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最近有件烦心事,烦了好些时日。

    他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虽说因所谋之事耽搁,终究还有些心气难平。萧衍倚着扶手眯眼看对面坐得笔直的周斯年,忍不住心生嫉妒。同样老大不小子嗣艰难,偏周斯年这讨厌鬼说得双子就得双子,烦死人。

    忙里偷闲,萧衍正拉着一脸阴沉的周斯年与他手谈。

    周斯年执黑,萧衍执白。

    眉目如画的两个男人对面坐在御书房的窗边,一个清雅端方,一个慵懒肆意。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碎金似得洒落在两人的肩头,恍若一副神仙画卷。

    殿中的香鼎飘出袅袅青烟,满室的静谧与清香。

    想起周斯年家的双胎,萧衍的心思就忍不住飘远。他还有四年就到而立之年,膝下空虚,说不着急是假的。

    朝堂安定之后,子嗣一事便成了萧衍的一块心病。

    玉棋子落到棋盘上,啪嗒作响。

    萧衍心思飞去了后宫。

    如今选秀日期未定,后宫良莠不齐。虽说他知晓子嗣一事急不在一时,可周斯年家的双胞胎太令人艳羡了,总叫他惦记不下。

    萧衍觉得若是夏花也给他生一对,那是再好不过的。

    说起来,夏花明明早已停了药,他寻常去钟粹宫留宿也勤勉。怎地一个多月了,肚子依旧没个动静?他记得,周斯年家的那个去了周斯年身边没多久就怀上了,这般好生养……

    想着那个妾跟他的花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花儿应当也能生才是。

    唔,难不成子女缘分还没到?

    萧衍舔了舔后牙槽,眯了眼眸又瞥向了对面仿佛眨眼就要羽化飞仙的周斯年,心中的嫉妒更甚。

    这人铁定走了狗屎运!

    萧衍心道,若是将花儿跟周斯年家的换一下,是不是他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记得,周家的那个相貌并不输花儿多少……

    周斯年子嗣得的这般容易,果真是运气太好吧!

    周斯年被他怪异地打量着,纹丝不动,专注在棋局上。

    他这人于棋艺上堪称鬼才,下棋的路数旁人怎么也捉摸不透。萧衍本身十分爱棋,棋艺上也难逢敌手。但对上周斯年,基本赢少数多。

    偏周斯年这人是个怪癖性,输赢怎样全看心情。

    心情若还不错,便步步为营慢慢吞噬下得久一点,心情差了,便敷衍了事,棋路锋利戾气极重,片刻间就能杀得人无招架之力。

    这人从来还不会谦让别人,即便他当了皇帝也依旧如此。

    本就下不过,萧衍这一走神,他的白棋便被一脸冷漠的周斯年给杀了个片甲不留。

    心神回到棋面上,萧衍忍不住无奈扶额。

    看来今日心情十分暴躁。

    “棋下完了,臣可以走了么?”周斯年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盒子里,修长的手指捏着黑棋子,漂亮得如白玉雕成。

    他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里眼神十分冷冽,就差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萧衍捂着眼睛,啧了一声。

    今年京城突然连日的大雨停了,周斯年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黑得跟打翻了砚台似得,萧衍想拿他逗趣都逗不起来。

    他家那个宝贝妾室丢了,丢了一个月,周斯年的魂快跟着一起丢了。

    萧衍一边同情周斯年一边又觉得嫌弃。这厮太儿女情长,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天下女人这么多,用的着这般失魂落魄?

    “陛下有事就说,不必这样看微臣。”

    周斯年将棋钵放回案上,理了理衣袖,站起了身。

    朝中之事未定之前,许多要事萧衍不放心交予前朝旧臣,便叫周斯年钟敏学等人亲自督办。周斯年才将南郊兵变处理好,预备这次任务告一段落,重心便转到寻找夏暁和博艺的下落上来。

    “若是无其它事,臣先告退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萧衍朝天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再说这个人。手心里捏着的棋子吧嗒一下丢进棋钵,他头歪过来叫住周斯年:“等一下。”

    周斯年转身掀了眼皮,有点疑惑。

    “嗯,朕有个私事想问你。”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萧衍顿了顿,示意他回来坐。

    周斯年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萧衍忸怩了一瞬,还是开口问了:“你家那个……生双胞胎可有什么偏方?”

    周斯年:“……”

    萧衍拄了唇咳了两下,他也知道这话问得离奇。

    家长里短的事,两个大男人说嘴蛮尴尬的。不过二十六的老男人萧衍,实在眼馋人家那一对胖墩墩的双胞胎,更甚说嫉妒都不为过。

    “咳!”萧衍头扭过去,避开周斯年的眼睛,“子嗣繁衍,天伦之事。”

    生不生双胞胎,这事因人而异。不过偏方却说不准,若有人真的钻研了保不齐就有双生技巧。萧衍心道,夏花不是跟周斯年家的那个差不离,指不定两人生产方面也相像,费些技巧便有了呢?

    周斯年挑了挑眉,冷淡道:“这事看缘分,微臣也无计可施。”

    萧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也是。

    “你家两个小子四个月了吧?”

    既然问出口,干脆一次问个清楚。萧衍一手支着下巴,郑重道:“左右事情告一段落,不急那一时半会,中午留膳顺道叙叙话。”

    周斯年一点不想跟他叙话,板着棺材脸:“臣还有事。”

    “急着找你那妾?”

    周斯年:“……”

    萧衍嗤笑了一下,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放心,跑不了。”

    周斯年心一动:“……陛下有线索?”

    萧衍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古怪地笑了下,“你先跟我说一下关于子嗣的事。”

    “子嗣看缘分,你不是不久要选秀?”周斯年有些心急,他家那白眼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晚了就怕有变,“若是陛下有线索告知,微臣感激不尽。”

    是的,周斯年其实心知夏暁丢得蹊跷。

    若非那小白眼狼自己想跑故意支开人,三个暗卫不可能看不住她一个。周斯年事后有亲自去白马寺后山查过,痕迹被雨冲了,却也不是一点不留。更何况夏暁丢了之后,阿大阿二也一并失踪。

    要不是公务太多,腾不开手,他指不定这时候已经找到人了。

    不过妾室出逃是大过,周斯年一面心焦一面却又隐瞒了夏暁出逃的猜测。闵氏不知其中猫腻,只当是萧媛心狠手辣,害了夏暁母子。

    “选秀之事不急,”萧衍见他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玩性又起了,“不过你家近来可真热闹,好一出大戏。”

    萧战被废之后,定国公夫人便亮出了獠牙。偏他那个好妹妹脑子不大好使脾气却十足十的乖戾,两人斗得国公府鸡飞狗跳。萧衍从萧濯那儿听到不少风声,既同情又觉得好笑。

    这人再多智有何用?男女之事拉扯不清,这辈子就得栽在女人身上!

    周斯年不耐烦了:“既然陛下无其他事,臣下告退。”

    “哎哎哎!”

    臭脾气!“朕问你的事儿,你还没给个答复。”

    “你急也没有用。”

    “你府中不是一直用药不留子嗣?”周斯年起身,转身便往外走,“药多伤身,请太医给女眷瞧一瞧再谈子嗣一事。”

    萧衍扶额,醍醐灌顶,他倒是忘了这事儿。

    这日夜里,萧衍又踏入了钟粹宫。

    夏花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金钗拔下,墨黑的发丝顺滑地铺下来。丝丝缕缕地盖满了她纤细的背脊。萧衍进出随意习惯了,来时也并未叫宫人通报。踏入内室便入眼就是夏花头发落下的这一幕,兴致立即起了。

    他总是很轻易便被夏花激起兴致,这点萧衍也很讶然。

    珠翠钗环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殿中顿时只剩两人。

    夏花还在琢磨选秀之事,眉头紧蹙。

    萧衍这个人心怀天下,没太多儿女情长,独宠后宫的念头她想都不敢想。想赶在新人大势之前稳稳保住地位,与其祈求萧衍真心,不若率先得子更稳妥。

    想得入神,萧衍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吓得夏花差点拿金簪刺过去。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夏花握着金簪的手藏了藏,低头扯了扯嘴角,笑得仍有心悸:“在想选秀……”

    “哦?”

    萧衍头低下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夏花身上。他盯着夏花的双眸,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不知是玩笑还是故意地问她:“那你可想出个所以然了?”

    夏花眨了眨眼,既委屈又娇气地别过脸。

    萧衍就爱她这模样,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夏花的一双翦水眸中光影闪动,漂亮的令人心折:“妾身心里害怕,若是将来新人笑旧人哭,妾身……”

    娇糯的嗓音吐出这话,萧衍心中说不出的熨贴。

    他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香唇,哈哈大笑。

    “陛下可会有了新人忘旧人?”

    “那可说不准。”

    萧衍愉悦地勾着嘴角,打横将人抱起来,懒懒道:“花儿啊,你可得再多多用心地伺候朕,若不然,将来……指不定就变你心中所忧。”

    夏花嘟嘟嘴低下头,眼睑遮盖之下,一片清明之色。

    果真如她所想……

    “不过呢,若你肚子争气,朕不介意多宠爱你一些。”

    这话说的突然,夏花怔了下,刷地抬了起头:“陛下?”

    萧衍轻轻嗅着她颈间的气息,声音低而哑:“……明儿叫太医来号号脉,余下的,端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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