分是闲散风流,近来却是灵力受损又身负重伤,加之连轴转地不停歇,竟有如摇摇欲坠的强弩之末。
    林寒见还是觉得不对:“可是你的状况分明更差了,脸色都……”
    “无碍。”
    沈弃打断她,“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林寒见素日来都只是陪一陪他,待上小段时间便走,显得颇像是在完成固定任务。
    “沈弃。”
    林寒见不赞同地喊他,没顺坡下驴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了?”
    眼看着她要走过来,沈弃呵止不了,脱口道:
    “何必追问,我死了你不是更该觉得轻松?”
    话一出口,场面就僵冷下去了。
    沈弃别开脸,没有粉饰太平,只是道:“你如今能力已经具备,稍加锻炼就能很好地掌管翙阁,这会成为你未来高枕无忧的助力。”
    原来是还想着自己死了把翙阁交给她,既可气又心酸得好笑。
    林寒见道:“我不需要翙阁。”
    沈弃神色显然地不赞同,很快反驳道:“你没用翙阁,我若死了你难不成又去换个人庇佑?这样能得几分安稳长久,你自己不会不清楚。还是说,你怕我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让你吃亏?”
    说到最后这点猜测,沈弃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寒见摇了摇头,只说:
    “我不希望你死。”
    “……”
    这一腔怨天尤人、亟待蹿起迸发的怒火,瞬间被扑灭了。
    林寒见的前后两句话应当连在一起来理解:我不需要翙阁,因为我不希望你死。
    沈弃在片刻间领悟了这点,那点磨灭不去的固寸问题无法继续维持尖锐的模样,时时刻刻戳痛他的心脏,还要严防着可能随时伤害到林寒见。
    焦躁与难堪陡然被抚平了,他在不断自我克制的过程中,林寒见终于肯伸手来拉他一把,还是以如此温柔亲昵的方式。
    原来就算知道可能是虚假,人还是能甘之如饴地欣然接受。
    沈弃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稍默了默,语气竟然很没气势地软化了,拿出循循善诱的架势劝她:“即便不赌气地谈这件事,但我迟早会死,你还是要学全了,才好掌控大局。”
    这才是最初的本意,只是经由他那满怀曲折的心理再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林寒见心说实在不必,她这会儿只是等着物品发挥效用,什么时候会走都不好说,学不学的无所谓。
    “你总说自己要死,几位医师听着怕要以为你在说反话敲打他们。”林寒见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常说世事无常,时机瞬息万变,又怎么一定能肯定你必然死在我之前?”
    沈弃闻言色变:“休要胡言。”
    林寒见小声逼逼:
    “你自己说难不成就不是胡言了。”
    沈弃:“……”
    林寒见看他语塞,见缝插针地道:“所以你的身体为什么更差了?”
    沈弃切实噎住了,借以掩饰的喝茶动作都不太稳当,险些洒出茶水来:“只是调理过程。”
    林寒见不言不语地盯着他。
    “是一些杂事。”
    语毕,对座的林寒见仍没有移开目光,不依不饶的模样,沈弃叹息,“大张旗鼓地将你带回来,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林寒见愣了愣,而后是惊讶:“他们真敢对你用刑罚?”
    她是想过沈弃高调地带一个叛徒回来,又不惩罚她以儆效尤,必定会受到一些阻力和一些不好听的话,没想到翙阁之内居然真敢对沈弃这么个身娇体弱的主子用刑罚,还是在他本就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不怕他真的死了么?!
    沈弃拨了拨干净整洁的纸张边缘,卷起蜷曲一角:“不是他们,是我自己。这法子最快,我身上本就有伤,也得不了多么正儿八经的惩罚,这页揭过去就没什么事了。”
    真是彻头彻尾以利益出发的思考方式,压根没顾忌到自己的状况。
    林寒见靠过去,凑近了点:“新的伤在背上?”
    看着他起身的动作不大自然。
    沈弃眨了下眼,在她手臂接近的瞬间大脑深处有根神经就牵动出了热意,他有些赧然地辩解嘴硬道:“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情,你不用这么关切地来——”
    “闭嘴。”
    林寒见简洁利落地打断他的话,手指碰到了他的后背。
    “……”
    人前说一不二、笑面阎王的沈阁主,毫无征兆地被堵了话。
    随着林寒见的手指在他后背的轻抚游移,沈弃的耳根越来越红,很没有出息地忘记了驳斥反击,手掌撑着案桌,眼睫很快地扇动了几下。
    确定了他没有过重伤口的林寒见不经意看见了这一幕,视线偏了偏,她一脸复杂盯着沈弃通红的耳朵:不是吧……脸上的印记和面具这种具有特殊含义的位置就算了,怎么摸一摸背都能红成这样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近来, 翙阁的部分下属活在某种反复的情况中无法自拔,追溯源头,是自家阁主——沈弃开始将一些事分给那位重归的林寒见。
    这也不算太大的问题, 除去对林寒见背叛经历而带来的质疑,林寒见本身的能力和先前管理过翙阁的事迹足以证明她的手腕。
    问题主要是出在林寒见身上, 她好像并不是很想管理翙阁。
    于是, 经常会出现这类的场面:
    沈弃:“将这些送到姑娘那里去。”
    林寒见:“我眼睛疼, 我看不下去。”
    沈弃:“让人念给姑娘听。”
    林寒见:“我脑袋疼,我听见声音就难受, 还想吐。”
    沈弃:“请项医师过去,再配两位新出师的医师。”
    林寒见:“……我死了,别喊我。”
    林寒见直接冲到沈弃面前, 抱着那一堆摆放得井然有序的文件,重重地放在了沈弃的书桌上:
    “我、不、看!”
    沈弃看着那砚台中的墨水被震起来几滴,轻轻地摇了摇头,好似很感叹:“精力如此旺盛,却无处发泄,显然不好。”
    林寒见想也不想地讽刺回去:“姿态如此悠闲,却撒手放权, 显然偷懒。”
    原本传话的人跟在后面,听见这对话心惊胆战地又迅速退了出去:
    妈呀,知道太多的人可往往活不长啊!
    四目相对。
    沈弃静静望她, 率先败下阵来:“真一点儿也不想学?”
    “不学。”
    林寒见回复得斩钉截铁,很有魄力。
    “……好吧。”
    沈弃口中舒了口气, 说不好是什么心情, 情绪挺淡, 又很复杂。
    他真怕他早死了。
    却又不想死。
    一会儿担心林寒见, 一会儿又觉得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林寒见眼底划过一抹亮色,暗含狡黠:“既然沈阁主现在有空,我便让人进来了。”
    “嗯?”
    沈弃没明白,“你带了人过来?”
    她都没出过这座宅子,去哪里带的人?
    林寒见拍了拍手,不一会儿,项渔舟就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道:“这是我们新研究出的药方,对阁主您的身体调养和复原都大有益处。”
    林寒见笑吟吟地补充:“除了味道更苦了一些之外,没有任何不好。”
    沈弃:“……”
    项渔舟惹不起这两位主,他就是一兢兢业业领工资看病救人的医师,当即打了个圆场:“这点,我们之后也会加以改进。”
    沈弃的视线扫过来,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缓和。
    林寒见拿过药碗,递到沈弃嘴边,那股浓重难闻的苦涩气味顺着传到了沈弃的鼻间,在喝下去之前就提前感受了这药的难喝程度。
    沈弃顿时蹙眉往后躲了躲,有几分仓促慌乱的狼狈之态。
    林寒见憋着笑,柔婉着声线:“阁主,该喝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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