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钦谟收起湿漉漉的雨伞,摘下手套,一并交给匆忙推开玻璃门迎出来的店员。

    雨不大,一场绵绵密密的细雨,不过也就下了半小时的光景,却足以让这冬日的伦敦街头更加清冷。

    似乎每一次他来,这座逐渐摘下一顶“雾都”帽子的城市,都会以一场绵绵缠缠的细雨为他接风洗尘。想到这,他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浮上心头的并非喜乐,纯粹只是自嘲。

    一阵疾风卷过,门廊上的风铃叮当响。方才迎出来的店员见他怔在门口,开口礼貌地叫了他一声。

    “卓先生。”是在咖啡店里打工的留学生,木槿,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见卓钦谟收回远眺街景的目光望过来,带着询问的面容上转而漾开了温暖的笑,“请进。”

    又一阵风卷过,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不绝于耳,心头风吹雨打间笼上的阴霾,云开月明,卓钦谟点点头走了进去。

    a pomise,怀旧气息浓烈的咖啡店,只提供黑咖啡。在各行各业都竞争激烈的今天,这样的经营方式,不叫独辟蹊径,倒有几分特立独行了。

    所以起初的三两年,本都赔进去还不够,这根本算不得做生意。生意惨淡,每每都要入不敷出,可独在异国他乡的店长方倾,不知怀了怎样的信念,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而今风过雨过,a pomise终于迎来七色彩虹般,斑斓绚烂的春。

    最原始的品味,耐人寻味的咖啡体验。本着这样的经营理念,这里渐渐聚集起一群热爱黑咖的人。往常,这样子沉闷的午后,往往是店里最热闹忙碌的时间,今天却不同。

    方倾昨天就说卓钦谟今天要来,让他们好生照顾,还亲自在门廊的小黑板上写了对顾客的致歉信。那时木槿就颇为不解,小声嘀咕着,没必要为了个只闻其名,未曾现真身的人暂停营业。

    旁边煮着咖啡的coa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小声点,又凑过来说了一句,那是我们的大老板。

    大老板。

    咖啡煮好了,木槿给从进来后就一直凝望窗外的卓钦谟送了过去。

    应该是在等人吧。

    几乎一年365天不间断守着咖啡店的方倾,今天反常的没来店里。

    木槿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卓钦谟没动过面前的咖啡,他等的人也没来,他还是那样的姿势坐着。

    正琢磨着这半天不出现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人,眼前忽地有流光跳动,木槿抬起眼来,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女子。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沉闷一片的咖啡店内只点了几盏稀稀落落的灯。她的出现,犹如一片暖光,冲淡了弥漫在馥郁的咖啡香气中的清冷。又似一汪潺潺流动的清泉,就只是静静的温柔的流动,就能将卓钦谟早已坍塌的一张脸上,所有关于欢欣雀跃的情绪调动起来。

    仿佛她是光,是温暖,如同天际的太阳。只要远远在那一站,即便是满世界的疾风骤雨、冰封雪飘,他的心都会是暖的,不会起了雾缠了阴霾。

    卓钦谟站了起来。

    “手头有点事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苏惜诺轻声解释了一句。答应了赴约,她便不会食言,只是到底还是迟到了。

    这说话的语气,随意的就好像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卓钦谟有一秒的怔愣,笑着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落座。

    “是我来早了。”

    木槿将咖啡送了过去,给卓钦谟换了被热咖啡。离开前匆匆打量了一下让老板等了这么久的女人。

    保养得极好,若不是她方才开口说话,微哑的音调里显出的那股历经世事的沧桑,都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来。

    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在容貌管理上的,这倒是跟方倾姐相似。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马克杯里,丝丝缕缕白烟袅娜着将甘醇馥郁的咖啡香弥散在空气里。这里的黑咖久负盛名,苏惜诺浅浅喝了一口。

    空气里一时又有些静默。

    卓钦谟收回安放在桌面上的手,又往圈椅里靠了靠。这两天他的状态有些糟糕,脱轨了的列车似的。

    “好久不见。”从电话里她答应赴约那刻起,脑海里有过太多想法,太多话想说,最后,开了口却只说出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

    早在那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不是可以说再见的关系。

    那时候他是她拔不出来的肉中刺。

    念念不忘的多年以后再相见,他连问一句“过得好吗”的资格都没有。

    苏惜诺唇边凝了一抹淡淡的笑,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有苦有酸,甘甜醇厚,唇齿间始终都有一股或浓或淡的香。一口黑咖的回味,就能品尽漫长一生。

    “我来伦敦后回国的次数寥寥无几,所以一开始的那些年,你在蜃景见到的人,是惜若。”

    卓钦谟沉默着没说话。前几天的电话里苏惜诺没给他正面的回答,那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了。

    那一年,蒋笠珂带着她离开。他派出大量人马,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依旧无果。在他心灰意冷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却意外在一家私人诊所见到她。

    那个时候的苏惜诺……若不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熟悉面孔,他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抓着剪刀指着他,恨不得要将他大卸八块的人,会是记忆中娴静端庄的女人。

    当初,他只想着,眼前的女人恨透了自己,并未去深究她的性情变动何以如此大。对她身边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的小丫头,有的也只是无尽的g爱。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再去琢磨些什么。蒋笠珂不在她身边,他以为自己能给她幸福,甚至天真的感谢起上天的慈悲……

    可明明就从未得到过,又哪来的失而复得?

    “即便是为了你,她也不该那么恨我?”若不是苏惜若那强烈的恨意,他兴许不会那么盲目,将她当做苏惜诺。

    卓钦谟轻抿一口咖啡,过于陌生的味道瞬间侵袭味蕾,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是喜爱极了坐在香气袅娜的咖啡店里,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复杂深邃的味觉体验。

    只怪醇厚馥郁的咖啡香太迷人,不知不觉间就沉醉,不能自拔。

    “母亲因为生下我们姐妹俩,落得半世凄苦,半生漂泊。国内,却已有人给父亲生了儿子。母亲走后,惜若立誓,一定要夺得云门医院。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弱,惜若争强好胜,更是为了将来能经营好医院,求学期间每每废寝忘食。”

    回忆清冷,苏惜诺双手捧住了马克杯,杯壁上有咖啡传来的稀疏暖意。

    “世事多难料,不论她取得再好的成绩,获得再多殊荣,最后还是败给了父亲,败给你。”

    那年,苏惜若成绩优异,屡获殊荣,是ucl的学院之星,更是当地华人圈的骄傲。拼了命的读,一心扑在学业上,不过就是为了让当初抛妻弃女的苏贝韬,在她声名鹊起之时,有所悔悟。

    苏贝韬的确来了,曾一度为了事业废寝忘食,拼搏到胃出血的人,竟有空亲自来伦敦,来了就说要接她们姐妹俩回蜃景。

    惜若虽恨父亲,可那天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雀跃,苏惜诺一辈子也忘不了。

    因为苏贝韬接下来一席话,彻底将她平静安逸的生活掀了个天翻地覆,也成功将苏惜若因母亲离世而一同被埋葬的叛逆张扬,从墓穴里挖了出来。

    苏贝韬的意思是,他可以不承认苏筑,也可以将云门医院经营权交到苏惜若手上,但前提是,苏惜若必须嫁给能力出众又年轻有为的建筑才俊卓钦谟。那是他中意的女婿人选,他就只有这个要求。

    苏贝韬没有因苏惜若在医学领域远远超于男子的卓越成就,而对她另眼相看,就连医院的经营权,也要靠嫁给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才能获得,这于她,无疑是讽刺。

    苏惜若了苏贝韬的话,脸色暗了又暗,她愤怒至极,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滚!”

    几天之后,苏惜若就将当时同样在英国求学的法律系才子,尹浩然领回了公寓。这一举动,气得苏贝韬当下就买了回国的机票,不仅要同她断绝父女关系,还说他会花心思着重培养苏筑。

    这无疑是让她们生前郁郁寡欢的母亲,死后还要被人奚落唾弃,地上地下没一天安稳。

    “我嫁。”苏惜诺静静的这两个字,扑灭了屋子里即将烧灼的战火。

    惜若身上,巨大光环背后的辛酸,这些年,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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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事情多,又因转折而卡文,二蓝又断更了,来道歉~~~

    下个故事,若写苏惜若苏惜诺俩姐妹的,不知有没有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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