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斯。

    这个距离卢安最近的军营已经是一片沸腾。探照灯将军营内部照的雪亮,值班的士官们吹响哨子,督促,甚至是怒骂着士兵。军官聚拢成一团,怨气满腹的等待着长官下达任务。步兵在广场上列队,坦克和火炮的库房也都大门敞开,穿着连体服的维修人员正在装备上爬上爬下。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出动重装备,对维修人员的保养水平是极大的考验。

    而本应出现在官兵们面前下达指令的桑斯军营基地长官,一位陆军上校却在挂着“通讯室”牌子的房间外走来走去,不时向走廊的窗外看上一眼,然后用军官专用的白手套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即便如此,他脸上的汗止不住的顺着肥厚下垂的下巴流下来,如同炎夏一般。

    门内,克劳斯正握着话筒,手指不耐烦的在桌子上敲击。这是与首都直通的军用线路。

    回铃音响到第五声,那边终于接通了。

    “我是克劳斯。”

    没有丝毫迟疑的,克劳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克劳斯……唔唔,克劳斯……哦,是克劳斯啊。”

    慵懒的声音好像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不过,克劳斯现在可没有等那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间。他径自投下了大口径榴弹一样震撼的消息。

    “马克西姆皇子,一小时前,被帝国的山地兵于卢安抓走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马克西姆,是那个马克西姆皇子吗?罗马继承权第二的那个。”

    大概是过于意外的关系,因为震惊而显得尖锐的声音,隔了大概十秒钟才传过来。当克劳斯确定之后,那边似乎是陷入了紧张的思考之中。

    差不多一分钟之后。

    “马克西姆皇子的性命,无碍吧?”

    “是。”

    “那么。”对方的声音终于沉稳了下来:“把他救出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是。”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

    就在克劳斯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对面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中,带着无可违逆的决心。

    “想要把这场该死的战争继续下去。明白吗,克劳斯?——是任何人!”

    “……是。”

    ………………………………

    当细小而冰冷的颗粒在玻璃窗上打出细微的声音时,黑发的少女缩起了脖子。隔了几秒钟,当更多的,甚至黏着在一起的白色晶体落下时,她才发觉,那不是从北方席卷而来的疾风带来的细小的盐霜,而是雪。

    低沉的嘈杂声在挤满镇公所大厅的人们之间一闪而过。即便刺鼻的酒精味和血腥味仍然弥漫,但某种欣喜的情绪已经在赫尔维西亚人中间蔓延了开来。

    和山区的赛兹不同,靠近不毛之地又没有山脉阻隔的卢安,下雪就意味着大地得到了久违的喘一口气的机会,是第一等值得高兴的事情。

    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使得的佐天泪子条件反射似的绷紧了身体。

    当看清楚那是被她称为老师的男人的时候,她走上前一步,却又欲言又止。

    打在那个名叫叶,娇小的赫尔维西亚女孩身上的子弹,本来应该是击中她的。

    ——如果我当时没有躲闪……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年轻的西斯学徒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她会活下来的。”

    西斯武士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啊!”

    旁边,到了阿斯拜恩的话的赫尔维西亚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欣喜叫声。卢安的市民们,忙不迭的冲上来围在西斯武士身边,却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已经随着人类的衰退,倒退到了比学园都市位面落后一百年不止的低水平上。数人的卢安,竟然没有一个能做外科手术的医生,甚至连把手术刀也找不到。

    虽然在权作手术室的镇公所内摆满了煤气灯,但照度依然不足。被拉来的医生犹豫再三也不敢下手,只受过基本急救训练的和宫梨旺就更不用说了。最终还是西斯武士接过了军用小刀,硬是凭借着感知芯片和比常人丰富了十倍的神经末梢提供的运动精度,才勉强保住了叶的性命。

    呼——

    年轻的西斯学徒也按着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充满了疲惫和自责的眼睛里,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舒缓的笑意。

    然而下一瞬间,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为做手术方便而卷起了袖子下面,阿斯拜恩暴露出来的小臂和手背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斑疹。有些还是鲜艳的玫瑰红色,有些则已经变成了葡萄酒那样的暗红色,更早一些的则是成熟的葡萄一样的绀紫色。顺着血管的方向,斑疹向上没入了衣袖。

    那不是手术中沾上的血痕,而是为了消毒而擦拭的高浓度酒精,渗入皮肤之后引发的过敏现象。

    或轻或重的,赛维勒人都有过敏体质。虽然知道这一点,但在卢安的镇公所大厅黯淡的照明灯光下,这怵目惊心的场景仍然让西斯学徒不小的吃了一惊。

    “喂,你们是不是都没事可干了?!”

    脸上有着同样疲惫表情的和宫梨旺,树起了眉毛,向着来帮忙照顾伤员的市民们呵斥。市民们哂笑着散开,各做各的事情。

    在转为轻松的气氛中,阿斯拜恩穿过了大厅,站在镇公所的台阶上,深深地吸了口夹杂着风带来的雪与细小的盐霜的空气。

    “老师……”

    右手突然被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

    “!”

    被佐天泪子抓住了右手的阿斯拜恩身体一抖,本能的想要把手缩回来。然而,佐天倔强的不肯放开。

    “很难受吗?”

    手背上传来了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他的徒弟像是小猫一样,用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的磨蹭着。

    男性的皮肤传来了粗糙的触感,红色或褐色的斑块更是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少女细嫩的皮肤灼伤一般。

    “嗯。”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斯拜恩只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他再次想要把手抽回来,然而,佐天却贴的更紧了。

    只是轻轻接触,就感知到了要把皮肤烫伤般的热量,本人想必难受的恨不得大喊大叫,甚至在地上打滚吧。不过这个男人别说皱一下眉头,在进行手术的两小时中,握着军用小刀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在那一瞬间,佐天不由得怨恨起因为帮不上忙而被从手术室里赶出来的自己了。

    “别多想。就算是君王级别的西斯,要预见到现在的情形,然后再去学习外科手术的技术,也是来不及的。”

    西斯武士空着的手落在徒弟的头顶,笨拙的安慰着。

    佐天轻轻的摇了摇头。西斯武士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如果我有更强的力量……如果我在觉醒之后没有迷茫……”

    她的力量种子,是在幻想御手事件中,以摧毁两名学生一切的能力开发前景为代价才得来的。如果在leveluppe

    事件之后就开始西斯的修行,而不是心存迷茫隐瞒下来的话,或许现在她就会有充分的力量,能在这个原力异常稀薄的世界也用出原力护盾了吧。

    那样的话,就可以直接拦下子弹,而不是仅仅依靠原力海洋提供的预知能力躲过,导致叶受伤了。

    “说什么傻话呢,笨蛋徒弟。就是因为这样的迷茫和戒惧……”

    被轻轻打了一下脑袋的佐天惊讶的抬起头,却因为角度的原因,根本看不到西斯武士的表情。

    他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由远而近的摩托车声却让他眯起了眼睛,脸上出现了警惕之色。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没说出口。

    尖锐的刹车声中,军用摩托就像一头狂奔的野牛般,打横过来才勉强消去前进的动量,停在西斯师徒的面前。

    坐在摩托后座上,肩膀上挎着医疗箱的军医,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滚了下来。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一阵狂呕,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才扬起了一张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好慢!”

    同样到了摩托车声,从镇公所里跑出来的和宫梨旺厉声训斥。

    慢?!

    军医的一哆嗦。

    靠近不毛之地的卢安,既没有敌人的威胁,也绝非交通和经济重镇,因此没有驻军。最近的派有军医的大型兵站在四十公里以外的桑斯。

    突袭而来的罗马山地兵们切断了卢安与外界的所有电话线。最终克劳斯跨上摩托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暗之中狂奔到桑斯,把军医从床上挖起来又狂奔回来。卢安与桑斯之间的公路与其说是条路,不如说是条小径,和野地的区别只在于没有能把摩托车绊飞的大块石头和树根而已。一路行来没在车辙印里绊倒摔断脖子,也没在剧烈的颠簸中咬掉自己的舌头,已经令军医不知多少次衷心感谢八百万众神了。

    还不等摘下头盔的克劳斯发出辩解的声音,女军士长就风风火火的瘫软成一团泥的军医从地上拖起来,拉进了镇公所。

    到呻吟声,闻到消毒水味,军医的精神一振。他左右打量,不由皱起眉头。

    靠着墙一字排开五六个伤者,然而绑扎在手臂和腿部的夹板和绷带,一望即知就很不专业,要么太松要么过紧。

    这样大概会留下后遗症吧……

    “这些轻伤的家伙一会儿再处理也死不掉。请这边走……”

    女军士长与军医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木门的后面。尽管大厅的伤员里有人发出了小小的抱怨声,不过很快就在其他人低声的斥责之下悻悻的闭嘴。

    包括叶在内,卢安的市民共有七人受伤。

    这么少的受伤人数,还是“多亏”了罗马山地兵行动前散布的催眠气体。因行动不得而被流弹和跳弹击中的市民自然是倒霉,然而若是慌乱中任由人群互相踩踏的话,恐怕受伤人数就是现在的十倍二十倍,就是有人被践踏致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其中六个人的伤势都不重,最多被从地上反跳的子弹打断一两条肋骨,绷带和夹板就能了事。

    受伤最重的还是叶,她被三颗子弹直接打中,其中一发打穿了她的腹部大血管。

    如果打中她的不是冲锋枪弹而是步枪弹,就算西斯武士用上原力治疗也救不了她。饶是如此,阿斯拜恩用新伊甸的兴奋剂伪装成吗啡注射下去,才吊住她只剩下一口气的性命,这才争取到时间,勉勉强强的缝住血管止住了出血。

    当然这只能算是紧急处理,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她还得转到桑斯的兵站,甚至是卡昂的陆军医院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不过……

    虽然性命大概是保住了,然而一颗从她腹部射入的子弹卡在了脊椎附近,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准大概是取不出来了,或许……不,是肯定会落下终生残疾。她的下半辈子,也许再也离不开轮椅,甚至只能躺在床铺,过着连吃饭也要人喂的生活。

    ——泪子她,迟早会知道吧。

    阿斯拜恩有些惆怅的想着。

    每个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西斯,当回头一看时,总会发现其实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摆脱这沉重的命运。然而在当时的自己看来,这条路却好像是只有唯一的方向。

    “呵,呵。”

    克劳斯嘶哑的笑声,让西斯武士从惯常的发散性思考中清醒了过来。

    因为被克劳斯看到了抓住老师的手贴在脸上的一幕,佐天羞的脸上像是火烧了一般。

    不过,平时总要逗她两下的克劳斯却满脸的疲惫,调侃到此为止。

    沉默弥漫在艾玛人和赛维勒人之间。直到克劳斯打破这种沉默为止。

    “我想要救回那个年轻人……”

    “玛克西米利安……不,马克西姆,是吗?”

    “没错。能请你出手帮助吗?”

    克劳斯宛若牙疼一样的苦笑着。

    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西斯和加达里人双重的身份,也就是说,冷酷的,将一切都仔细的放上天平称量之后再行动的生物。

    自己手上的筹码,不知道够不够呢。

    “帮忙?”阿斯拜恩若有所思的看着克劳斯。

    “对你们也有好处。那些罗马兵的特殊之处,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

    阿斯拜恩沉默了一下。

    被定相离子弹释放的电弧包裹其中而恍若无事的士兵,还有能在黑夜中远距离击中目标的狙击手。

    和这个穿越者合作的基石,就是克劳斯所掌握的情报与所能提供的方便。只是从这个塔什蒙贡人嘴里搜刮情报,怕是比与猎奴犬争夺它咬紧的猎物还要困难。如今既然出现了定相离子弹无效的罗马兵,未尝不是一条线索。

    “况且,这场战争已经让太多的人受苦……”

    目光转向将身影隐藏在老师后面的佐天,克劳斯突然说道。

    “喂!”

    阿斯拜恩有些不满的出声。不过,他的阻止却让克劳斯加速说了下去。

    这个女孩,根本不像是他所知道的西斯,或者加达里人。反而更像是加达里电影里那些为气任侠的古代阿赫尔武士一样。

    “……你可以不管别人,但为了报时要塞和赛兹的诸位也好,不能让今天晚上的事件成为战争无法结束的理由。”

    那一瞬间,苦笑浮上了阿斯拜恩的脸颊。他感到了从精神深处的羁绊中传来的请求。

    虽然是请求,却坚定的好像磐石。

    ——你啊。

    嘴唇动了一下,但这叹息却没出口,就被一阵意外的嘈杂声打断了。

    三人一起转过头看去。

    佐天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然而她的视力再好,也比不过阿斯拜恩和克劳斯切换到红外视野来的清晰。

    镇公所侧面的窗户猝然大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跳了出来。

    窗户在二楼,距离地面的高度在孩子眼里看来想必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吧。不过那个身影跳下的动作毫无犹豫,姿势也相当漂亮,显然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着地的瞬间向前翻滚,以消去从高处跳下的速度。在滚了两周之后站起,他开始发力奔跑。

    只要跑出几步,他就能没入血管一样密集复杂的小巷。在这铅云低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要在这样大一个城镇里搜寻一个孩子,就算动员全镇子的居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卢安无人居住的空屋比有人居住的多多了。

    不过,刚刚跑到第三步,他便一头撞上了像墙壁一样高大的人影。

    反冲的力量让他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某样东西从他的怀里掉出来,在铺路石的地面上发出金属的高鸣,旋转弹跳着向远处离去了。

    “……”

    小小的身影沉默着,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扑向掉落的物体,他坐在地上,抬起头瞪视着阻住他去路的那个人。

    阿斯拜恩毫不在乎男孩的视线,信步走到能量耗尽在地面上停下的金属物体旁边,把它捡了起来。

    p08(鲁格)手枪。

    “蠢货!”

    他走到距离男孩只有一步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盯着毫不示弱,仰起脸看向自己的居依,毫不留情的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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