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茫茫缞绖,欢声笑语间杂哀哀哭泣,新的一年却没有新的期盼。绿萼有三日没有回来了,此时她与采薇相对而坐,会说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必说,清醴素香间,一齐怀念深爱之人。怀念,也是一种新的期盼吧。

    第二日是元日,又是启春的生辰。清早,随帝后一道拜见过林太后,又去守坤宫拜寿。呆坐着无话可讲,磕了两个头便出来了。忽而想起,这便是宫中妃嫔太少的坏处了,没有足够多的笑容和闲话支撑起皇后的雍容和贵妃的静默。一妻一妾闲坐着,平分秋色。启春请我午间来椒房殿宴饮,我照旧推身子不舒服,婉言拒绝了。

    整个上午,内阜院与各宫的管事依次往守坤宫与遇乔宫拜年。我命银杏放赏,来人一律不见。正歪在榻上读书,忽觉有人推了推我的腿,我支起身子一瞧,只见高旸笑吟吟地站在榻旁,一身赤色团龙锦袍,粲粲如旭日东升。我正要下榻行礼,高旸按住我道:“罢了。听太医说,你也没什么病,好好的不见人,分明是犯懒。”说罢在我脚边坐了下来。

    我索性掉过头,倚在他肩上,照旧捧着书看。高旸将书一抽:“我来了,你也不陪我说话。”

    我抢回书,拿过一枚银叶子,夹在书页中:“能与陛下在一起就好,何必多话?”

    帘幕半卷,沉香细细。西偏殿雪光黯淡,恰好只能照亮一页书并高旸微青的下颌。我扬手摸了摸,顺势钻入他的怀中。高旸叹道:“你本就好静,又不肯见人,这样一来就更孤单了。我命人接你母亲进宫陪你可好?”我摇了摇头。他又道:“你不肯去定乾宫,我也不能天天来,这样恐怕闷坏了你。”

    我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坐着,便怎么都好。故人相知,何需朝朝暮暮?”

    高旸的心跳陡然沉重,他长长叹了一声:“说起故人相知,我想起一个人来。当年我在西北,他与文泰来一道弹劾高思谊,还替我将伪造的书信发回京中,若没有他,太宗未必就这般轻易地放过我。皆是因为他家与熙平姑母交好的缘故。我与他也算是故人,他却要反我。”

    他在说裘玉郎。我只做不知:“陛下处死他了么?”

    高旸道:“我本不想杀他,奈何他不肯归降。得到了天下,却得不到人心。”这话听不出悲喜,亦听不出惶怒,却有一丝淡淡的愧意。

    我听他喟叹人心不服的怅然,我心中竟有些许安慰。或许他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吧。

    我宽慰道:“‘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142],做国君的,就是要有一副好肚量。天长日久,天下人的心,迟早都是陛下的。”

    午间的时光温暖而沉静,檐下冰凌融化,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可闻。昭阳殿的华光铺展出去,又翻卷回来,重重光影,如千灯一室。我在暗中窥望,仿佛置身大千世界之外,连影子也不会留下一抹。伏在他的怀中,便是贴住了大千世界的琉璃粉光,省去了许多遣词造句的力气。

    只听高旸在耳边娓娓道:“有你在我身边,自是不怕得不到人心。前几日高朠的事,我都听说了。太后听了,也很欢喜。早就想来告诉你,就是朝中事体太繁。”

    我懒怠回答,合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他又道:“你姐姐上了一道密折,你知道么?”

    他左肩一动,我绾一绾鬓发,缓缓坐直了身子:“密折中说什么?”

    高旸道:“密折中说,她情愿将东阳郡王继嗣废骁王一脉,请更名高晆。”

    我一怔:“哪个晆字?”

    高旸道:“左日右圭。”晆,乃离别之意。高晅离别宗室,玉枢离别皇城。从日的字那样多,玉枢偏偏选了这个,无情而贴切。高旸问道,“这个字只偶然在人名中见到,究竟是何意?”

    我如实道:“是离别之意。这道密折,陛下准了么?”

    高旸道:“东阳郡王毕竟是你的亲外甥,你说呢?”

    我微笑道:“请陛下就准了。”

    高旸笑道:“这主意是你给她出的吧。”

    我笑道:“是。晅儿是太宗之子,我不想他的名分为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高旸唇角微扬,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你怕我杀了他。”

    我摇了摇头:“若真有那么一日,有人拥戴晅儿谋反,哪怕陛下有心饶他一命,我也会劝陛下杀了他的。”

    高旸道:“胡说!我们自幼在一处,我绝不会害玉枢的孩子。”

    我坦然一笑:“骁王逆案已过去近三十年,孤魂滞魄,无人祭祀,甚是可怜。他是陛下的伯父,陛下理应对此事有所处置。高晅继嗣骁王,既杜绝反臣之心,又使骁王飘魂血食,不是两全其美么?我不想陛下日后公私两难,还请陛下做个决断吧。”

    高旸叹道:“骁王是逆党,虽可矜恕,不能翻案。即便开恩恢复属籍,也不过是个庶人。你姐姐的孩子若继嗣骁王,从此也只能是个布衣,你舍得么?”

    我欠身淡然:“全凭陛下圣裁。”

    高旸在遇乔宫睡了半个时辰,方才去守坤宫赴启春的寿宴。

    午膳用得晚,午后起身,日光已西移。掀开帐幕呆坐片刻,白茫茫的一面窗,照得人头晕目眩。时光像黏腻的麦芽糖,被扯得稠密而细长。我的耳目不知为何忽然灵敏起来。周遭静得怕人,室内有和软的风,吹破光幕,露出难以察觉的残破。我缓缓走到窗前,举手摸索。日光与雪光包裹住手指,勾勒出薄脆的骨相。忽有细冷的风钻入掌心,原来窗纸已不知何时破了一条缝。缝隙向下弯折,像不悦的唇角。下唇噗噗颤抖,风像蛇信子,一下一下舔舐着掌心。

    这在遇乔宫的执事采衣看来,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我看来,却甚是蹊跷。糊窗的纸虽然薄,却也不是一指头就能戳破的。破损的边缘如此齐整,线条对称如刀切一般,分明是利器所为。

    我披了衣裳四下寻找,终于在正对着破损之处的金砖地上、熏笼的兽角边,发现一枚亮闪闪的物事。拾起一瞧,竟是一枚黄铜三棱梭。

    自刘钜与华阳走后,除了那一枚用丝带穿着的三才梭还系在银杏胸前,不论是在寿光、仁和屯、新平县侯府还是宫中,都没有留下他们一星半点的痕迹。我唤银杏的声音不免颤抖而尖锐。银杏连忙进来,问道:“娘娘醒了。奴婢催水去。”

    我将三棱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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