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寺总是静谧的,佛香缕缕,梵音阵阵,让人安心。
    然,七妄的心却是纷杂的。
    七妄端坐在桌前,保持着绯璃离开时的姿势。
    说是要温书,七妄却是在绯璃离开后,也不过看了片刻。绯璃关门的声音很响,那声巨响仿佛震走了七妄身边的所有静谧,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看不进去书了。入眼不入心,不过如是。
    方才他与绯璃的对话不断回放。
    索性,七妄把书丢到了一旁。
    不可否认的是,他是故意要惹恼绯璃的,想让她生气,想让她愤然离开。这样他才能不与她面对面相处,才能静下心来。
    那场争吵,对他而言,愤怒和“斥责”都不过是刻意放大了情绪。
    但结果,显而易见的,并不能让他静心。
    相反,更甚。
    没由来地,七妄觉得委屈了。
    想要逃避。
    若是他当时真睡着就好了,若是他不曾细想就好了;若是绯璃不曾喜欢他就好了......
    这种想法克制不住,反而愈压制愈发深刻。
    ——
    就像孩子委屈时理所当然得想要寻求父母的安慰。
    每当七妄陷入纠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只有师父。
    七妄走到房门前时,便看见优昙端坐在桌前的身影,眉目安然。立在门外,只是看着师父,七妄噪乱的心便渐渐安定,眉梢的褶皱也渐渐平复。
    “你要剃度?”
    “是,师父。”
    “为师记得你曾说过,想要游历一番来磨砺心智。”
    优昙抬眸看了一眼跪坐在蒲团上,自进屋后就只说了一句“师父我想剃度。”便一直垂着头的七妄。
    七妄进来时不说话,优昙便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优昙向来了解七妄,七妄的脸上藏不住心事,又不曾刻意隐藏,更是能一眼察觉。
    只是他不说,优昙便不问,只待七妄想说时便自会开口。
    如此,手中本就不厚的书俨然翻阅大半。
    现在开了口,优昙只是翻了张页,似是无意地问:“如何变了决定?”
    室内安静,偶尔伴随着风声,这纸张翻动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亮。
    七妄皱了皱眉,几次启唇,最后只是低声道:“七妄觉得游历后剃度或剃度后游历,并无区别,毕竟,七妄向佛的心始终不移,终归,终归七妄是要剃度的。”
    “可。”
    优昙素白的指尖依旧按压着纸张,目光仍流连在文字上,闻言只是点头。
    优昙的声音淡然而沉稳,却让七妄生了疑惑,以往他不是没有提过、问过,但师父不曾同意,这是师父对他的考验结束了吗?
    “师父?”七妄抬头,满眼茫然。
    “你想剃度。”优昙陈述。
    “是!”七妄重重点头。
    “可。”优昙合上书,放在一旁。
    七妄这才发现,师父看的并不是佛经,而是一本游记杂谈。
    优昙又重复了一遍,抬眸看向七妄,眸中含笑看着七妄,“为师并不怀疑你向佛的心,只是,七妄,你当真这般想?”
    七妄的紧张无处遁形。
    他是不擅长撒谎的。
    可绯璃的心思他却不愿告诉师父。
    他没有问过绯璃,只敢旁敲侧击地说自己想剃度。
    他尚且心存侥幸,也许绯璃不曾发现自己的心思,不曾明白这份欢喜;而他无意中的发现也只是自己庸人自扰,只要他剃度了,绯璃的心思便会断了。往后她还会这般熟念自然地与他相处,就像一切未曾发生,她不曾明白那份懵懂,他也不曾知晓。
    他贪恋与绯璃在一起时的自在;也害怕这份简单的关系发生变化。
    这样的发现与变化让他不安,一心只想逃离。
    终究,不过是他的自私懦弱在作祟罢了。
    这样不诚的心,他要如何回答师父。
    优昙不逼问,留给足够他思索的时间和空间。
    良久,
    七妄开口:“师父,弟子有惑。”
    “何惑?”
    “如何使得一个人放下。”
    “为何要放下?”
    “不合规矩。”
    “那么如何不合规矩?”优昙继续问。
    “这。”七妄思索片刻,眉眼凝重,“明知没有结果,执着只是徒劳,便该放下。”
    “你自当可劝自己放下,可七妄,你何故让旁人同你一般放下?”
    “可若是不放下,她会受伤。”七妄立刻答。
    优昙将他的神情看进眼里,包括他骤然握紧的手,心下已明了。
    闻言点头。
    “七妄,茶烫弃杯,这个故事耳熟能详。”优昙取下烧得滚热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香袅袅间,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放下。”
    “茶固然烫手,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即便烫伤也难以割舍;而有些人,掌心茧子厚重,摸着滚烫也习以为常。”
    “不过是各有缘法。”优昙将热茶推到七妄面前。
    七妄低头看着茶杯,不曾伸手去碰,热气弥漫中逐渐模糊了七妄的神情。
    师父的话不难理解。
    是他偏执了,可。
    七妄垂眸不语。
    优昙又执起那本游记,看了起来。
    热气渐薄,杯壁上凝聚的水珠逐渐滑落。
    那本薄薄的游记也已翻看完。
    见七妄仍低着头保持着看杯子的姿势,优昙无奈又好笑,道:“你以往当我是考验你向佛的心,所以不愿为你剃度。”
    七妄安静聆听。
    “那七妄,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剃度?若是向佛,佛门弟子也好,善男信女亦然,都是向佛。既然如此,何需剃度来证明你向佛的心。或者是觉得在虚空寺中你像是异类?”
    说这话时,优昙面上是带着笑的,眉眼亦是温柔。
    七妄沉默。
    “那么是我说中了。”
    “弟子愚钝。”
    优昙轻笑,“痴。”
    这一声很轻,带着戏谑和宠溺。
    说话间起身走向七妄,伸手揉了揉七妄的头发,掌下的发质柔软,让优昙的笑容愈发深。
    七妄仰头看优昙的笑容。阳光落在优昙的身上,笑容浸染了阳光,细碎斑驳,温暖异常。
    “而现在,你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即便只是为了借机逃避。”
    七妄陷入沉思。
    “七妄,听闻你与了空他们前些日子讨论过还俗,我听着一句话很是欢喜,七妄,虚空寺一直会是你的家。”
    咣——
    敲响的钟声传遍了整个虚空寺。
    “钟响了。”
    优昙向门外走去,回头冲七妄道:“七妄,该去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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