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凤整个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她麻木的任凭大太太紧紧搂着自己,脑海里神思混沌。

    早该想到的,不是么?凤凤与大太太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般肖似的人呢?且两个人自打见面时就屡屡觉的心中滋味莫名,无形中始终都有这一脉气场牵着、引着、感应着……

    但如果不是瑾煜对凤凤过度的痴恋引得老爷将她视为不祥,如果不是瑾煜当初的病入膏盲,如果不曾看到那封大太太一看便明白的信,直到时今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那唯一的女儿并未死去,原来这个得她牵挂了、蹉叹了、感怀了、曾于无数个夜晚惊梦后独自一人悄悄哭湿了枕畔的女儿就在她的身边,就是凤凤!

    此刻,凤凤当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然这个世界被称为“娑婆世界”,娑婆即是遗憾,果然有着诸多始终不得圆满的遗憾呵!

    任何看似的福报,其实都是阻碍出世的牵绊。得到的越多,陷入的纠葛和自苦也就越多。直到时今凤凤才对这人生有了充分的、更加深入的体悟。

    若是她不曾爱着瑾煜,若是她不曾把心交给瑾煜,那在她得知她就是老爷的女儿、大太太的女儿、少爷的亲妹妹时,她该是何等的欢喜、何等的温暖!

    但是此刻,凤凤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怀有何许样的心情了,她目光呆滞、只剩傻笑,失心疯一般!

    凤凤的心情,大太太如何能够不明白?

    业障,当真是业障!

    对于凤凤跟大少爷的感情,大太太是看在眼里、一路历经过的,她心知肚明。故而她在得知真相之后迟迟不敢告诉这两个陷入热恋、却注定无果的人。可这两个人愈发如胶似漆的感情令大太太和老爷后怕!思量间她觉的,还是说出这真相为好,不然夜长梦多,实在不是幸事!

    心中的疼痛难以平复,大太太搂着凤凤的臂弯愈发的发紧。她哭着将女儿紧紧抱着,心中滋味莫名,就如此哽咽连连:“我们娘俩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才会叫我们深陷苦海不得解脱,纠葛繁复一世难安!才会有如此报应!”

    凤凤的心动了一动,于这弥深的悲苦中忽而觉的这一切都很可笑!这荒唐的一切、虚无的幻象难道不可笑么?

    五感六识、红尘万丈,又何往?

    但终究是不能成恨的,这是因果的轮回、这是前缘的注定,注定了这一辈子要何其坎坷艰辛的走下去,纵然是肝肠寸断、判作不祥,又能有什么怨恨?只是荒唐,如此的荒唐……

    夜幕已经沉的很深了,但永泰堂里,老爷还没有睡意。

    当大太太带着凤凤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老爷微转首,面上的神色显得十分笃定,显然这对母女的前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凤凤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万老爷,这位她的生身父亲。真相若是在不拆穿的时候,还能若无其事;可一旦万事挑明,则委实找不准了自己的定位。

    老爷的内心充斥着滚烫的火焰,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如此出落亭亭、气品优越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内心又怎么能够不动容?他膝下子嗣稀薄,唯有瑾煜一个儿子,此刻又忽然添得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儿,如此龙凤双全,实乃前世修来之福!

    可是偏偏的,即便前世福报再怎样深厚,也敌不过今生诸多业障之下种种现世的报应!他的女儿居然跟他的儿子相互爱怜、情比金坚、磐石难移……

    思绪转动,老爷忽然百感交集,下意识的抬手扣住太阳穴。但他的面上还是平和镇定的,这是他一贯的自持。

    凤凤心中尚且存着一脉侥幸,即便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会说谎,即便这诸多的感应、冥冥的牵引早便叫她觉出异样,即便这一切推敲起来其实环环相扣……她的父母让她进万府来帮助大太太,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报恩,而是让她于这冥冥之中帮助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的初衷,她的父母就已经是在向大太太报恩了。

    “老爷。”凤凤颔首,那颗心一下一下的往下沉,对着老爷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这一声“老爷”叫出口的时候,老爷、大太太的身子都明显的颤了一颤,觉的这是一种何其残忍的称呼……分明是父亲,该是父亲的。她该与瑾煜一样,唤万老爷一声“爸爸”的。但造化若此,宅门香闺、戏说蜜事,在这一场场的心机谋划、浮城悲欢之间剥夺了金秀一世无虞的成长,剥夺了父女母女之间本该享有的天伦之乐,真真是造化若此啊!

    老爷的面上有动容忽现,他应也不是、不应还不是。

    这时凤凤再开口,她一抬目,声色从容:“请原谅凤凤的唐突和逾越。”她没有再自称“奴才”,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其实她宁愿是,呵!

    老爷侧目,口吻慈祥、目露关爱:“什么?”他觉的此情此景委实殊胜,他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他已视她为女儿,故而他以父亲的身份。

    凤凤前行几步,声色柔和:“凤凤,要与老爷滴血认亲。”

    这一句出口,周遭空气骤地一凝固!

    这句话她说的何其笃定,来又是那样残忍。不是“想”,而是“要”,她要跟自己的父亲滴血认亲,一个女儿要与生父滴血认亲,可见这家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坎坷离散,这又究竟是一种如何的悲哀?

    老爷一恍神,大太太亦是一恍神。

    凤凤却镇定依旧,她的从容和率性像极了干练的大太太,目光坚定、微勾檀唇,声音朗朗然清越:“并非凤凤有所疑惑,但我的母亲当初蒙受了不贞的恶名,时今刚好可以借此契机,叫老爷看看凤凤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尾音一落,她甫然转目向大太太看过去,“为我的母亲将那多年的冤屈彻底昭雪!”

    大太太没有想到凤凤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更为她方才那句“我的母亲”所感动弥深。此刻抑制不住心绪的颤动,忽而侧目掩面、哭的一塌糊涂。

    老爷眼观着女儿如此的魄力,心中忽然觉的这个孩子那样的肖似自己!他在心中本就是信着大太太的,当年将大太太关起来也是一时被情绪蒙蔽了双眼、乱却了心神。只是,这么多年出于种种考虑,一直不曾将大太太接出暗房,到底是他对她不起!这事情,成为了他一生的负罪,是将来带到坟墓里都觉的无法释然、无力弥补的暗处的隐愧。

    此刻感念着女儿对母亲如此的孝心,老爷忽然觉的什么话都不消说了。他怎么能拂逆这没有恶意的一片真心?

    “好。”他颔首,起身向女儿走过去,“即便我在心里从未有过怀疑……但爸爸,还是成全了你这一片孝心!”他想抬手拍拍凤凤的肩膀,但又恐惊扰了这好容易飞回到家的归鸟,终于还是没有,“也好在日后,公然担得起你唤我一声‘爸爸’!”忽然,老爷鼻头一酸,声音飘渺起来。

    凤凤还是不习惯这样与老爷说话,这也是一种天然的本性吧!本性使然,女儿总归是与母亲多一些无形的亲近。

    她抿抿嘴唇,辗转须臾后,淡淡的言出了自己的谢意:“那凤凤,谢过老爷的成全!”她在心里,又如何能不认自己的父母双亲?

    老爷再点点头,即而侧了侧身子,他是在以这样的角度掩饰自己呼之欲出的哽咽。他没有说话,不敢再说话,怕一开口就泄漏了自己的软弱。

    而大太太早已泣不成声,成了泪人一个……

    滴血认亲的结果,没有出乎这三人的意料。那两滴血果然融到了一起,带着宿命般的注定,飞速的奔跑着迎向了双方的胸怀,最终在瓷盏里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凤凤是万老爷和大太太的女儿,万家嫡出的金大秀!时今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凤凤,凤凤……凤还巢啊!

    这到底是当初凤凤父母的有心为之,还是一语成谶、早就注定?

    即便是早已知道的答案,但几个人的心情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血液相溶、气血相溶,万家的血脉回来了!到底是回来了……

    “老爷,这是我们的女儿,真的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亲生女儿啊!”大太太时笑时哭,声音都是颤抖的。

    当初她读了那封密信后,便连夜去找了老爷,在第一时间将凤凤的身世告诉了老爷。她说:“凤凤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所以凤凤才会突然获释,才会被万老爷和大太太认做义女。

    老爷不住的点头,紧紧握住大太太的手。昏昏灯影下,这一对年岁渐高的父母面对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颇有一些近乡情怯。

    凤凤心头百味陈杂,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这一双亲生的父母该不该有怨、该不该深爱,她满心满脑想到的都是瑾煜,她挚爱的人……她的亲哥哥!

    但转目间瞧见了这对动容的父母,凤凤忽然心弦一柔,觉的自己由内至外都被软化了。

    “妈妈。”柔弦缓拨间,她对着大太太含泪启口,转而又顾向一旁的老爷,轻轻道了一句,“爸爸。”

    慰籍心魂的两声呼唤,这世上最简单也最亲昵的四个字眼。就在这波及耳畔的同时,夜幕被划开了。这唤轻轻的旋转着、稳稳的落进了心坎儿里,顿然落地生根……

    甫然的,老爷、大太太二人不约而同的感受到,那心坎儿深处有鲜花迅速绽放,快速氤氲成一个别样美丽的喧喧春天!

    而没有人知道,凤凤内心深处是何其的岑寂如雪。这一片冰漠浇灭了太多的动容,她之所以唤出那一句爸妈,是因她忽然觉的,一些该了断的情、该还清的报,怎么都是不该逃避的。予其欠着,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做了承认、便了断这已然乱纷纷纠葛欲死的如孽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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