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告诫儿子是复:“汝欲效司马而取禅耶?时势不同,岂可类比囊时仲达受文、明之重,为辅政之臣,而曹爽因用群小、倒行逆施,始有高平陵之变。而仲达即执魏政,实无篡僭之心,逮其子再定淮南,并灭蜀汉,其势初成。司马氏姻戚故旧布列朝堂,故炎虽幼冲,可绍父祖之业,取魏自代。此岂吾父子所能为者耶?毋生妄心,反生大祸!”

    是复心说如你所言,司马仲达发动“高平陵之变”的时候都七老八十啦,而你则尚在壮年,若能不死,咱爷俩儿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培植势力……不能,既然天命在爹,那他就一定不会死!

    大概是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是勋微微而叹道:“大道是在,渺茫难测,而至于天,实无知觉者也,安能佑人,且授人以命?成功者殆因势耳,非关天意。且帝王何所贵?以后世目之,慕此虚位,不过蜗角相争而已。”

    趁着还有时间,我给你讲讲一八百年之后的事情吧,给你讲讲那时候科技有多么进步,生产力有多么发达,人们的生活水平有多大提高“若得还我世为一市贾、小吏,亦强于此世帝王多矣。”

    是复得目眩神迷,却有点儿不敢相信,他问了:“如阿爷所言,二年之前,尧舜之世,人皆徒步,而今乘马,所差不过十倍;而云二年后,飞行天上,朝发北溟而夕至南海,如驭鲲鹏,所差不啻倍。则后世之人,皆如神仙矣,安得而如此?”未来的人类怎么能够发展得那么快呢?

    是勋叹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得开讲工业革命啦……我靠这得跟你说到哪辈子去啊,而且要怎么讲你才能够理解得了呢?终究病重,说了一晚上的话。就觉得口干舌燥,神志昏昏。干脆阖上双眼:“日夕矣。若得不死,待明日告汝。”

    可是睡了一晚上醒过来,却再没什么机会去教育儿子啦,亲朋、同僚们闻是令公复苏,纷纷登门探视。张机说令公需要休息,受不得如此烦扰,于是大多都挡了驾,只有比较近的亲戚、门生。还有朝廷重臣们,不便阻拦,才放入内室比方说族侄是详、师兄郗虑,还有曹德父子、女婿的大哥夏侯衡,等等。

    诸葛孔明和司马仲达是下了班以后联袂而来的,打算服侍先生一个晚上。是勋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勤于国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抚慰和吊祭啦。还把是复和是郯都叫过来,对二徒说:“无咎鲁莽,郯儿尚幼。望卿等视若亲弟,善抚育之。”

    孔明病才刚好,脸色还是黄的。闻言不禁潸然泪下,说先生您不要颓唐,要有痊愈的信心。这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时不可无先生也!”

    是勋说张仲景就在我府上,连他都束手无策,你们又何必报不切实际的期望呢?然后说:“吾昨日与天子言,孔明可绍吾业也。”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禁略略侧过头去瞥一眼司马懿,心说仲达还比孔明大两岁呢。我昨日未曾熟虑,即独言孔明。仲达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但见司马懿垂着眼睛,面色无稍变。就跟老实讲的小学生似的此人心机之深,即孔明亦难及也。

    但是勋也注意到了,今天是复瞧司马懿的眼神略略有些不对这小子自以为外拙内巧,其实比仲达还差得十万八里啊。我把儿子托付给这两名最有能力,也可能最有前途的弟子,但万一他们之间起了龃龉甚至争斗,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儿子呢?是复可肯定不是那俩的对手啊!

    于是缓缓地开口道:“孔明忠谨,必不堕吾之志。仲达则如鸿雁在天,非吾之藩篱所能限也……”

    倘若是家算是个武术门派,是勋的意思就是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二徒弟诸葛亮,但同时准许大徒弟司马懿自立门户其实你比老二更加厉害,我要把你圈在是家派里,那反倒会限制你的发展,影响你的前途。

    司马懿了这话,心里舒服了很多,赶紧表态:“懿不敢。先生如泰岳,仰之弥高,瞻前忽后,懿唯承教而已,何言制限?”

    最终是勋还是赶走了两个徒弟,他还得留着点儿精神头继续教育儿子呢嘛。不过在此之前,先请桓范过来,在叮嘱他辅佐是复之前,随口先说:“吾今不起,崔琰等必弹冠,乃无使彼等坏我政也。”

    是复这两天一直呆在家里服侍老爹,而昨日曹髦来见,今日群臣等相探,都不敢以国事烦扰是令公,所以朝中这几天的变化,是勋是不清楚的。但桓范为是家智囊,随时眼观六路,耳八方,他趁机就告诉是勋:“昨日群相议,天子政,因新定规,命御史巡行州郡,无使逾制……”

    封建时代,等级森严,朝廷规定了不同身份的人可以获得不同等级的物质享受,超过规定即名“逾制”,也是重罪。是勋对此向来是反感的,还曾多次著文加以鞭笞,所以在为曹操设定国家制度的时候,就光保留了君臣之分皇帝的享受肯定不能与臣僚相同啊而至于官民人等,只在出行仪仗上加以分别,为的不是彰显身份,而是保证朝廷的威仪。

    但他也利用传统的等级规定,为了阻止土地兼并,而保留了对私田数量的限制。虽说真正豪门显宦有种种手段可以规避限制,而就算真的“逾制”了,除非朝廷下狠手查办,一般也不会有人敢问,可有规定总比没有规定要强啊,钻法律的漏洞总比可以肆意妄为要强啊。

    就好比明朝后期,政府的公信力和执行力都降到了谷底,所以江南地区即行商亦逾制而着丝绸。但在王朝初兴,公信力和执行力尚可的时候,是没有人敢随便犯禁的土地政策亦如此,你要是一开始就撒开口子。估计不用二十年便即泛滥而不可制了,一开始规定得严点儿,或许能多撑二十年……

    传统士大夫。尤其世家大族子弟,大多是等级制度的拥护者哦。你家别说做官的了,就连读人都没出几个,仗着有俩臭钱,就敢吃穿用度比我都好?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此经常有人上数,要求重新规定等级制度,但都被是勋不硬不软地给顶了回去。这回是勋病倒,崔琰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怂恿曹髦通过了他新定的等级制度。举凡私田数量、屋宅规模、日常用具、服装材质,都分帝王、公侯、列卿、长令、胥吏、庶民、商贾、贱役八个等级,各有所差,严禁混淆。

    是勋完桓范的讲述,不禁勃然大怒,戟指而望空斥道:“竖子焉敢如此?!”等骂完了才反应过来,咦,我胳膊竟然能够动了……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其气又泻,不禁长叹一声:“从来人亡政息。吾亦不可免矣。虽望孔明,然以孔明今日名位,恐无以与崔某相拮抗也。”

    就官禄而言。其实诸葛亮和崔琰就差一级,但崔琰身为秘监,此前发动“高陵之变”,已经混进了宰相班子,那就不是诸葛亮所能够相抗衡的啦就算加上司马懿也不够。至于其他几名宰相,桓范说,只有中左仆射郑浑和御史大夫桓阶投了反对票,尚左仆射鲍勋弃权,其余钟繇、陈群、崔琰、杨修则全都赞成。四比二,所以这提案才能够顺利通过。

    而即便郑文公和桓伯绪投票反对。估计也是瞧在自己的面子上,而一旦自己挂了。他们还会不会施全力跟崔琰顶牛,曹髦会不会找机会罢免二人,那都是料不准的事情啊。要说崔季珪也鬼,他先从自己这并不受官僚们普遍赞同的政策上找突破口,相信以后会变本加厉,一条条地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制度全都给推翻喽!

    唉,自己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历史惯性如此强大,终究还必然会回归老路……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如此殚精竭虑,妄想变天呢?“天命终不可违耶?”

    谁想是复突然间插了一句话:“天命实不可违,大人毋得逆天而行。且自振作,儿意高天必不肯弃阿爷也!”

    是勋心说啐,我说的这个天命不是你想的那个天命啦!

    心情就此变得极为糟糕,*受累,愈发疲惫。他也懒得再给儿子讲课了我要真闭了眼,你就去斋西墙下那小匣子里找答案吧,能够看懂多少,理解多少,全凭天意,反正我是管不了啦。便欲安睡,命二人且先出去。

    才出寝室,是勋就把桓范揪到一边,问他:“若家父不讳,崔贼必废其政,奈何?元则有对策否?”桓范说无论公子你,还是主公,都未免想得太多啦“主公昔日曾言,为政之要,在因时因势,且得众也。使众得利,则政必存,使寡得利,则政必废。今主公之政,非止泽被功臣、世宦,即单家、商贾亦德之矣。周公薨而礼用载,商君死而秦政不替,孰云人亡而必政息耶?崔季珪可变主公数政,然不敢尽变,变则害众,夫所指,必无病而亡!”

    是勋的很多政策,已经让原本被排斥在统治阶层之外的很多人得着好处啦,还有机会削尖脑袋往上层钻,这要是从来也没得过利还则罢了,一旦得利,你让他们再吐出来,那谁肯干啊?好比科举制度,既然已经开了两届,眼瞧着又要有第三届,很多寒门之士通过科举为吏,你若想废,他们能答应吗?崔琰要是胆敢逆势而为,损害到了新贵们的利益,他还打算活多久?

    是复说我爹可能是想得过于悲观了,可是你又未免太过乐观了“利众之政,必能使国家安泰,而若云不易,则国恒存也。”要是说对众人有利的政策一定可以长久存在,不被废罢,那世间就不会有国家灭亡、朝代轮替啦。

    桓范说了:“公子所见亦是。善政不罢,然可废也,期之日久,即良材亦必生蠧。乃期孔明等得政,公子亦当振作,以绍乃父之志。”好政策不会被人一脚踢翻,但可能被逐渐毁坏,那就需要你们这些是门子弟来继承主公之志,想办法把它长期维持下去啦。

    是复皱着双眉,一边想一边说:“吾有一计,元则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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