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活着。果然她的眼光是不错的,她感恩图报,又有自己的志向。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做棋子。

    她刚回宫,陆皇后便郁郁而亡。父亲说,陆皇后是被她活活气死的。朱玉机在掖庭狱中二十余日,我满以为她就算不为陆皇后抵命,也要受好大一番罪。不想却是陆皇后以贵妃礼下葬,谥曰夷思。朱玉机安然出狱,官复原职。后来她又在宫中放铳,打伤了慧贵嫔,也不过在掖庭狱中睡了一夜而已。我这才觉出,原来她回宫,多半是因为皇帝还喜欢她。也是呢,帝王的钟爱是可遇不可求的,若换了是我,也妄想有一番作为,更何况是她。

    因天子气之事,她再度得罪皇帝,辞官出宫。可景德元年她再度回宫,一切已成定局。皇长子弘阳郡王随圣驾西征,立下赫赫战功,更代父皇受降,加之他从前的名声和功劳,封羽和我父亲一道上书,请求早立太子。她进宫之前,父亲特地命我去拜访她一次,向她详陈朝中的局势。临别时,她似乎又想问我什么。我知道,无非是那幅画的事,又或是我曾向慎妃说过什么。每逢此刻,我总是心虚。好在她并没有问,我也乐得不答。

    皇帝终于要立废后裘氏的独子弘阳郡王高曜为皇太子了,封羽和父亲知道皇帝并不情愿,为避免得罪,双双借故辞官。皇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封羽和父亲这才再度入朝。新帝封朱玉机为新平县侯,仍领正四品女典,赐号“女帝师”。

    大行皇帝曾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委政于她,而新帝对她的宠爱,更在大行皇帝之上。我以为她会留在宫中,牢牢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恩宠与权柄。不想她却出宫云游了。

    我问父亲,她出宫去,是要放任高曜被她杀死么?

    父亲说,她已行到尽头,应该出局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并不知道全局。她不告诉她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她的父亲也不曾告诉她。

    五年后,高曜被信王高旸派人刺杀了,那刺客正是朱玉机的亲弟弟朱云。五个月后,朱云被明正典刑。其中颇多曲折,颇多隐情,连父亲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告发了朱云。曹太后与朱云的奸情闹得满城风雨,却是华阳长公主做的证。虽然李太后说是她写信告发了朱云,但我总觉得,这样缜密的部署,非朱玉机莫属。然而这只是猜测。朱玉机受剑伤病了月余,又在宫里困了三个月,信王府暗查了许久,一无所获。父亲都告诉我,她想杀她许久了,奈何信王不肯。

    原来她真的不知全局,之前十年她执念所系,便是将自己的学生送上皇位。可惜啊,当年我若死在掖庭狱,好歹也知自己为何而死。她若死了,直是一个糊涂鬼。然而一个糊涂鬼竟有这般忠心与志向,却又是我这个通观全局的人所不及的。

    后来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曹太后苟活些时,向御史台自首,说弑君的主谋乃是自己。最后她饮鸩自尽。虽然她死了,但她的目标就要达到了。我这才觉出轻松之意。对父亲说服文泰来帮助信王守洛阳的事,亦全不在意。毕竟父亲将我许配给文泰来,就是为了给信王笼络住一个将才。他的目的达到了,我的使命也就了了——不论是进宫,还是成婚。

    在朱玉机成为新帝高旸的贵妃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定陶的驿站中。或许是她从未在琐碎的儿女家事中过度消耗自己,因此与十年前并无什么不同。我们沿河漫步片刻,倒也没说什么。然而我们彼此都明白彼此的轻松,再没有昔日相对的厌恶与沉重。

    太平三年,端穆贵妃朱玉机薨逝,年仅三十二岁。谥曰文,追封皇后。

    太平五年,又是梨花盛开的三月,我十二岁的女儿文淑也将入宫选女巡。我便向她说起文皇后朱氏少年时在宫中为官的传奇故事,说她如何教导孩提时的仁宗皇帝,说她如何对仁宗皇帝忠心,说她如何破了一桩桩悬案,说她是如何功成身退,说她如何云游四方、洗冤禁暴。我真想告诉文淑,她是如何将自己的亲兄弟送上腰斩台的,然而即便是胡编乱造,我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取得朱云弑君的铁证的。她总是能办到一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

    文淑问我,为什么母亲总是提起文皇后?

    我说,因为自识得她始,我便总是留意她,观察她。

    文淑又问,为什么?宫里那么多女官,母亲为什么单单留意她?

    我说,你还小呢。待你平安出了宫,母亲一定告诉你为什么。

    文淑说,女儿也要做文皇后那样的女官。

    我将文淑抱在怀中。她是何等幸运,再不用奉谁的命,成就谁的谋算。记得咸平十年深秋的一天,父亲端坐在堂上,我叉手恭立。父亲说,宫里的皇子皇女都到了启蒙的年纪,熙平长公主想送我入宫服侍裘皇后的独子高曜。

    我正待欢喜地应承下来。父亲又说,为父不忍心你去送死,有些事情你须得知道。

    正文 第349章 女帝师五(74)

    那一夜,父亲虽未告诉我全局,我也知道自己进宫是做熙平长公主的内应。于是我断然拒绝了。后来,熙平长公主便选了总管朱鸣的女儿朱玉机进了宫。父亲说她在陂泽殿非古谮孔,不过数日又说皇帝在太学里公然夸赞她,说她是个有新意的人。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泛起了酸气。倘若是我进宫,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家奴之女么?

    这十几年来,我总有一个错觉,仿佛她的人生才是我的,我的人生却是我在咸平十年的秋夜偷来的。虽然我终究是入宫了,但那点挫折实在不及她的万一。留意她,观察她,就像在观察自己的另一个人生。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倘若我是她,熙平的谋算还能实现么?

    四月初二,文淑入宫。父亲和母亲也来相送。父亲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母亲则频频拭泪,以后再也不怕你舅舅瞧不起我们了。她没有带上舅母,因为舅母已然去世。

    文淑走后,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帮她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难道没有想过,一旦暴露,便是灭门之灾么?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然而能做成一件不可能做成的事情,不是比什么都有趣么?

    当年父亲不愿回答我,如今仍旧不愿。我只得说,幸而父亲不是朱鸣那样的父亲。

    父亲笑着说,因为你也不是朱玉机那样的女儿。

    这一瞬,他仿佛看穿了我当年的软弱。

    是的,谁也不能代替谁活着。她代我入宫,已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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