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春色大好,万顷华光如瀑倾泻,自那天幕间层叠的云峦里筛下來时,行步其间的人便被镀了一层金的韵致。

    沈琳与瑾煜便踏着这晃碎了一地的春光,几乎并肩而行。

    倏然的,就滋长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因为这两个人似乎有很久沒有这样并肩行过了。这样的感觉有如情景在现,让他们不自觉就回忆起曾在上海读时,那一段相恋的好时光……当真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呢!

    可现今,这芜杂的人事如飞鸦一般散却无痕,昔日过往也仅剩下残存于脑海中的记忆的碎片,顺着一个被打碎的时光洪流的缺口,早已渐渐飞远。

    无限的怅惘突忽滋生,沈琳心绪紊乱,但情念一动,她下意识的转目问瑾煜:“你真的愿意为了凤凤,与老爷抗衡到底么?”敛眸徐徐,长睫合着微风缓动,她颔首,“你真的……就这么爱她?”

    即便沈琳与瑾煜早已沒了恋人之缘,但到底曾经有过,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那幽深的柔软处冷不丁的动了一下,似悸动、又似微痛。

    瑾煜抬目,扫了一眼漫空飞散的柳絮,当真思量起沈琳的话。但沒过多久,他展颜坦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侧首微微,且言且回忆,“从何时,就已对凤儿情根深种?这份感情最初不能察觉,就这么潜移默化间的深滋漫长,似乎那样顺势,那样自然而然……待一朝忽然察觉,已是这般天崩地裂、海浪滔天的强烈了!”于此,他笑笑,“我的世界不知道从何时起只剩下了她,只要她开心了,就沒有什么事或者物让我不开心了!”痴痴道出了后边儿这一句话,沒有经过刻意的打磨和雕琢,最自然而然的真挚情话。

    沈琳心口一动,恍然有黯然、又似哀伤贴着她的心扉滑过去。

    她想,兴许是自己的**太多、**太强吧!她已经是老爷的五太太了,却还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忽而念着瑾煜……瑾煜是俊美卓绝的,对于她、对于极多的女子來说都是诱惑的。就这么看着他,都沒法不念他!何况还是曾经与他有过一段烂漫爱情、深深沉醉甜蜜爱河呢?

    瑾煜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身边……她有些欲罢不能、有些不能释然!

    心念至此,她又忍不住想,若是她以身相嫁的人不是瑾煜的父亲,自打当年一别后便再也不曾与瑾煜相遇,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身心都是这样了!

    但此刻这般宿命的再相遇,当真是令她感慨万分、心绪压抑……这是不是现世的报应,來消磨她的罪孽?

    思量甫至,沈琳无声哂笑。她委实沒有其它苛求了,但还是禁不住的敛了眸子启口嗫嚅:“那,小琳和凤凤,你……究竟更爱哪一个?”鬼使神差的,她这样问,她突然十分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启口后心念一牵,忙抬眸又补充,“我是说……是你还沒有跟小琳分手的时候,那时候对小琳的爱深,还是现在对凤凤的爱更深些?”心中既期待又害怕,尾音不由变得很是轻盈。

    瑾煜敛目,沈琳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題使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当真是心有一人,跳动的就慢了、有时候又快了!而慢或快,皆取决于那个牵心的人儿!更何况,瑾煜的心里记挂着许多人呢?

    微风拂过他英气逼人的侧颊,这个角度偏又将他精美五官流露出的那种儒雅衬托的极好,当真是刚柔并进、相得益彰的美少年。

    沈琳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绾就了几分痴意。

    瑾煜心海生波,起了缕缕动容。须臾忖度,他长吁一口气,坦露了这经久深埋的心声:“小琳是我的初恋,毕竟是她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情。”颔首稳声,“而凤儿教会了我,怎样去爱一个人。”这是一气呵成的句子,顺势自然、天成无垢。

    沈琳纤睫浅动,心中有说不出的愫儿款款落定,牵起情潮莫名。这一瞬,她忽觉的眸色湿润,她百感交集,虽然梳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但依稀体察到的是,最多的是感动……这是一种,经年憋着的一口难以释怀的心事,就此一夕终于化解、终于消散、终于有了一个着落的弥深感动!

    一语言完后,瑾煜也觉的自己一段心事有了一个沉淀。他沒有打扰身侧陷入沉思的沈琳,将手负后、抬步径自离开。

    沈琳感知到这足步的行离,抬眸浅顾,但沒有拦他。

    由他去吧!凭着直觉她知道,自己若是非要顾及一个时宜的拦住瑾煜、要他前去赴宴,这才是一个弥深的错误……这个男人他有自己我行我素、独树一帜的性格,若非要将这性格拂逆,才是最大的造孽!

    深宅大院如何锁得住自由的灵魂?

    锁不住的,也唯独只剩下这自由的灵魂了吧!

    一阵风起,吹散十里香风、树树春花。落英倏而缤纷,洋洋洒洒,为这眼帘交织出一片绮丽动人的春景,那么动容、那么瑰丽、又那么的感动莫名……

    。

    瑾煜的性子來的快也去的快,风风火火的,委实是性情中人。但他也是一个万分执着、执拗的人,真正打定的主意怎么都是动摇不得的!

    他一开始就决定不与尹家小姐正式见面,故而这一次也沒有去赴宴。自与沈琳分开后,他也沒回自己的朱明皓轩,而是出府避开了去,直到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重又回來。回还后就一个人闭笼在房里,直到入夜。

    入夜后,瑾煜正对着清风皓月起了诗心,便叫流云研磨,后即兴提笔作画。

    才将软毫笔沾了彩墨,尚未往宣纸上着落呢!便见清月匆忙忙的一挑帘子进來。

    瑾煜抬首,才染了笑的想嗔她何时变得这么毛躁了?目视她身后來人时却铮一下呆住!

    难怪清月会毛躁,就在她身后跟着进來的,正是面色发青、神情严峻的万佑烨!

    老爷这个时候突然來了,只从面目就能瞧出他强压着的怒气!瑾煜原是不怎么害怕自己父亲的,因为老爷对他委实宝爱,俨是慈父。但这时他心里有愧,对父亲添了畏惧。他自然知道父亲生气是为什么,当然是因白天尹老爷带女前來,但瑾煜半路走脱、出了万府刻意避开一事了!

    以往对于尹家的事情,老爷待瑾煜的态度大抵是纵容多于严苛,但这一次却不惜戴月披星的赶來,想是打定主意不再对他放纵、要将这已拖了经久的事情摆在明面儿上说个清楚了!瑾煜了解父亲的性子,这么念着,不由喉咙动了动。

    父子之间沉默对峙的当口,灵巧的流云已匆匆收整了笔墨,即而将身退到了门边,将老爷往里迎。

    老爷沒看这两个丫鬟,也不说话,抬手示意她们退下。

    清月和流云此刻都为少爷悬着一颗心,但老爷将她们遣退,她们便也不好多留,只得偷眼瞧了瑾煜一眼,即而双双的退下了。

    是夜的光影本就明灭,此刻这屋里又只剩下父子两个人,气氛顿感沉重。逼迫感一浪浪打在心口,呼吸都觉的困难!

    “爸。”瑾煜深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场肃穆的谈话,他横了横心,决定不再兜转,干脆就对父亲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的说出來吧!

    老爷闻唤,暂未回应,抬步择了临窗处将身落座。

    瑾煜跟上去,颔首时聚拢了眉峰、声息神容恳挚万分,他苦苦的哀求老爷:“我的心事您是明白的,您也是一个懂得爱、懂得情的人,请您不要再逼……”

    “别跟我來这一套!”老爷有着自己动辄不移的坚持,这坚持之强烈不会比瑾煜薄弱。他打断他。

    瑾煜一噤声,未言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老爷摇摇头,神色肃穆未减,这么沐染着夜光与灯影,越把他眉目间那天成的威严衬托的分外明显:“懂情懂爱又怎么样?世间不论是何等的爱情,涉及到家族责任也都得退让!”

    “一定要与尹家联姻才是家族责任么?沒了这姻亲的结盟万家往后就会塌了么?”瑾煜心念肆起,压着父亲这话不甘示弱的针锋相对。

    但才出口,瑾煜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这样冲撞父亲,只会吃亏而不会对自己有利!故此,他侧首微微,抿抿嘴唇平下这胸腔里蹿动的急气。

    可是,预料中的暴风雨沒有湍急的袭來。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苍老的面目显出些微的动容,他缓缓的叹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咱们万家就你一根独苗,爸爸一向疼宠你、纵容你。”于此微定,“但是煜儿,重大的抉择爸爸一定不会改变,沒什么可商榷的!”落言沉淀,坚韧的态度可感可识。

    “好。”瑾煜突然转目,与父亲深沉而炽热的目光直直对视,一字一句,“儿子,亦不会让步!”

    如此的死磕,再一次把情势陷入僵局。但是这一次,老爷也是一早便横了心……

    老爷面上的神色渐渐沉淀,这一张沉静的面孔肃穆的有如结冰。他缓缓的站起身來,定格在儿子面上的目光沒有移开,颔首后稳声一命:“來人!”

    这两个字落地颇重,令瑾煜不觉打了个抖!他慑于父亲的威严,但还是强持着镇定,与父亲目光直视。

    有家丁应声而入,周遭氛围愈显逼仄。

    老爷再度启口,全是心之所致的坚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少爷锁在皓轩堂,沒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去!”

    瑾煜头脑一嗡,顿感身心面对强势权利之孱弱无力!又因这样的命令是自己的父亲发出來的,他一时难以置信!懵懵的,恍如身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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