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次日天快亮时,石榴才回家。在镇子前前后后了一夜,她实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之中便睡着了。

    其实昨夜除了梨花家的事她了去,其他家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惠儿下楼见石榴睡得香,也没去扰她,和郭大娘一起做早饭、带孩子。

    半上午,石榴睡醒了,她一起床便赶紧跑屋外捡小石头,然后铺在两个大箱子的底下,再在上面铺好银子。弄好了这些,她才去厨房吃饭,惠儿给她在锅里留了粥和馒头,都是温热的。

    石榴饿得难受,呼啦呼啦吃着,这时葛桃花过来了。她那一双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石榴看了心里也不好受,说:“大嫂,你莫忧愁,松球肯定能回来的,钱枫一直在外面忙这事呢。”

    葛桃花颓废无神地摇了摇头,“石榴,二弟去找曲大人有什么用,只要咱们备足了钱,这事不就成了么?二弟是不是不太舍得花这个钱?”

    石榴语结,看来大嫂根本不放心钱枫,她肯定以为钱枫去找曲大人就是为了省钱。

    葛桃花又说:“那些恶人肯定藏得隐蔽,想提前去抓人,肯定抓不到的。倘若按时去换人,恶人发现咱们钱没带齐,竟然还带人去抓他们,他们会不会对松球……下手?”

    说到这里,葛桃花打了个寒颤,害怕极了。

    石榴拉着葛桃花进卧房,拖出她刚才放在床底下的两个大箱子。石榴掀开箱盖,“大嫂,你瞧,这一箱就是五百两,两箱刚好一两,都已经准备好了!”

    葛桃花伸手摸了摸,终于有了些笑容,点头道:“好,好。”

    石榴怕葛桃花瞧出里面放的是石头,立马把箱子盖上了,说:“这下你放心了吧,钱枫去找曲大人是想保护松球,倘若恶人拿到钱后仍要害松球怎么办?”

    葛桃花见钱备足了,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说:“不会的,人家要的是钱,得了钱还害人干嘛?”

    石榴本想说,松球也有八岁了,能记得人,倘若作恶的人是熟人,他们肯定担心松球向官府告发,就有可能会杀人灭口。钱枫说过,绑票的案子十之八|九是钱给了恶人,人家也要撕票的。

    可是怕大嫂了又害怕,只好憋住不说这事了。

    葛桃花回去了,想到石榴和钱枫终于舍得花一两银子,她就觉得此事没有想得那么可怕,只需等着按时去交钱换人就行。她还回去把这事告诉了钱桐和公婆,他们也都没说什么,既然想不出别的办法,备足钱是首要的。

    直到第三日上午钱枫才回家,他一回家,一家人都围了过来,说他这两日忙啥去了,一家人都快急死了。今日戌时就要换人了,他怎么能一直不回家呢?

    钱枫笑眯眯地说:“你们都别问了,一切准备妥当了,到时候肯定既能接松球回家也能抓到恶人。”

    葛桃花想再追问几句,钱枫却说累了,要回家睡觉,不肯细说。

    钱枫回到自家院子,便赶紧关上院门,对石榴说:“我和曲大人一起分析过了,要么就是那个什么张老板干的,要么就是梨花干的!我们已经安排了人将李家围了起来,各个路口也都埋伏了人。”

    石榴怕他们打草惊蛇了,说:“你们为啥这般肯定是张老板或梨花呢,梨花绑松球干嘛?”

    钱枫拿出那张纸条,“石榴,你仔细瞧瞧,这前一句和后一句的字是不是根本不像一个人写的?梨花说张老板三日后傍晚去李家还钱,而这张纸条写的是三日后戌时,如此巧合,除了他们俩不会再有别人了。我怀疑多半是梨花干的,她以前不会写字,在李家开铺子记账倒学会写几个字,但肯定写得很丑,说不定这后面几个字就是她写的。”

    石榴心里尽管想不通这些,但钱枫的话她本能地相信,或许真的是梨花干的呢。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夜到的事,便一五一十告诉了钱枫。

    钱枫得目瞪口呆,“什么?梨花生的儿子是李大郎的,而且她想离开李家?”

    石榴十分肯定地点头,钱枫怔了一怔,又慌忙打开院门,跑了。

    “喂,钱枫,你干嘛去,还没到戌时呢,咱们还得把钱带上,我都准备好了!”石榴在后面追着说。

    “我知道松球在哪儿了,我去找他回来!”钱枫回头嚷一声就跑了。

    钱枫往大路上跑去,钱桐到动静也跟着一瘸一瘸地跑出来,只是追不上钱枫,便在后面跟着。

    钱枫跑到快到镇子的地方,将躲在草堆里的曲大人找出来,将石榴到的情况都说了,他们便带着一群人偷偷来到李家后院。

    这时梨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只待张老板还来了一百多两银子,她再拿到钱枫给的一两,然后就可以让赶车的人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来到存盐的库房,给松球递上一个肉包子,说:“松球,你二叔戌时会来救你,肯定还会带好多人来抓坏人,但他也带来了一两银子给坏人做诱饵,倘若没抓到坏人,这些钱又被坏人拿走了,多可惜啊,你想让你二叔家把这么多钱都给坏人么?”

    松球摇头道:“不想,这么多钱给坏人了,我二叔家就变穷了,我怎样才能帮二叔拿回钱呢?”

    梨花摸了摸松球的脑袋,“真乖,你要想帮你二叔拿回钱,就得趁坏人还没出来时,你去镇口把银子拖到我家院前那棵老树旁的水沟里,可能会很重,你一定要使劲拖,这可都是你二叔好不容易挣来的。你二叔为了抓坏人,肯定不会先露面,只会由着你拖银子,然后你就在老树底下等着我,到时候会有一个老头赶着车在那儿等着。那些坏人去镇口到处找银子,你二叔就可以出来抓坏人了,知道么?”

    松球了觉得不对劲,“梨花婶子,我去镇口拿钱,那些坏人会不会冲出来杀我?”

    “不会,他们也怕你二叔在附近藏了人,哪有空闲杀你,他们只会着急找钱,然后逃跑。”

    梨花说着就要出去,松球一把拉住她,“他们要是跟我抢钱,然后逃跑了呢?你说那个赶车的老头在那儿等着,他在等谁呀?”

    梨花焦躁地说:“等着你呀,我也在老树下等你,我们俩把钱搬在车上,让老头将我们送到你家,你不是早想着回家么?你二叔只需去抓坏人就好了。你话,只需再熬半日就可以回家了。”

    松球见梨花不高兴,只好点头不多问了。

    梨花出了盐库,再回自己的卧房,看着几个包袱,除了几身衣裳,其它的都是首饰和银子,估摸着总共也就值一百多两,这些根本不够她花一辈子的,如果有了张老板那一百多两,还是钱枫的一两,那她这辈子就高枕无忧了。

    以后去了外乡,她可以买个院子,过自己的小日子,或许还能招个男人入赘,反正比在这里过日子逍遥,整日担心那个臭姐夫曲大人查出来,她可不想蹲大牢会被处死刑。

    她摸了摸这些包袱,再对着镜子照着自己姣好的容颜,便来到院子里,见李大郎从前面的铺子里走过来,便问:“张老板说傍晚来还钱,应该不会食言吧?”

    李大郎瞅了瞅院子,见家人都不在,便小声说:“你真的要走?你要去哪儿能告诉我么,得了空我还可以去找你呀。”

    梨花冷哼一声,“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就在这时,曲大人忽然带人爬上院墙,再跳进院子里,招呼着手下的人,“快,将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梨花大惊失色,怒道:“姐夫,你好好的大门不走,干嘛要翻墙?你为什么要抓我,无凭无据就抓人,你造冤案也不怕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曲大人根本不理她,只是将手一挥,他手下的人便上前将揪住梨花,梨花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乱抓无辜,还有没有天理了!”

    梨花撒起泼来还真厉害,几个男人被她抓得满脸是血。李大郎见势吓着了,知道姐夫肯定是掌握了证据,赶紧跑到前面的铺子里坐着,假装什么事也不知道。

    几个衙役开始并不敢对梨花动手,毕竟她是个女人,还是曲大人的亲戚,可是被她抓得破了相,他们就恼怒了。

    曲大人还在喝斥,“几个男人都抓不住一个女人,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他这么一吼,几个衙役一下将梨花扑倒在地,把她的胳膊和腿全都用铁链锁了起来。

    梨花厉声嚎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竟然敢用铁链锁我?”

    曲大人正要说话,只见钱枫已经带着一群人在李家各屋子里搜,结果到松球在盐库里喊:“二叔,我在这儿,这里全是盐!”

    钱枫带人猛地踹门,将松球救了出来。

    松球出来后见梨花被人抓了起来,忙道:“二叔,梨花婶子不是坏人,她说坏人在外面藏着,你们抓错人了!”

    钱枫见松球被关了几日不见阳光,脸色都苍白了,他抱着松球说:“傻孩子,外面哪里有什么坏人,梨花是骗你的。是她绑了你,想敲诈二叔的钱,然后逃跑,因为她害过人,她的男人李小郎就是她害死的。”

    梨花对着钱枫怒吼,“你胡说!”

    她要过来打钱枫,可是手腿都有铁链,走路时不方便,一下摔倒在地。

    曲大人蹲在她的面前说:“梨花,不是姐夫狠心,而是你太狠毒,连自己的男人都要害。当初你大不了不嫁就是了,难不成有人逼着你嫁,你不嫁就会杀了你?你又何必要嫁过来,又害死小郎呢,他至少还能活好几年,倘若能寻到好大夫,说不定还能治好病呢。”

    梨花满脸都是泪,恨恨地瞪着曲大人,“你有什么证据我害死了李小郎?只要没有证据,你今日就是滥用职权,枉法抓人,你自己也要蹲大牢的!”

    曲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梨花看,“这是什么,你应该认得吧,当初你可是买过这种东西的。”

    梨花身子抖了一下,惊恐看着这包东西,瞳孔扩散,大得吓人。

    曲大人闻了闻这包东西,说:“全是海货磨成的粉,有海贝、有墨鱼,应该还有海鱼,是不是?”

    松球跑过来好奇地问:“这些不是用来炖汤喝的么,我家也有的。”

    曲大人笑道:“拿来炖汤喝确实很鲜,可是倘若放进药里,给一位得了痨病的人喝,就会让人全身过敏,搞不好会死人的。”

    梨花辩解道:“当初买这个我只是想用来炖汤,可没给李小郎喝过。”

    曲大人叹了一气,“你就别死扛了,当初小郎死的时候,我让仵作来看过,小郎浑身发红,你敢说没偷偷放在药里让他喝过?还有,你说炖汤喝了,可是当时爹娘都说小郎死之前,是娘做的饭菜,你压根没进厨房,所以才没有怀疑你。爹娘都知道小郎不能吃这些,因为大夫早叮嘱过了。除了你,干这事的还会有谁?”

    梨花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其实我根本没想害死小郎,我只是说有些人喝这些会过敏,我就寻思着,倘若他也过敏了,浑身痒得慌,就不会碰我身子了,我害怕他把痨病染给我,我压根不想他死的,他死了对我有啥好处?”

    曲大人哼道:“怎么会没好处,那样他就不会把病染给你呀。不管你此话是真是假,但是因为你在他的药里放了这种东西,小郎他死了,那你就是杀人犯!”

    钱枫知道在这个古代,断案时或许还不会像现代那样仔细考量作案者有没有杀人动机,只是杀人便偿命。

    钱枫问曲大人,“倘若确实得知作案者无杀人之心,只是失手致人死亡,此案会怎么了结?”

    曲大人蹙眉寻思了一阵,“有没有杀人之心,靠她一张嘴乱说,谁敢相信?譬如,哪家为了抓野猪挖深坑,结果害得别人掉进去摔死了,这样才会考虑减轻刑罚,但蹲大狱还是逃不了的。梨花这个案子,说不定她就是蓄意杀人。”

    钱枫点头称是,“即便杀李小郎不是她蓄意的,但她绑松球可是蓄意而为的,案上加案的话,怕是……”

    钱枫瞥了梨花一眼,“你还真是不知深浅的浑人,连我家的人都敢绑,你这就是没事找事,活得不耐烦了!”

    梨花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钱枫,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绑过松球了?我是绑过他的手,还是绑过他的腿?是他愿意跟着我躲在这里的,我还好吃好喝待着他,都没伸手打过一下他,难道这也能叫犯了法?”

    钱枫简直觉得好笑,耐着性子蹲下来说:“你骗松球到这儿躲着,让我拿一两银子来赎人,你这叫绑架,你懂不懂?你以为你没绑他的手脚,就没犯法?愚蠢!”

    钱枫拿出那张纸条,“这下面几个字是你写的吧?就你这点脑子还想干这种惊天动地的事,真不知你是哪来的胆子,你以为我钱枫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是不是小时候欺负石榴欺负惯了,就一直活在不知天高地厚自我妄想中?”

    梨花朝钱枫呸了一口,“你得意什么?当初是谁找人来我家提亲,我和我家里人都不同意,说你在家里还哭来着。怎么,才两年的功夫,你就忘干净了?”

    钱枫气得用袖子擦脸,真想抽梨花一巴掌,想想还是算了,男人打女人,终归是不光彩的。他擦净了脸说:“我确实忘了,在我的记忆里,压根就没那么回事!我只记得,我的爹娘托人去石榴家提亲,至于你,我哪知道是谁?”

    其实钱枫确实说过那些事,可那是在他来这之前发生的事,与他无关的好不好?

    为了气一气梨花,他又说:“不会是你得了臆想症,真以为我曾经向你提过亲吧?你醒一醒吧,就你这样,我才瞧不上呢!”

    钱枫站起来甩了甩袖子,“曲大人,我带松球先回去,以后审案时若是需要松球作证,到时候你派人来找我,我会带松球去的。”

    钱枫牵着松球回家,松球还不停地回头张望着梨花,有些难过,说:“二叔,梨花婶子真有那么坏么,我觉得她这样好可怜,是不是你们冤枉她了?”

    钱枫松球这么说,他忽然掉转身子,远远地问梨花,“石榴说,你已经找好了赶车的人,你是想把松球一起带走,还是想杀人灭口?”

    梨花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钱枫一噎,懒得理她,牵着松球回家了。

    梨花见自己此计败了,朝地上呕了一口血。本来她是想带着松球一起上车,钱枫要是带人在后面追,她就拿松球来威胁说,钱枫要敢再追,她就把松球推下去摔死!至于逃走后,她真要对松球怎样,她还没细想过,但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害死松球的。

    看着钱枫的背影,她心中那份深深的悔意又涌上心头,当初自己为什么不肯嫁给钱枫,非要嫁给什么李小郎呢?眼皮子太浅,终是害了她。

    她这一悔,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钱枫领着松球走在半路上,才碰到追上来的钱桐。

    回到家后,家里人开始以为到了戌时才能换回松球,没想到才刚到中午松球就回来了,钱也一文都没花。一家人围着松球喜极而泣,之后又是眉开眼笑的,只有葛桃花将松球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完没了。

    钱枫见了忍不住问:“大嫂,你这是干嘛?人都回来了,你还哭个没完?”

    葛桃花一抽一泣地说:“我这是高兴的,压根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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