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苦笑一下,他根本没底气:“为师尽力。”
    苏苒之不动声色的喝完一杯水,继续给桌上几位倒茶。
    斟茶讲究七分满,是待客之道。
    苏苒之心中对那墨迹来源已有了猜测,但总归是她的私事,这会儿不方便给两位城隍详说。
    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苏苒之继续问冯城隍:“凭空出现在长公主府的墨迹,是没有丝毫顺序、条理的吗?”
    “可不是!”冯唯纲见苏苒之亲自给他捧茶,激动万分,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尽数往外吐露,“最开始那些墨迹只是出现在长公主卧房里,准确来说,是出现在桌案上,好像真有初学者开始练字一样。渐渐的,桌案被写满,字迹开始出现在卧房之外、皇宫之内。”
    冯唯纲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依我所见,好像还真人把长公主府邸,乃至于皇宫当作纸张来练字了。而且啊,这个练字的人很有针对性,从长公主卧房起始,最后落于皇帝脸上。那会儿皇帝被吓得不轻,日日都要高人守着,可依然无济于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眼看着他整日都在疑神疑鬼,我才现身告诉他并非鬼怪作祟。”
    苏苒之挑了挑眉,表现出适当的好奇心。
    “哦?那墨迹写得是什么,您可有印象?”
    “最开始就是简单的横、竖、点、撇、捺……后来就是口、令等方形、菱形字。”冯唯纲砸吧砸吧嘴,“这么一说,还真像练字。”
    苏苒之已经可以肯定那是自己当年练的字了。
    一般人练字除了基本的笔画外,会从二、三等排列顺序入手,而她爹却把她当活字印刷术来教,基本功扎实后,直接就上手方形字和菱形字。
    不过苏苒之可能真有练字天赋,写得有板有眼。
    冯唯纲继续说:“但……真要是有人练字的话,整个长公主府里的所有人怎么会全都看不到?但假如是鬼的话,我这个城隍又怎么会毫无发现?”
    长川府城隍爷适时的提出一个设想:“会不会有人用阵法隐身了自己?”
    冯唯纲:“不可能,阵法会引起灵力波动,我当真是一点异常感知都没察觉到。”
    长川府城隍觉得也是这个理。
    他将茶嘬饮而尽,说:“那还真奇了怪了。”
    不过,大家也仅仅只是对此感慨一下,并没有细究的打算。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再也难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这一点苏苒之同样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她当年是真的家里练字,并未来过京都。
    她甚至连自己的字迹曾出现在那皇帝脸上都不知晓。
    苏苒之想,墨迹从长公主卧房内起始,最后落于皇帝脸上——自始至终未曾出过人命,未曾针对过其他人。
    与其说墨迹是出来吓唬人的,倒不如说是对皇帝想要‘嫁接’长公主气运的不满,以此来警告他。
    可为什么要用上她练字时候的墨迹?
    为什么是她?
    苏苒之可不认为五岁的自己就有在大安国真龙天子脸上‘隔空写字’的能力。
    这样的大手笔,更像是她爹使出来的。
    苏苒之还隐隐觉得这些字迹的出现跟她娘身份有关——姑且称之为她娘,虽然她心中并未感知到任何血脉牵绊,甚至隐隐感觉自己不应该有娘亲才对。
    没有母女关系,但苏苒之依然能察觉自己跟长公主还是有点其他牵绊。
    毕竟她对长公主的亲近感是实打实的。
    苏苒之思考这么多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旁边三人杯中第二杯茶水还没饮尽。
    秦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眼中凝着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当着两位城隍的面不方便说出来。
    苏苒之想找一条逻辑将上面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连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抓到了一线灵光,只差临门一脚!
    她看向冯城隍,一双眼睛清澈温和,像初春烂漫山野间的两汪泉水,让冯城隍备受鼓舞。
    老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对那长公主的记忆所剩无几,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
    苏苒之提醒他:“这种墨迹在长公主下葬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吗?”
    老冯摇头:“不曾出现了。我不是城隍么,不管是陵寝还是宅院,我一眼扫过去都能看到。我惦记着这件怪事,还曾经仔细观察过长公主陵寝和宅院多次。但自那之后一直风平浪静的。”
    苏苒之眼帘飞快的眨两下,她眼前不自觉地出现刚刚才看到的曹子年。
    那双总是不受控制要推衍天命的眼眸此刻不顾苏苒之意愿的为她呈现出曹子年与大和尚的对话。
    她曾极其憎恶这位踩着她和秦无上位的主角,后来发现他只是一枚棋子——为了替她的命。
    就像那憨厚的刘木匠之于其刘家老祖宗一样,两人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牵绊,恰好符合‘请替’之术的施行条件。
    因此,苏苒之对曹子年的厌恶情绪消散殆尽,此后再也没关注过他。
    要不是今日碰巧看到,她也不会注意到曹子年。
    不过,仅仅根据这堆对话来说,曹子年和大和尚好像都不算十恶不赦之人。
    他们这一群原著的主角团体或许真以为自己得到了机缘,在一步步做好事吧。
    苏苒之将曹子年的存在感眨没,只是很想与那最后的布局人见上一见。
    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法夺她能力,确实值得正色。
    长川府城隍爷为人善于审时度势,他看出苏苒之和秦无有事情要说,见早膳已经用完,在老冯开口邀请苏苒之和秦无出去赌坊玩之前,赶紧一脚跺在这人脚背上,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凝结成一句‘嗷呜’。
    紧接着,长川府城隍爷飞速说:“我和老冯约好了两个人出去逛,晚上再回来。前辈,我们走、走了啊。”
    冯唯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伴一阵风一样的拉出了客栈,全程脚不沾地。
    站在楼下学拨算盘的小二哥只感觉到面前黑影一闪,似乎一阵风刮过,可房门上的风铃却未曾作响。
    小二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有点吓人。
    那边老冯被拽出去后,一脸的不明所以,还想要继续回去找苏苒之和秦无。
    于是被长川府城隍爷给他着重强调了‘眼色’两个字怎么写。
    冯唯纲心说这都能看出来,他果真还有很多得向同伴学习。
    但骨子里的‘风骚’却难以摒弃,他说:“你刚刚拉我出来的样子好像要逃避结账啊,吃完就跑我只在那些不想花钱的人身上见到过。”
    长川府城隍爷被‘逃账’俩字给惊成了一根木头,满心教育的长篇大论再也说不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怪始皇当年要砍头老冯。
    就这说话本事,当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苏苒之结了账,小二原本不敢要他们这连昭乐郡主都要避让三分的贵人的银子,但当着苏苒之的面却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只能收了银子,目送她和秦无远走。
    秦无在两人周身套了一个隔音结界,苏苒之边走边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出。
    秦无神色微微有些诧异:“苒苒觉得墨迹的事情是岳父做的?”
    苏苒之颔首:“能做到让城隍毫无察觉,最后却只是吓唬了一下皇帝,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能‘声势浩大’的‘轻拿轻放。”
    而且在长公主下葬后,怪事自然而然就没了。
    秦无原本想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却又被苏苒之这句话给提醒到了。
    他嘴唇动了动,却是吐出来一句话:“苒苒觉得岳父真的是岳父吗?”
    这宛如绕口令一般的话,苏苒之听明白了。
    秦无这是在问她‘凡人之能如何做到蒙蔽城隍爷’,而且远在千里之外就能蒙蔽当地城隍爷。
    她脱口而出:“你怀疑他是天道?”
    秦无:“……啊?”
    恰在此时,天空骤响一声闷雷,仿佛在否认。
    苏苒之眼尖的看到他们附近一棵树无风颤了三颤,全都传达出‘不是’的意思。
    她改口:“那就是我想岔了。”
    秦无余光扫了一眼苒苒身后背着的钝剑,正要斟酌着组织语言,突然间脚下一动,他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苒苒。
    苏苒之同样反应极快的伸手拉住他,这时他们才看清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截儿放大了十倍左右的桃枝,正托着两人缓缓飞天。
    周围百姓浑然看不见似的,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
    苏苒之察觉到什么,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位城隍爷则坐在放大上百倍的桃花花蕊中,同样一脸震撼。
    当然,这个‘四人同样一脸震撼’是苏苒之感觉。
    隔空不远的两位城隍爷只看到两位前辈一脸淡定。
    冯唯纲遇到变故时脑袋活络,说:“这、这是蟠桃会要开始了吗?我们要升天了吗?”
    按理来说后日才开。
    不过提前一两日也并非不可。
    苏苒之抬手撤了秦无的隔音结界,笑道:“是啊,升天,不下地府。”
    秦无听着这人在‘鸿门宴’来临之前乌鸦嘴,脸色骤然变黑。
    苏苒之低头准确的看到了所租的院子,想,幸好自己今日没有炼丹,不然骤然来这么一遭,炉子恐怕都要被烧废了。万一她没来得及熄火,说不定还会引起火灾。
    想到这里,她说:“来不及搬走了。”
    秦无长眉横斜如鬓,突然道:“这倒是个好兆头。”
    没有搬走,没有诉离别,那就代表着此行吉大于凶。
    因为只有短暂的出门才会不告而别,大部分郑重其事的送别,恐怕都是知道再见已是遥遥无期。
    苏苒之抬眼看秦无,杏眼眼尾生出好看的弧度,远比这桃枝上的花儿还要漂亮。
    秦无被她看得耳垂略红,说:“苒苒?”
    苏苒之收回目光,像荡秋千一样坐在这桃枝上,没答话。
    秦无这样的人,居然都信起了‘预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见他是真的对未来怀有念想,再也不是以前那样过一日算一日的生活了。
    她倒是觉得,秦无这么想,才是一个好兆头。
    他们终将揭开所有迷底,找到让魔气被世人认可、不会再危急生灵生存的关键,实现‘河清海晏’的愿望。
    冯唯纲坐在花蕊里,直起腰杆子,扒拉着桃花花瓣边缘,问长川府城隍:“为什么前辈那儿的是桃枝?”
    长川府城隍心说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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