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六师兄和吴辰抵挡谢之游, 谢之华拉着赵长留飞奔。
    身后轰隆之声不断传来,脚下地面仿佛都颤动了。
    她额头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
    她知道自己时间大概不多, 哥哥都知道了,爹爹和阿娘一定也快来了。
    “阿华。”赵长留停下。
    他替谢之华擦了擦汗:“你累了,不要跑了。”
    谢之华急得眼眶发红,她向远远抛到身后的半山腰看了一眼:“他们挡不住我哥的,他很快就追来了,还有我阿爹, 我阿娘——”
    “他们来便来了,你怕什么?”赵长留将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轻声道,“你别害怕。”
    “赵长留, 你不喜欢别人是什么意思?”谢之华鼓足了勇气,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她的心绷得很紧,好像一根线, 稍一用力就要断了。
    赵长留眼睫垂下,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
    他的脸当真是好看极了,清隽温和,盛满了耐心。
    “赵长留, 你不要喜欢别人行不行?”她鼻子又抽了起来,酸得厉害。
    她猛地埋下头,将脸挡在臂弯中:“如果你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谢之华觉得胸口很闷。
    她的眼睛被手臂挡住,看不见光。
    唯一捕捉动静的耳朵里, 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一句话都没有。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该不该后悔。
    心跳咚咚咚, 如同擂鼓。
    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脸上划过,洇湿了衣袖。
    赵长留不回答,就是在拒绝了。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她全身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连看一眼赵长留背影的勇气都没了。
    她忍不住将自己抱得更紧,苦中作乐地想,日后八十岁之时,可以跟小童们讲,十八岁时,她中意之人拒绝了她。
    可她难过得要死,她也想赵长留喜欢她啊。
    “怎么了?”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赵长留的声音低沉而耐心。
    谢之华猛地抬头,眼睛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发疼,她却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人,有些喃喃:“你没走?”
    赵长留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会走。”他有些歉意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有些……不知所措。”
    “你方才的话,是真?”他抿唇。
    谢之华担惊受怕吓坏了,眼睛里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啦啦流了出来。
    “赵长留,我不说了,你别走。”
    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又开心又难过。
    赵长留嘴唇有些白:“可我想说,我一直都在等你长大。我一直都想来见你。”
    有些话不必说得很明白,他们都懂了。
    就像赵长留知道她为何三番两次问他不要喜欢别人。
    就像谢之华懂了他说的一直想来见自己、他没有喜欢别人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她啊。
    她的心怦然而动,眼睛里泛着泪光,笑容慢慢绽放。
    “谢之华。”谢九玄的出现犹如一道一阴影笼罩在天地间,带走了所有温度。
    谢之华脸色霎地白了。
    “爹爹。”她不自觉站在赵长留前面,挡住他。
    谢九玄身旁是一袭紫衣的阮宁。
    “阿娘。”谢之华软软地喊了一声。
    这一回,他们都没有回应她的话。
    谢九玄和阮宁的目光放在赵长留身上。
    那绝对算不上友好。
    谢之华死死挡在赵长留前面。
    她咬了咬牙:“赵长留,你听话,不要动。”
    赵长留伸手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不要担心,我跟他们说。”
    谢九玄目光平静,叫人看不出深浅。
    但是赵长留知道,比起谢之游显露的锋芒,谢九玄的内敛才是致命的。
    他若要杀人,死的人甚至都想不到他会动手。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宁国公,夫人。”赵长留朝二人躬身行礼。
    谢九玄却没有理他:“阿华,过来。”
    阮宁也看向谢之华。
    谢之华抹了抹眼泪:“阿娘,你说过的,阿华想要什么都可以,你说过的,你不要为难他。”
    “我何时为难他了?”阮宁一个闪身将她带了过来。赵长留出现的时机、谢之华的动心全都太过巧合,她不得不保护她。
    如果此人心怀不轨,她不会让赵长留伤害谢之华。
    “轰——”
    谢之华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哭得撕心裂肺:“赵长留!爹,快住手!”
    谢九玄皱了皱眉,赵长留已被他一掌击得摔出。
    他没有解释什么:“回府。”
    没有杀了赵长留,已是这些年他脾气收敛许多的原因。
    谢之华哭得哽咽,她挣扎不休,频频扭过脖子去看倒在地上的赵长留。
    “赵长留!”
    阮宁看清楚方才是赵长留先动,谢九玄后出手。
    简而言之,赵长留出手在前。
    谢九玄本就按捺杀意,赵长留胆敢挑衅,谢九玄必然不会轻饶。
    只是一掌,谢之华的哭喊又让他卸了许多力道。
    赵长留死不了。
    “不要哭了。”阮宁拍了拍谢之华的肩膀,揽着她回府。
    谢之华全身受制,没有机会逃脱。
    她生爹爹的气:“阿爹呜呜呜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谢九玄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入了宁国公府便甩袖离开。
    阮宁警告谢之华:“为了一个外人,你顶撞你爹,让他难过,谢之华你长本事了。”
    “呜呜呜阿娘,赵长留他受伤了,他好疼啊,你让我我去看看他,我去给他找个大夫——”
    “来人,将小姐看起来,不许出府去。”阮宁替她擦了眼泪,“没有查清楚赵长留的动机之前,你不能出去。”
    她发觉这些年将谢之华保护得太好,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没有经过大风浪,还不能独当一面。
    她隐隐在谢之华身上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
    “你听话,好好想想爹娘为何这样做。如果赵长留问心无愧,阿娘会让你见他的。”
    “阿娘!”谢之华眼睛红肿,她哽咽着,“呜呜呜我不是故意跟阿爹生气的,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阮宁笑了笑:“我知道。”
    她走到湔雪堂时,九幽抱剑站在门外,脸色说不上好看。
    九幽鬓角都有白发了。
    她摇了摇头,一眨眼,谢之华都长成了大姑娘,喜欢一人就惊天动地。
    也算是闹得轰轰烈烈了。
    “吱呀——”她推门进去。
    谢九玄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站着。
    他依旧看起来强大而深不可测。
    只是他此时恐怕在伤心。
    宝贝女儿为了外人冲他生气。
    许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他不教任何人看见自己心底失落,阮宁却明白。
    阮宁走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在看什么?”
    谢九玄嘴唇动了动:“桃树,十八年了。”
    阮宁顺着他视线望去,院里那颗桃树是谢之华出生那年栽的,到今年,正好十八年。
    “唔,阿华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十八岁,可不跟我当年上门退婚一样的年纪?”
    谢九玄一怔,转过头来看她。
    “赵长留不行。”他冷下脸来,意识到阮宁在替谢之华说话。
    “若是作为夫婿,只东平人这一条,我也认为他不行。”阮宁附和完他,见谢九玄脸色稍转,又道,“不过,阿华可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你闺女什么脾气,要说服她,你得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
    正好此时派出去的暗部回来,向他们禀明赵长留进入汴梁后所有行踪。
    当看到他第一次与谢之华见面乃是有预谋的,并且易了容时,谢九玄嗓子里发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阮宁懂他不喜欢赵长留的原因。
    也明白他舍不得谢之华离开大梁。
    只是,谢之华明显已经动心。且从暗部查来的东西,阮宁也有些惊讶。
    她想不到,赵长留跟谢之华的渊源,由来已久了。
    她认为此事需谢之华自己解决。
    有宁国公府做她的后盾,她该学着自己走路了。
    阮宁握住谢九玄的手:“将消息传给阿华。就说我给她的,让她自己判断,自己选择。”
    谢九玄不太赞同:“赵长留阴险狡诈,配不上阿华。”
    阮宁失笑,瞧瞧,赵长留好歹也算青年才俊,纵使有手段了些,也不至于成了谢九玄口中无耻小人。
    这黑得实在出乎意料。
    她无奈地看着谢九玄,也不说话。
    谢九玄先败下阵来:“你想好了,若是赵长留,东平千里迢迢,远得很。”
    阮宁望着桃树:“她长大了,我们也只能放手。”
    *
    谢之华到赵长留门外时,脚步渐渐放缓。
    吴辰发现她,不由大喜:“谢姑娘,你来了!”
    他脸上带伤,显然是谢之游打的。
    谢之华绝不相信赵长留接近她别有目的。
    但是她在宁国公府长大,家国大义,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不相信,她也要赵长留说清楚缘由。
    “主子至今昏迷不醒,大夫说还需要时间。”吴辰有些担忧道。他不敢提宁国公那一掌重了,怕谢姑娘伤心。
    谢之华心一紧,走到赵长留床前诊了诊脉,确认没有危险,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看着赵长留脸色苍白地躺着,她心疼得厉害。
    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吴辰。”她语气有些沉。
    “姑娘?主子没事吧?”
    “吴辰,那日我在城外遇见赵长留,他易了容,我跟他说话,他并不理会。后来再见,他并未提此事。”谢之华一口气说完,“他那日为何跟着我?”
    吴辰心一沉,他早知道主子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宁国公府查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姑娘,你随我来。”
    他引着谢之华到赵长留书房。
    看着吴辰拿出来的一样样东西摆满了整张桌子,谢之华由一开始的不解,到惊疑、不可置信,再到如今泪流满面。
    她拿起那个被她绣得一团糟的巾帕,指腹摸在旁边对比鲜明栩栩如生的牡丹上,心底涌起一阵阵酸涩。
    她仿佛看见赵长留是如何地将这些被她丢弃的物什收集起来,珍而藏之,他写过她所有的字迹,他绣过所有她绣错的花。
    他是真的,一直都在等着她长大,一直都想来见她。
    没有发觉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洇湿了衣襟。
    “主子小时候来过大梁,谢姑娘给了他一块杏仁酥。”吴辰语气沧桑,“那大概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主子一块甜的。”
    “我们刚到汴梁,便查到,谢姑娘认识了一个……骗子,主子便跟着去了。我劝过,他不听。我早知道,以宁国公府手段,不可能查不出此事。”
    谢之华抹了把脸,她看了眼满桌的东西:“走吧。”此时此刻,她只想待在赵长留身边。
    可刚扭头,看到门口那个逆光的人影时,她浑身都僵住了。
    “赵长留。”她声音哽咽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长留踏进来,谢之华看清了他的脸。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吴辰怎么把这些都拿出来了。”
    “赵长留。”谢之华喃喃重复着他的名字,脚下步子由一开始的缓慢变得越来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
    待到到了赵长留身前,她顾及他有伤,乖乖停下,伸手抱了抱他,声音带着哭腔:“赵长留。”
    “怎么了?我没事。”赵长留摸了摸她的头。
    “我要是一直陪着你就好了。”谢之华难过得心都痛了。
    她将头埋在赵长留胸前,哭得一抽一抽:“我要是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嘘,”赵长留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轻轻抱了她一下,“别哭,你一哭,我就……很难过。”
    “呜呜呜呜呜赵长留,我不哭,我以后都不哭,你开心一点好不好?”谢之华抹了抹脸,带着哭腔抬起头来,想要露出个笑。
    “好。我很开心。”赵长留伸手抹去她眼角泪水,“那天我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害怕。”
    “人总是近乡情更怯。”他忍不住将谢之华环进怀中,深吸了口气,“我怕一开口,你就像梦里一样,不见了。”
    *
    赵长留启程这天,谢之游与他骑马并行了一段距离。
    外人看来这两位齐名的青年相谈甚欢,熟不知谢之游一直在赵长留耳边放冷话。
    比如此时:“虽然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人比得上我,但是也不能太过苛刻,你吧,勉勉强强,配谢之华,凑合。那丫头傻是傻了点,但也是我谢府大小姐,你要是欺负她,不用我说,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哥!你又瞎说什么,你又说我傻!你才傻!阿娘说我比你聪明。”
    赵长留道:“嗯,阿华很聪明。”
    谢之游嗤笑一声:“回府了。”
    见谢之华还念念不舍,他一扯谢之华缰绳,将人往回掉头:“你还想这会就跟去东平不成?”
    赵长留笑了笑:“阿华,回吧,我很快来娶你。”
    谢之华脸一红,抿唇将手伸进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她将那枚白玉簪插进发髻中,红着眼眶道:“好。”
    赵长留视线停留在白玉簪上:“我看着你走。”
    谢之游啧了一声,受够了两人卿卿我我扭扭捏捏,“驾——”带着谢之华掉头飞奔,很快就将赵长留抛在身后。
    谢之华扭头一次次去看。
    “主子,船来了。”吴辰看了眼消失在原野上的马匹。
    “走吧。”
    船帆向着风的方向张开,“哗——”“哗——”船桨在水面上划过,交颈鸳鸯在夕阳中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渔人船头鸬鹚低头啄着尾羽,鱼篓里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鱼。
    赵长留看着汴梁,忍不住笑了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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