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摊开掌心,里面莹莹絮絮一团光点,像下雪一般,一会儿转圈,一会儿上下左右舞动,忽地又凝结在一处,犹如一团能恣意改变形状的冰,缓缓生长,缓缓绽开,最后,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盛开在她掌心。
    她把冰花送到汤圆儿面前,轻轻晃了晃,花儿瞬间又化作光点,莹莹絮絮地团聚在掌心。
    汤圆儿先是看了一会儿,可很快就不感兴趣了,怯生生地把脸靠在禹司凤怀里,长长的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刮着自家老爹的衣衫。
    “哎呀,这样也不行?”楚影红有些意外,她这一手可是哄过无数小孩儿,无论怎么爱亲哭爱闹的孩子,见到冰花光点,都会乖乖地安静下来被吸引走注意力,怎么在汤圆儿身上没爱用?
    孩子被禹司凤抱着,璇玑乐得闲着,一面喝茶一面笑道:“他脾气怪着呢,不爱跟人亲奶近,偏喜欢跟妖怪、野兽混在一处,这会儿老哭,怕是想着白猿跟小银花,不理他过两天就好了。”
    这趟回少阳派,白猿自然是不好带着上路,然而把它一人丢在家里却也不放心,禹司凤最后把小银花留下来看家,于是汤圆儿从离家开始就哭,直哭到进了少阳派,哭了醒,醒了继续哭,眼睛跟鼻子一直红红的。
    眼下自家娘亲突然提到白猿跟小银花,汤圆儿反应很激烈,一面哭一面开始小声说话,众人听了半天,只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轻轻叫着:“花花…猿猿…腾腾…”一时大家都好笑又怜爱。
    “腾腾是谁?”楚影红耳朵尖,从汤圆儿哽咽含糊的呼唤里听到个古怪的名字,她想了片刻,忽然醒悟过来:“璇玑,你的灵兽腾蛇呢?这次没跟来?”
    话音刚落,就见璇玑使劲朝她摇手,意思是叫她不要提“腾蛇”二字。不过还是迟了,汤圆儿一听到腾蛇的名字,登时泪如泉涌,比先前哭得还要伤心无助十倍。
    璇玑叹了一口气:“在他心里腾蛇才是第一位的。那家伙一回到中土就跑得没影了,大概在什么地方大吃大喝吧,就丢了件衣服,汤圆儿哭的时候就认准衣服,我们谁的都没腾蛇的好使。”
    想想真是不爽,自家儿子这是什么破眼光,居然跟腾蛇那小子最亲近,她这个当娘的好挫败。
    楚影红笑道:“汤圆儿这样一直哭多叫人心疼,要好吃的东西咱们少阳派还少?马上便要到晚饭时间,你快将他叫回来吧。”
    璇玑心里万分不愿意,儿子成天跟腾蛇黏在一起,她每天都酸溜溜的,好不容易腾蛇贪嘴跑出去了,还没半天又要把他叫回来。她伸指在汤圆儿脑门子上轻轻弹了一下,怒道:就知道腾蛇!”
    如今的她对灵兽之法已经了若指掌,当下心神一动,便寻到了腾蛇的身影,他果然在大吃大喝,身处不知哪座酒楼,喝空的酒坛子扔了一地,桌上的菜也换过好几遍,零零落落,手里捏了一只巨大的鸭腿,却还贪心地朝一只猪蹄伸出魔掌。
    她真是不愿相信自家儿子成日黏着的,就是这白痴吃货。
    “腾蛇!”她清叱一声,眉间赫然闪过一道烈焰之痕,“回来!”
    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紧跟着一股冲天的酒肉臭气扑面而来,房里突然就多了一个银发男子,满面菜汁,一手抓着猪蹄,一手抓着鸭腿,嘴里塞满了肉丸,无辜地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这里好像是少阳派,他登时眉毛倒竖——他还有一桌子的美食佳肴没吃完呢!
    “嗯?”腾蛇一扭头,突然见到璇玑冷冰冰的神情,他急忙朝她举起手,示意有事等下说,跟着万般不舍地把肉丸狠狠吞下肚,再一口一口慢慢把手里的鸭腿跟猪蹄啃得干干净净,最后将骨头也全拆解下肚,这才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没好气地开口:“干吗突然把老子叫回来?”
    璇玑眉梢微扬,没有说话,倒是禹司凤怀中的小汤圆儿欣喜地朝他伸出一双粉嫩的胳膊,一迭声唤他:“腾腾!腾腾!”
    “你这小鬼又要做什么!”腾蛇吃饭的兴头被打扰,极为不爽,恶狠狠地朝汤圆儿龇牙咧嘴。
    “抱!”小汤圆儿脸上的泪还没干,鼻头也还是红红的,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两只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抱你个大头鬼啊!”腾蛇才不屑被一个奶娃娃缠上,厌恶地别过脑袋。
    汤圆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想了想,再度伸出双手,充满期望:“亲亲!”
    “这臭小鬼怎么这么黏人啊!”腾蛇怒了,“再闹把你扔了!”
    汤圆儿开心得咯咯大笑起来,方才的委屈无助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禹司凤 含笑上前,将汤圆儿朝他身上轻轻一丢,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腾蛇不禁破口大骂:“你们这对没良心的父母!总是把臭小鬼朝老子这边丢!信不信老子真把他扔了?”一面说,他一面却急忙用手轻轻托住汤圆儿的身体,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生怕他摔下去。
    璇玑嘟着嘴见儿子挂在腾蛇身上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她转身,便见司凤朝自己了然地微笑。
    “腾蛇是属火的神兽,汤圆儿爱亲近他很正常。”禹司凤环住爱妻的肩膀,体贴地安慰她那颗吃醋的慈母心。
    璇玑还是愤愤不平:“他那点儿腾蛇之火算什么火,要说玩火,我比他厉害一万倍!”
    禹司凤柔声道:“你这一世毕竟是人身,不比腾蛇属火的身体。儿子的干醋有什么好喝的,倒不如多陪陪我,咱们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璇玑“嗤”的一声笑了,在他手掌上用力掐了一把,随即又摆出正经的模样,干咳一声。朝汤圆儿望去。他如今手脚并用,跟八爪鱼似的黏在腾蛇怀里,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身上的酒肉臭气。
    最亲爱的奶爸来了,汤圆儿的心情也变得特别好,不管是谁都笑脸相迎,连见着方才把他吓哭的柳意欢,他都笑得合不嘴,嘴里喷出两个口水泡泡。
    众人在屋中逗汤圆儿玩,玩得不亦乐乎,这孩子心情好的时候简直讨人喜欢极了,跟刚才的爱哭别扭鬼完全判若两人,真想不到他这么喜欢凶神恶煞的腾蛇,无论腾蛇怎么冷着脸恶狠狠地凶他,这孩子始终用亮晶晶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宴席也已安排妥当,何丹萍过来叫人吃饭的时候,腾蛇立即排在第一个,汤圆儿被他提在手里,跟风铃似的晃来晃去。
    “有酒没有酒没?上次来这里喝的桂花酿很不错!”他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柳意欢皱眉道:“你抱个小孩喝什么酒?”
    “那给你抱。”腾蛇毫不犹豫地将汤圆儿丢给他。
    柳意欢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的小粉团欢天喜地的笑脸渐渐垮下来,两只眼睛开始凝聚泪水,眼见是又要哭了,他一个箭步追上去,紧紧跟在腾蛇后面,两个人一会几把汤圆儿扔过来一会儿又把汤圆儿扔过去,吓得何丹萍脸色苍白。
    然而,这被抛来抛去的小粉团愣了半天,反而笑了,而且越笑越开心
    “胆大包天,跟你一样。”
    禹司凤捏了捏璇玑的手,她不爽地想要反驳,一时却找不到词,回头想想,自己一番所作所为,也确实只有“胆大包天”四字能形容,她索性干笑两声。
    宴席开始,久违的热闹回到了少阳峰顶,汤圆儿还是幸福地回到了腾蛇奶爸的怀抱中,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好奇又高兴地看着腾蛇大吃大喝。好在他记得自己怀里有个小孩,稍微注意了一下吃相,没让酒肉落在汤圆儿的身上。
    雯君拽着熹君一直跟在汤圆儿身边,显然他们俩都很喜欢这粉嘟嘟的孩子,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忙着逗他玩。
    腾蛇胡吃海喝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他来之前就已经吃了五分饱,此刻他肚皮圆得跟颗球似的,汤圆儿趴在上面,仰头朝他傻笑。
    腾蛇扶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雪白的小脸上有一滴不小心滴落的菜汁,他便用手指轻轻试去,这孩子的脸蛋软绵绵的,手感特别好,他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指着桌上的剩菜,开口道:“这个叫螃蟹,这是肉这是青菜…,那红豆糕也好吃,桂花酿也不错,看我大发善心给你弄点儿来…”
    眼看他用筷子蘸了酒要往汤圆儿嘴里送,璇玑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栗暴:“不会喂就不要喂!”
    这边璇玑跟腾蛇闹得不可开交,汤圆儿乐得哈哈大笑,那边钟敏言跟玲珑却把熹君叫到了身边。
    “璇玑姨修为高深,见多识广,她觉得你很有天赋,想叫你跟着她一块儿修行,你可愿意?”钟敏言少见地对儿子露出温和的神情,摸了摸他的脑袋。
    熹君反倒愣了片刻,然后低声道:“天赋?我?”
    他年纪虽小,却早已习惯少阳派上上下下将雯君当作天才,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璇玑姨,说有天赋的人是他,这孩子难免有点儿怀疑。
    玲珑笑道:“不错,正是因为你有天赋,她下午才会送你那双匕首,你能跟着她修行一定受益匪浅。”
    钟熹君终于明白这不是开玩笑,他平日里老气横秋,言少语,此刻却忽然泪盈于眶,又不敢高声哭泣,只是用袖子压住眼睛,颤声道:“爹爹娘亲觉得我、我没用,要将我送走吗?”
    玲珑极少见熹君这样伤心的模样,立即心疼地将他抱住连声道:“怎么会!爹爹娘亲怎会将你送走?”她爱子之心一起,登时又舍不得儿子跟着璇玑走了。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拍拍玲珑的肩膀:“我来和他说。”
    他将钟熹君抱起来,走到厅外,此时雪已停,一轮明月挂在积雪的枝头,四下里银白透亮,寒意袭人。
    钟敏言运起阳厥功,将熹君抱在怀中,好让他不受一点儿凉。片刻后,他开口:“你虽然小,但很懂事,所以我现在不是用父亲的身份来教训你,我只想给你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你能静下心来听吗?”
    钟熹君眼眶还有些红,泪水却已经干了,他哽咽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爹爹说吧,我一定好好听。”
    钟敏言笑了笑:“你的璇玑姨,小时候是个比你糟糕一百倍的孩子,那时候啊……”
    冬夜之风低啸而过,卷起无数碎雪残沫,钟敏言的低语声在月下静静徘徊,玲珑在门外悄悄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抹去不舍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丝释怀的笑,转身回到了热闹的大厅。
    夜渐渐深了,笑语欢言也渐渐散去,今夜每个人都有些睡不着。
    璇玑挂念着睡在腾蛇怀里的汤圆儿;禹司凤想着明日该和褚磊商议给儿子取名了;钟敏言和玲珑在为不久后与熹君的分别而伤感;熹君、雯君也在为了不久后的分别说着悄悄话;褚磊夫妇谈起小外孙眉飞色舞,毫无困意;柳意欢握着脖子上女儿的头发回想往事;楚影红夫妇还在为派中琐事忙碌;腾蛇……腾蛇怀里捧着个小太岁,动也不敢动,生怕压着他或者把他摔了,他气恼得咬牙切齿,却又毫无作用。
    只有小汤圆儿睡得最香,他最亲爱的奶爸就在身边,好像一团温暖的大枕头。他在梦里都乐得咧开嘴,沾了腾蛇一身的口水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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