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深海中慢慢浮上,有着温暖火焰一样红色头发的少女的意识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唔……”

    首先恢复的是觉,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透过肌肉和骨骼震动着耳蜗。然后是触觉,稍带凉意的空气抚摸着她的皮肤,而木材粗糙的纹理透过轻薄的布料被感觉到。然后是嗅觉,潮湿的微微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钻进了鼻孔。

    最后是味觉。

    满嘴都是苦味,就像吃苹果的时候不小心连着里面的虫子一起嚼碎了一样。

    那种恶心的感觉险些让她呕吐出来。但接下来,随着身体的感觉逐渐恢复,她也顾不上这个了。

    各种各样的痛觉从全身各处都传了过来,从头发梢到脚趾尖,全身每一根肌肉,每一条韧带都在激烈的哀鸣,破破烂烂的护士服根本遮掩不住皮肤上,细小的伤痕和淤青数不清的多。那种感觉,和不知天高地厚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参加了星杯骑士团准骑士的预选考试,结果被那个瑟尔纳特教官非人折磨了一番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的运动完全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那么,被那个身着白衣,有着g199这样的编号而不是名字的女人打昏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幸中的万幸,并没有那种尖锐的像是针扎一样的剧痛。骨头似乎都没事。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在稍稍活动手脚来检查伤势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肢体上的束缚。

    呈现坐姿的少女被大概是皮绳一类的东西捆缚在椅子上。手臂绕过靠背,手腕被反扣着捆成十字交叉的形状,脚踝也被在椅子脚上捆了好几圈。因为皮革本身的弹性,倒并不是很难受,甚至手脚还能在一定范围内微微动弹。但是想要用蛮力挣脱,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醒了?”

    有着从未过的口音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本来想要继续装作昏迷的少女不由苦笑着睁开了眼睛。即便在阿尔特里亚法典国的僧兵厅接受过训练,但比起她所憧憬的姐姐和凯文,还有那个像是怪物一样的瑟尔纳特教官来,她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普通少女罢了,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难以忍受的痛哼声把她给出卖了。

    那是一个少年。

    大概十,或者十二岁的样子——不过很难确认。因为这少年瘦的让人想起教堂里的小老鼠,完全没发育开的样子。

    莉斯差不多被和椅子一起绑在房间的中央——这个房间也是个和饭厅差不多一样狭长的空间,只是四壁都没有开窗。而少年则在莉斯的对面,把有靠背的椅子反过来,像骑马一样跨坐在上面,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用与其说警惕,不如说是好奇的目光对着红发的修女来回打量。

    他略显干枯的头发颜色很浅,与其说是金色,倒不如说是让人联想起丰收麦田的浅黄色。长度大概到肩头的头发用绳子随便扎成利于行动的马尾辫,眼睛则是北海的冰山一样的浅蓝色。

    一块巨大的方形的布在中央挖出孔洞,就这样套在这孩子的身上,将包括双手在内的全身都遮盖其下,在他胸前的位置,可以看到盘起的双手和特别的凸起。那大概是他的武器,从形状来看大概是短刀或者短棍一类的。膝盖以下布所遮盖不到的地方穿着一双用破烂来形容都有些美化的靴子——靴帮和鞋底早就分开了,不得不用数条皮绳捆在一起。从缝隙里探出的脚趾头,像是显示主人的活力一样,一刻也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虽然丝毫不像,但这孩子身上的某种气质却让她想起曾经的凯文。那个抱着膝盖坐在街角,身上落满了雪花,头发也被融化的雪完全沾湿的少年,在亚尔珍特姐妹呼唤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才抬起头来。

    不过,这孩子的眼神的凶暴程度,照着那个浑身是刺的凯文来可真是差得远了。

    真是被小看了呢,居然只派出这么个大一点的风就能吹走的孩子来看守自己。

    嘛……

    垂下眼睑的莉斯脸上露出了一点苦笑。

    且不说手脚都被牢牢地捆好,就算毫无束缚,无人看守,以自己现在这种浑身又酸又疼又僵硬的状态,现在恐怕连站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一个人逃出去了。

    “咕噜……”

    当看守者与被看守者互相打量,沉默的气氛在这个房间内无声的蔓延的时候,气泡在某种中空的柔性管道中通过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

    少年的表情,一瞬间由带着三分警惕的好奇,转变为了惊奇。

    莉斯的脸腾的一下子变的通红。自从早上吃完早饭离开大圣堂,这一天以来她几乎连口果汁都没喝。遍体鳞伤,急需能量与物质补充的身体无视于主人的意志,诚实的连续发出了大声的抗议。

    “咕噜!咕噜!咕噜!……”

    一连串的巨大空鸣声令的看守者瞪大了眼睛,也让莉斯的脸色越来越红,最后温度简直都要上升到能直接煎鸡蛋了。

    最终,少女的羞恼化作了语句的申斥,劈头盖脸往幼小的看守者身上砸去。

    就像还在紫苑之家的时候,少女申斥那个被她和姐姐从街上捡回来的少年一样。

    “这样不觉得失礼吗?”

    “哈……?”披着大斗篷的少年不解的歪了歪头。

    “赶快给我拿吃的来啊!吃的!”

    “……噗!哈哈哈!”

    少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相对的,莉斯-亚尔珍特的脸则是越来越红,最后简直都能看到嘶嘶作响向外冒的可疑白色气体了。

    差不多大笑了快一分钟,少年才勉强闭上了嘴巴,用手背胡乱揉着笑出眼泪来的眼睛。

    “抱歉抱歉,请等一下,时间也快……哦,看来不用等了呢。”

    吱呀一声,这个房间唯一与外界的出入口,镶嵌在岩石构成的墙壁上,年深日久,无论是构成门扇本身还是加固在上面的铁条都已经变成漆黑色的木门打开了。

    一瞬间吹进来的风带着丰富的水气,还有淡淡的河泥的腥臭味。

    看来,这里还是羽扇河的附近呢。

    那扇木门并不高。一个魁梧的身影半弓着腰,费力的通过了大门。

    径直走到莉斯面前的是个相当魁梧的男性,硕大的身躯完全遮蔽了屋子里的照明灯光,投射下来的黑影完全将莉斯遮了个严实。从几乎变成灰白色的浅黄色额发下俯视下来的眼睛,与那个看守少年一样,都是浅蓝色。

    大概是人生的阅历和艰苦,让他的目光完全不像不知世事的少年那样清纯,而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冷漠和尖锐的警惕心,仿佛有着铁块一样的重量,压的少女根本抬不起头来。

    “米哈依大叔,今天吃什么?”

    快乐的声音从大汉背后传来。名为米哈依的男人移开了目光和身体。

    在那一瞬间莉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和少年不一样,米哈依穿着一件在猎兵里很常见的陈旧皮夹克。左袖肘部以下的部分空荡荡的,被扎进了腰带里。他走路的姿势也相当奇怪,左脚和右脚落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虽然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得到,大概他左边的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是木头的假腿吧。

    曾经在教会开设的收容机构工作的莉斯,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残疾人。他们大多都是猎兵,走南闯北度过一生却无妻无子,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更是没有储蓄的习惯,因此失去了手脚之后,根本没有杀人以外的谋生手段的猎兵们,在用猎兵团给的退休金和抚恤金支持了一段不太久的日子之后,最后大多只能乞讨度日,凄凉异常。

    不过下一瞬间,活动着米哈依一瞬间就解开的手腕,莉斯完全被黑面包、奶酪和木碗里麦粥散发出的香味吸引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咀嚼和吞咽声瞬间就盖过了肚子响的声音。

    “呼……”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莉斯满意的呼出了一口长气。虽然都是相当粗劣的食物,比之克洛斯贝尔大圣堂的饭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却让少女再次回忆起了紫苑之家的味道。

    那个像小老鼠一样活泼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坐在他本来位置上的是那个名叫米哈依的魁梧壮汉。

    看到莉斯吃完了,他便将木质的刀叉和木碗都收到木盘子上,然后拿起来要走出门去。

    “米哈依……大叔是吗?”

    到莉斯的声音,他站住了,侧过身用一只眼睛打量着修女。

    红发的修女双腿并紧,身体则不安的扭动着。

    米哈依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猛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想……”

    莉斯的脸又一下子红透了。她低下头不敢和男人的视线相接。

    别扭的脚步声到她的身边停了下来。米哈依边俯下身子去解她脚踝上的皮绳,边向着门的方向喊:

    “尤金!去拿个木……”

    蓬!

    惊人的响声瞬间震撼了整个房间。

    门扇被巨大的力量从枢轴上硬生生的扯了下来,挟带着锐利的风声呼啸而过,一下子就摔碎在对面的墙壁上。扭曲的铁片和破碎的木茬四下横飞,砸在男人和少女的身体上,让他们同时闷哼出声。

    应该说果然是老猎兵吗?虽然丢掉了一只手和一只脚,米哈依的行动仍然迅速。他及时树起了木盘护住了头部,然后从腰带里抽出了一把闪亮的匕首。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稍稍愣了一下。

    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男人,有着放在大陆东部人和西部人里都不嫌突兀的微妙调和感的容貌,穿着一件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本色的,沾满了灰尘的大衣,左手里握着一把大型手枪。如果那把手枪仅仅是这样指着米哈依的额头的话,那他会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射向目标的喉咙。

    失去亲人和容身之地的诺森布里亚人,从来不把自己仅存的这条性命看得太重。

    然而,那个男人右手就像捏着仓鼠一样提起来,因为腰部被手枪顶着而面现痛苦和恐惧的少年,不正是尤金么?

    这个血缘上是诺森布里亚人,却出生在诺曼自治州,成长在克洛斯贝尔的少年,大概是唯一能够牵动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当回事的前北之猎兵米哈伊尔心灵的人了。

    “……切!”

    被脸上显出诡异笑容的男人盯着看,饶是米哈伊尔也是心狠手辣,曾经连妇孺都不放过的凶猛猎兵,也不由得丧失了对抗下去的意志和勇气。

    这个男人和他是一类货色。看似温和的笑容底下的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浓的就像是传说中的食尸怪物,根本瞒不过在死人堆里打滚过的老猎兵。

    对于这种人来说,捏碎一个少年的脖子,让他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未来终结在这里,根本就不会有半分犹豫和罪恶感。

    要从他手里挽回尤金的性命,那只有……

    米哈伊尔冷静的直起身体,将匕首扔到了一边。

    “很好。”

    新来的男人抬起左手,手枪的枪口喷出一团蓝白色的火焰。米哈伊尔魁梧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就算是非致命性的等离子弹,在这样近的距离打在身体上也足有打断好几根骨头的力量。碎裂的弹头中溅落出来的细小电弧一下子扩张开,像蚕茧一样把他包围了起来。当明亮的电弧散去之后,一阵蛋白质被烧焦的臭味传开,米哈伊尔的身体就像是木桩一样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这变故把被捆在椅子上的莉斯看的目瞪口呆。这个脸上带着笑容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直到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身穿着猎兵或游击士常见的防护夹克和厚重靴子,东方人常见的黑发扎成利于行动的双马尾,大的有些夸张的茶色无框风镜遮盖了脸颊的上半部分,一把看上去比她的身体还大的步枪横着拿在手里。

    “你?!”

    后来的少女指着莉斯,失声惊叫。

    将茶色的无框风镜推到额头上,露出了下面怒气冲冲的脸。那是张典型东方人样貌的脸。

    “你……”

    莉斯哑然。

    她认得对方。自称为游击士协会极东支部成员,名为墨埜谷暮羽的少女和名为莉斯-亚尔珍特的修女,在这两天中,命运因“恶魔之子”而微妙的交缠在了一起。

    要不是这女人非要执意对基蒂……也就是缇欧进行“净化”,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暮羽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如果现在她手上是把菜刀而不是支步枪的话,她大概会当场把莉斯做成刚刚在圣卢克尔学会的肉脍,然后生吃下去。

    那个高大的男人轻轻地按住了双马尾少女准游击士的肩膀,然后抬起头,用看似爽朗的笑容和莉斯打招呼。

    “莉斯-亚尔珍特小姐——看来,你和他们并不是一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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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最近忙的要死。不过还不到把本文坑掉的程度。不过对这一篇的质量影响是非常显著的。本来构想的穿越的绝地武士、米玛塔尔自由战士与失去一切的诺森布里亚人,还有真知教团之间的故事看来没戏了……哀嚎!打滚!……爬起来。要写个外篇么?

    ps2:《懦弱管家和迷茫的我》完结了,撒花!《我的朋友很少》估计也快要完结了。最近在看《心情随意连接》,这个大概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动画拍出来感觉比原著要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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