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龙戒趴在那汪水波旁边,匕首已经脱手,仿佛自己有了生命,正在刀尖朝上,扎入水波,试图穿刺过去。
    暗红的血液从匕首顶端的孔洞涌了出来,瞬间将水波染红,蔓延开去。
    水波似乎感应到异物的侵入,像一块融化的玉石,缓慢却奋力地汹涌,但终是徒劳,头顶的这汪水波最终被我的血浸染成了一片绯色。
    (龙戒这家伙,取了我多少血啊!而且这匕首尖端朝上,匕首中存蓄的血液怎么倒流出来的呢?)
    “龙戒……”我刚唤了他一声,就被龙戒喝止了“注意观察,随时做好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水波还是水波,既没撕开一个口子,也没露出什么可以通行的洞口,看样子仍然无法通过。但看龙戒一脸郑重的样子,我不再询问,手攀紧了洞壁,眼睛死死盯着头顶已经一片红色的水波。
    鼻端一片腥气。完全盖住了忘言身上的清雅香气。
    我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饥饿像一只爪子,埋伏在我身体里面,反复撩拨,蠢蠢欲动。
    (我那按捺不住的兽性啊!)
    “大家专注,听我的指令。”龙戒低声命令道。
    “好。”众人应允。
    我仰头紧紧盯着水波,不敢挪开眼。
    只见那水波“融化”得愈发厉害,几乎要贴着洞壁向下流淌。水波里仿佛有数只手在挣扎、在搏斗,搅动得水波翻腾不已,感觉随时都会直坠而下、浇盖在我们头上。
    听不到龙戒的指令,水波仍未打开缺口,既没有被撕开,亦没有坠落下来,水波内暗斗汹涌却不得见,一切都僵持着。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风间不耐烦,忍不住发牢骚,牢骚未完,突然一声尖叫。
    只见一只鲜红的手突然从水波中挣扎而出,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太过突然,又太过惊悚,吓得我浑身一个哆嗦。
    紧接着是一只枯白的手,似乎想要将鲜红的手拉回水波里,但第三只手出现了,又是一只鲜红的手。
    只见两只红手一把攫住枯白的手,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红手三下两下就将白手折了个粉碎。
    是粉碎!
    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两只红手将手一搓,然后又是一摊,碎成一截一截的白手骨节就飘扬而下,从我们的身边坠入地道里。
    我屏住呼吸,侧目细看,那粉碎的白手,像骨节又像水滴,狰狞又无辜,有几截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带着血腥之气,扭曲着,虽是万般不愿,但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准备——”龙戒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又威严。
    我赶紧仰头望去,只见两只“得胜”的红手意气风发,舒展开手指,将已经“融化”成一滩的水波朝两边划拉。
    水波绵软又顺从,轻易就被拉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个暗色的洞口赫然出现在我们头顶。
    “跟上我!”龙戒一声低啸,率先入洞。
    “一起!”忘言的手在我肩头轻轻拂了一下。
    “红龙怎么办?”风间急问。
    “他没问题的!”我应她。如果蓝龙能够穿过洞口,红龙肯定也可以。
    “让红龙附在明珠上!”龙戒回头招呼了一嗓子。
    行,听你的。
    我身子一窜,攀援而上,把忘言和风间甩在后面。
    “喂!美意!等我!”风间在身后喊道。
    我充耳不闻,几下起落就到了被“撕开”的洞口边。
    龙戒的整个身子已没入洞中,只露出向我伸过来的手。
    我有一瞬间的迟疑,望向洞口两侧。
    两只鲜红的手仍然拉着水波,仿佛在殷勤地等着我通过。
    我再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手”啊,分明就是像骨节一样的枯枝,因为血液的浸泡,焕发出诡异艳丽的生机。
    当我的鲜血被灌入这顽固的水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红枝从何而来?枯白的枝杈又为何被“粉身碎骨”?
    我盯着那突兀却又艳丽的枝条,突然心头一热,探手过去,用手指去碰触它。
    “别碰!”龙戒一声低喝。
    但,我的手指已触到了那鲜红的手指一样的枝条。
    浑身的血液突然像是被召唤了一般,“呼”一下朝指尖的方向涌去,犹如身体里掀起巨浪,我胸口一窒,几乎无法站立,朝着红枝踉跄而去!
    龙戒抢身而上,手中匕首挥出,堪堪划过我的指尖和红枝的接触之处,血液“轰”一下回归了原位,而那簇红枝仍然拉着水波,“手指”痉挛,看上去又是愤怒又是遗憾。
    “千万别碰那两簇红枝!”龙戒的声音里压着怒气,对着洞口外的我们三个又嘱咐了一遍,同时伸手一扯,将我带入洞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有余悸,低声问道。
    “你的血液是最好的贿赂,”龙戒简短说,“只是别再考验他人的贪欲。”
    他人?难道不是枝条吗?那些红枝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垂头不语。
    眼前突然一沉,光线暗了下来。
    “都进来了?”龙戒问道。
    “进来了。”身后是忘言和风间的声音。他俩走上前来,同我站在一起。
    “往里面走,里水波洞口远一点。”龙戒提醒道。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东西从脚下涌上来!”风间的声音有些惊惶。
    没错,我也感觉到了。
    穿过水波,进入洞口,应该就是从现实的世界进到了湮灭的精灵古国了吧,但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感觉?像水又像沙、冰凉的像绸缎一样的异物从脚底漫上来,不等我低头查看,那异物已没上胸口!
    我一把拽住身边一人的手,作为支点,奋力伸直了颈子如果这异物没过口鼻,会不会把我们憋死?
    身边那人的手托住我,手掌很是温暖,是忘言。
    我讪讪,正想将手缩回,突然听到忘言讶异的声音“风间,你……”
    风间没有理会,只顾四下打量着我们的身处之地,忽然又惊又喜、大声嚷道“没有问题,可以呼吸!你们看,我已经被这东西没过头顶了,既能说话也能视物,太好了!”
    我看着身边的风间,知道了忘言讶异的原因当那从脚底涌上来的异物率先没过风间的头顶,风间转瞬间就变矮了、变小了!
    我眼睁睁看着风间在我眼前缩成了一个小人,然后,我也被没顶了。
    原本就比我高大的忘言和龙戒渐渐变得像在云端一样高耸、遥远。
    “龙戒!怎么会这样!我和风间在迅速变小!”我大声喊道——感谢神,至少我还能说话、能呼吸!
    可怜的风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愣愣地瞪着我,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一阵摇晃,转而又抱住忘言的腿,口中崩溃大叫“我不要变小啊!这是什么鬼地方!快把我变回去!”
    嘿嘿,求助无用,因为忘言自身难保。
    不等她得到回答,四个缩小的小人儿忘言、龙戒、风间和我,全部没入洞里异物中,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风间不叫了。四个人面面相觑,只剩苦笑。
    渐渐,风间不笑了,开始绝望啜泣。
    我打量大家穿过水波,我们为什么会变小?
    之前在幻镜中看到的哥哥他们,身量似乎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是了!如果他们同我们一样,是同时缩小的话,从镜中望过去,是看不出异样的。就像现在,袖珍的四个人,彼此打量,观感同往日没什么不同。
    “风间,别哭了,你已经停止缩小了。”忘言温和地说。
    是的,缩小的进程停下来了。
    还好,没有一直缩下去、直到眼睛都看不见为止,至少,我能看到忘言清秀的容颜,他的样子甚至因为变小而显得愈发精致秀逸了。
    我嘿嘿笑出声来。
    风间哼了一声,啐了我一口。
    “难道进入湮灭的精灵古国,身体就会相应缩小?”忘言自问道。
    “没听小葵说过啊,仙女姑姑的信中好像也没提过。”我说。
    “怎么没有?”风间道,“如果我没记错,在仙女姑姑的信中,她好像提过一句,说什么她的身体在一天天地变小,对,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
    风间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如果真是这样,进入湮灭的精灵古国,身体就会相应缩小,天哪,如果真缩到同萤族精灵一般大小,那我们的优势真的就丧失殆尽了!怎么从黑暗精灵的眼中救出哥哥他们?怎么搞定黑暗精灵、带回“暗夜之泪”?
    我抬头看了一眼忘言,他的生命对我无比重要。血族之王无涯因为我的承诺而同意救他。无涯做到了,现在忘言就活生生在我面前,而我,理应赴汤蹈火去实现我的承诺不惜一切代价,为无涯取回五物。
    “暗夜之泪”,就是第一件我必须取得的东西。
    “我……有点害怕。”风间低声说,稍稍靠近了忘言,“我怕再也变不回去了。”
    “我不想当个小人。”风间哭丧着脸补充道。
    “不会的,你要勇敢,”忘言温声道,突然语气一转,“——就算真的无法回转,只要能够协助美意取得五物,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怎的,听着忘言的话,我的眼皮一阵狂跳助我取物,对他、对风间有这么重要吗?不过是“协助”一个传说中的“星下之人”,用得着如此义无反顾吗?
    龙戒抬眼,面色冷峻,眼神在忘言脸上定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
    “风间……”我见不得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正要出言抚慰两句,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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