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看着那光明正大开始吃豆腐的龙爪,真想一脚把这只财迷算计龙一脚踢开。
    然后这支综合性的花记商务团歪歪扭扭地迈出了稚嫩的第一步。
    自然,季淑并没想到,自己初衷只是想照顾这些流民不至于饿死街头的简单想法,会越运作越大,最后,竟成了四国之中举足轻重的商务团,“爪印”渐渐地探到四国以及遥远的西域古国。一一谁叫她先设立的商务部都是些精明能干会算计的小商人呢。
    而且“知人善用”的眼睛,强迫症似的让她把大批的流民分成数个不同的部门,好发挥他们相应的才能,才造成了如此庞大的体系蔓延。
    东明花记车马部,轿夫部,就是“出租车”的最早雏形,至于后来的“全国快递公司”……
    那就不要再说了。
    总之,原本是冲着圣相两字而去的才俊们,最后变成冲着小姐而去,而且随着季淑眼光的越来越开阔,顺手从相亲对象中捞起十几二十个才俊给予丰厚报酬、收纳在“公司”里头做主管什么的……但外头却传说才俊们成了花小姐的入幕之宾什么的……
    真是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一直未曾成功,因此小皇帝跟花醒言更如赌赛一般的替季淑寻找“有缘人”,而季淑本人也很积极地在“参与”,可是对于这种活动,结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一直在参与,从未有对眼.
    朝野市井,从起初的蠢蠢欲动,到渐渐地拭目以待,大家都在期待,这朵东明皇朝最为昂贵、身后流言蜚语最多的花儿……究竟会花落谁家?
    季淑打了个哈欠,睡足了午觉起来,起来之后,自觉整个人又圆润了一圈儿……这是当然,回来之后就吃东西,吃了之后就睡……不圆润没天理。
    召见了几个领事人,听了会儿报告。想到还要赶一个相亲场合、便唤了丫鬓进来,梳妆打扮。最近她都是如此,上午一个,下午一个,上午那个是花醒言的,下午这个,却是小皇帝的,十分均衡,功课一般。
    不料,季淑晃晃悠悠到了地方,却着实吓了一跳。
    小皇帝牵线的这位,据说是一位“世外高人”,十分之谈泊,因此约见之处,竟是在城郊,松涛阵阵,水声潺潺,修外清凉,季淑睡足了,稍有些精神,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湖光山色,很是赏心悦目,心道:“高人果是高人。”
    如此一路到一了地方,下轿一看,面前却是一座草庐,竹篱笆圈将起来,院子里头栽种几株扎然梅树,疏影横斜,相映成趣。
    季淑一见倾心,更叹:“真有高人风范,只是不知,为何不一路清净下去,却来趟这趟浑水?可见也高不到哪里去,骨子里或许还是个色狼。”想到好笑处,便忍不住莞尔。
    季淑左顾右盼,才要进屋,耳边忽地听到“嘎嘎”之声,好奇循声而去,却见旁边的碧水里头,游走几只绿头鸭,红掌拨清波,很是惬意自在,季淑看了片刻,却又见并非全是鸭子,里头另有几只是斑斓鸳鸯,欢快戏水,有的累了,便歇在那水阁旁侧。
    季淑又喜又奇,临水看了半晌。
    远眺青山隐隐,近处松涛阵阵,身畔流水飞溅,绿头鸭,双鸳鸯游弋来去,草庐几间,更有清风拂面,天上人间,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季淑很是羡慕,正看鸭子戏水看得欢快,耳边听到一阵涂涂琴音,悠扬悦耳,自水面传来,超凡脱俗,更见意趣。
    季淑心道:“莫非就是那位高人么?有情趣,有情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相过的几十人中,数他用得最妙。”便向着那传来琴音的草堂而去。
    草堂的门是开启的,季淑所带的侍女随从都在外头,季淑自己进到里头,放眼四看,见里面布置古朴典雅,并无丝毫奢靡之气,而屋子左侧边,却竖着一面屏风,雕花镂空,隐约可见里头端坐一人,白衣闪现,正在抚琴。
    季淑听琴音平和,便未出声,只是缓缓向前,见右侧陈列书桌,上有几卷书,便过去坐了,将书拿来随意翻看。
    如此,一个抚琴,一个看书,两不相扰。季淑随意翻了几页,听着沉郁的琴音,催眠般地,她自入冬以来还一直磕睡,又忙,此刻静下来,更是倦上心头,见那人并无停下的迹象,便将书一放,在桌子上伏着睡了起来。
    一直到她睡着,那弹琴之人才停下来,双手提起,如玉的纤长手指,指尖薄,有晶莹之色。
    衣裳一动,他自屏风后出来,缓步来到书桌边儿上。
    俯身,打量着睡得安稳之人,良久,才轻轻一声叹息。
    季淑睁开眼睛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薄薄的暮色席卷而来,让她一时看不清面前景色,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忽地有微弱的灯火光一跳,季淑眨了眨眼,看到面前有一人坐着。
    最初吓了一跳,而后,当看清楚那人眉眼之时,季淑觉得一定是自己还没睡醒,她呆了一呆,本能地抬手去揉眼睛,最近好像有些老眼昏花,……不知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发作。
    那人微笑,如春花绽放,双眸闪烁,似星子璀璨,他置身微弱灯火光之中,身上,却似自来有光,隐隐地,让人无法直视。
    季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看左右,又看看那人,最后迟疑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千山万水,从未曾期待过同他的相逢。他却仍旧来到了她身边……季淑嗓子眼里发干,继续喝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心中乱跳,另一只手在腿上,用力掐自己一把:此刻,究竟是梦是真?
    155、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
    眼前那张绝艳容颜,灯光下看来恍若天人,季淑还以为仍是身在梦中。而他望着她,含情脉脉,却并不逾矩,只轻唤一声:“淑儿……”幽幽地恍若叹息。
    那张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一时似银河横亘。
    祈凤卿。——熟悉的名字在心中跃出,冲到嘴边,在唇齿之间滚了几滚,但却很快地又被压了下去。
    季淑静下心来,打量面前之人:“此刻怕是不能再唤他旧名了。”
    他敢回来到东明,必是有恃无恐,也是,一个低贱戏子,一个皇族贵胄,就算是给人看出容貌相似,却也不敢妄言,何况,他身上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屋子周遭寂静无声,孤男寡女相处,以“祈凤卿”的性子,面对季淑,早就抱了上来,但是他未曾。
    成长终究需要代价,其实一早就知道。
    季淑心头微凉,敛了那份又惊又喜,调好面部表情,坐直身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
    听了这声,凤卿极亮的眸子在瞬间略见黯淡,道:“淑儿,此处无人,何必如此见外?”
    季淑望着他温文态度,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此处无人不必见外,若是有人又该如何?他果真变了,语气都不同从前,——祈凤卿已是历史。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季淑想大笑出声,有趣有趣,皇家果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单看此刻的庆鸾太子,她当真打死也不会信,先前那个缠绵病榻,垂死亦不挣扎,气喘吁吁,宛若娇花等人救赎的,是他。
    果真如她所说,他变强了,跟先前不同了,她该高兴才是,但究竟为何,此心竟如此纠结,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一去,不返。
    握不住的流年哪。
    季淑道:“失了礼数,怕太子笑话……说起来,太子殿下怎会在此?”她笑微微,淡淡地问。
    凤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淑儿,我是为你而来。”
    季淑道:“这话,我不懂。”
    他探手出来:“我知道丞相择婿的消息,立刻便来了,淑儿,如今我已经跟昔日不同……”他有些着急。
    季淑道:“等等,我看其中有些误会。”凤卿呆了呆,问道:“什么误会?”季淑慢慢说道:“丞相择婿,不等同我要嫁人。”
    凤卿吓了一跳:“可是我听闻……”季淑道:“传言可信么?”凤卿双眉蹙起,而后说道:“可是我总要试一试。”季淑摇头:“别人可以试试看,可是你不能。”
    凤卿本是想问为何,心念一转便已想通,顿时之间,面上那一抹微红退了个干干净净,望着季淑,说道:“莫非你心里头记着的人,仍旧是……”
    季淑咳嗽了声:“殿下这次前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吧?”凤卿道:“这绝非小事,淑儿,我是真心诚意而来难道你不知道?”
    季淑苦苦一笑,心道:“我宁可不知。”
    他双眸之中,燃着隐匿的光,说道:“我回想往事,只觉如同重生一般,我能有今日,全赖你。淑儿,你希望我能够强大起来,可以保护你,如今我已经能做到,淑儿……是上天开恩,给了这机会。”他探手出来,将她的手握住。
    他的手软且温暖,但季淑竟觉得难受,用力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我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等于我就会跟着你。——太子,你若是再无他事,我们这番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凤卿跟着起身:“淑儿!”将她袖子一拉,“先前阿昭瞒天过海,等我发觉已经后悔莫及,淑儿你当初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离开他的……你不喜欢他的对么?现在阿昭撇下你了……”
    季淑身子一颤:“你说什么!”回头看他。凤卿一怔:“阿昭杳无音信,以他性子若是还对你……早就回来了。”季淑道:“这话你再说一遍,我跟你翻脸,他到底怎样,不用别人在我跟前说。”凤卿道:“淑儿你难道真的对他动心?”季淑道:“我没义务对你交代!”气冲冲地往外走,却被凤卿抢先一步,将人拦住。
    他探手拦着季淑,季淑停步:“你想如何?”凤卿道:“好,不说阿昭,说我。”季淑道:“你?”凤卿道:“淑儿,你可曾记得,先前说过,要跟我长相厮守,安宁生活?”
    松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松香气息,其中脉脉地伏着一股子冷梅的幽香,屋内灯火明明灭灭,季淑静静听着,道:“物是人非,何必又提及旧事,凤卿……你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只可惜,我的心也早已经不在你身上。”
    凤卿一动不动,季淑道:“当初,或许是有些心动,只是不知不觉地,慢慢地就没了,——你落难,我去见你,是因为楚昭在我跟前相求,我一开始的确是不喜欢他甚至憎恨他,可是……对不住,凤卿。”
    他的手一抖,终于忍不住向上握住她的手腕:“淑儿,不要说这些,你听我说,你答应我,我带你到北疆,我不会叫你受苦,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好,一辈子安安稳稳,喜乐平安,淑儿……不要去想别人,不要!你是……我的!”他一松手,张开双臂,猛地将季淑拥住。
    大袖一挥,那蜡烛顿时熄灭了,他颀长的身子贴上来,不安地微微发抖。
    黑暗里季淑轻轻叹了声:“凤卿……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你知道……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了。”原来……还没有完全变质呢。
    凤卿固执地将她抱在自己胸口:“太子也好,皇帝也罢,不过是因你一句话,若无你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我因你而成就今日,但却也未忘记昔日,你曾说过要同我远离尘世,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静日子,只要你愿意,此刻的所有,我尽数都可舍弃。”
    明明自诩铁石心肠,却因这句话,让季淑湿了眼眶。
    凤卿抱紧了她:“我先前来时,心里也忐忑不已,我怕来迟一步,你嫁了他人,我又怕你仍旧瞧不起我,不肯……不肯见我,也怕我如此做不合礼数,然而……人皆有私心,当初阿昭明知道我同你好,却暗地里掳了你……如今我未娶,你未嫁,我光明正大而来,求你嫁给我,又有何不妥?淑儿,我知你心中想要的是什么,我有爱你之心,亦有倾国之力,此生绝不负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最初相见的那份陌生荡然无存,黑暗中,他仿佛又是昔日的那个祈凤卿,一味的求着,声音柔软,姿态低低,抱着她,轻轻晃动她身子,要糖吃的孩子一般乞求着。
    身体被这样柔软的掌控,并不难受,反而好像感染了他的心境,让她的铁石心肠也软软地。
    “凤卿……”忍不住,或许是他说的话太动听,或许是这具身体还带着对他的依恋,或许是她近来撑得太完好,撑到极点后便再忍不住,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季淑只觉自己的泪偷偷涌出,忍也忍不住,浑身的力气仿佛随着泪水一并离去,她想说话,却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凤卿察觉她声音里头的变化,心头一喜,道:“淑儿……”微微低头,在她鬓上小心亲落,“淑儿你答应我,应一声,就一声,好么……点点头也好……”诱惑一般,只要一个她的应承。
    “别这样……”季淑终于出口,轻轻推开他,仓皇后退。
    “淑儿……”而凤卿及时向前,小心拥住她的腰,将她抱回来。
    “放手!”季淑声音带颤,再度从他怀中滚出去,翻过身,欲逃。
    凤卿双膝跪地,不再强拉着她,只是追过去,轻轻伏身将她拢住,握住她的手,侧了脸,吻上她的唇。
    季淑动弹不得,一种奇怪的,又陌生又刺激的感觉,占据身体。
    隔了这许久,重新被人近身,那种滋味,无法形容。有种隐秘的羞耻,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凤卿并不着急,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地,长腿支起在季淑腰侧,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俯身更深入地吻着她,那绵软温柔的吻,像是春雨绵绵。
    季淑忍不住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的身子在融化。
    凤卿的手搂在她腰间,那玉色的长指悄无声息地挑一挑,便将她玉扣解开。
    清冷的月光自窗外倾泻而入,榻上两道影子缠缠绵绵重叠在一块儿,凤卿的手自季淑腰间往下,他习惯这具身体,虽然久未接触,但心中那股熟悉之感早就刻骨,又兼用心,配合他的手腕,要征服简直吹灰不费。
    季淑喘息不定,身子无力软倒,手落在他发间,本是要将人推开的,只可惜手指头酥麻,慢慢地自他发上往下,掠过脸颊,落在他肩头,胸口……简直如抚摸。
    “凤卿……放、放开……”几乎哭出来,双腿微微发抖。
    凤卿吻着她的手指:“别怕,淑儿,我会……好生待你,淑儿……应承我……”月光之下的美人,动了情,那绝色越发惊心动魄,他的长睫轻轻抖动,双眸潋滟星光,望着季淑,有勾魂之效。
    而就在两人缠绵时候,窗口边上,有一道轻忽的影子寂然无声闪现,双眸透过敞开一道缝的窗户看进去,将那一幕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那雪色的衣上,如染寒霜,那双眸子,暗沉而冷,压抑一丝怒极,几番犹豫,终于一闪消失。
    “你是我的。”朦胧间,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我是我自己的,你也是我的。”她骄傲地说。
    那古树下,荷塘边儿,散发的青年男子目光盈盈看她:“也好,不过你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你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他所有的好,都好的令她心动,她所有的坏,都是因为这些好而生,不恨他,如何知道爱他,若是个陌生人,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那个坏人。
    他说:“那你爱我这个坏人吗?”
    那个未曾说出口的答案,一直都在,一直都是同一个。
    无可否认。
    泪一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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