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天气透骨的寒凉,夜‘色’笼罩的龙安殿内灯火如常点着,但被从高梁上垂下的重重叠叠的帏幔遮得幽幽暗暗,殿内‘药’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弥漫着,似秋天里浸在水洼中的落叶,氤氲出一种垂死的**气息。。

    慕容予桓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兀自喘息不定,一抬眼便见倾城坐在他的‘床’边,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慕容予桓松了口气,从厚厚的被子中伸出消瘦得筋骨突出的手,虚弱的拉了倾城的手,欣慰的道,

    “倾城,还好有你在朕的身边!朕今生有你相伴,当真是朕的福气了!你放心,等朕身子养好了,再平定了外面的动‘乱’,那时朕就册立你为皇后。”

    倾城淡淡的一笑,任他无力的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道,

    “皇上,臣妾并不媳当什么皇后。”

    慕容予桓微微一怔,随即伏在枕上点了点头,感叹的道,

    “朕知道,朕都明白。你不在意位份,不在意赏赐,也不在意恩宠,你只在意朕。你是朕身边对朕最有情有意的‘女’子,因此朕说今生有你是朕的福气。”

    慕容予桓抚‘摸’着倾城的‘玉’手,喘息了片刻,接着道,

    “朕还记得,那一夜在万寿湖边,丽妃用匕首威胁朕的时候,只有倾城你能够不顾一己之身,‘挺’身而出护在朕的身前,那时朕便知道你对朕是真心实意的。”

    倾城闻言,美丽的眼眸半含着一丝鄙夷的神‘色’,轻勾了勾‘唇’角,道,

    “皇上好记‘性’,那么久的事儿竟还记得。”

    慕容予桓一笑道,

    “倾城忠心护主,救驾有功,这样的壮举朕怎么会忘呢?”

    倾城眼中鄙夷的神‘色’更重了几分,‘唇’角却慢慢垂了下来,缓缓的道,

    “皇上没有忘记,臣妾也不敢忘记,丽妃用匕首威胁皇上的时候,臣妾‘挺’身护主,可当臣妾被丽妃挟持的时候,皇上却撇下臣妾先逃远了。”

    慕容予桓闻言,病得灰灰暗暗的面容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情,他嗫嚅了半晌,方道,

    “倾城,朕知道你生气,但当时朕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啊!朕是天子,朕的安危关系到大周社稷和天下万民,朕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你明白吗?”

    慕容予桓说着,又将倾城的手往自己怀中拉了拉,倾城的皓腕从衣袖中‘露’出,慕容予桓一眼看到了她腕上的那个“仁”字。

    此时,这个刻在肌肤上的“仁”字已经愈合,结的痂也早已脱落,成了一个暗‘色’的疤痕,嵌在倾城的‘玉’腕之上。慕容予桓一见,忙抚着这个“仁”字疤痕向倾城道,

    “倾城,朕还记得你在手腕上刻下这个仁字的时候,曾对朕说过,你要以此来提醒自己,时刻记住朕对你、对大周江山、对天下万民的恩德仁善。朕是天子,即便做了什么对不住别人的事,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既刻下了这个仁字,就应该时刻记着朕的恩德仁善,忘记朕的那些不得已。”

    慕容予桓这一番似是而非且说得心安理得的话,顿时‘激’起了倾城心中积蓄已久的深寒和恨意,她目光中的鄙夷渐渐化为冰冷的火焰,似要将慕容予桓卧病的残躯焚烧起来。

    倾城‘抽’回了被慕容予桓握着的手,回腕凝视着腕上暗‘色’的“仁”字,用两根‘玉’指轻轻抚‘摸’着,声音平缓的道,

    “天‘性’善良,地德忠厚,恩泽四海,普济万民,这方是恩德仁善之人。皇上,你自认当得起这个‘仁’字吗?”

    慕容予桓的神‘色’明显猛然怔了一下,他想撑起身子细看倾城,无奈却全身乏力,只能在枕上略动了动,转头皱着眉不解的看着倾城,半晌方用哄劝的语气道,

    “看来你是当真生朕的气了,那也罢了。若你真的不能体谅朕的无奈,那朕便在这里向你赔个罪吧!朕如此做小伏低,你可就不许再生气使‘性’子了。”

    “哈!”

    倾城忍不住失笑出声,头上的七宝石榴钗随着她的笑椅不止,但她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的温度,她盯着慕容予桓,冷冷的道,

    “一个‘女’人若是生气使‘性’子,皇上好言哄劝几句自然也就过去了,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有铭心的屈辱和刻骨的仇恨,皇上是否也觉得请个罪哄劝几句便可以过去吗?”

    慕容予桓此刻方真正察觉出倾城今日的异样,他在枕上又动了动身子,不解的道,

    “倾城,你在说什么?朕怎么都不懂?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倾城盯着慕容予桓,冷哼了一声,道,

    “皇上不懂吗?那好,那就让臣妾明明白白的告诉皇上。”

    倾城伸手轻轻抚了疙头,片刻后,她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你日日看着我的脸,却认不出我是谁,那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拒慕容予桓已病入膏肓,拒这个声音在记忆中已遥远,但如今他起来却仍然熟悉,再配上倾城的容颜,慕容予桓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吃力的略微抬起上半身,眯着眼去看倾城的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

    倾城面无表情的回视着慕容予桓,语气充满仇恨的道,

    “我曾经确实对你有情有意,为了你不惜放弃名分,在冷宫里作你的庶妾,还为你生了尔宁。可你又是如何对我的?你对我始‘乱’终弃,将我抛置在毓庆宫的后殿,任凭石氏那个妒‘妇’欺凌折磨!你纵容她夺走了我的孩子,还将我当成物品一般送给伏国二皇子,这些屈辱和仇恨我一刻都不曾忘记j上,你想起来了吗?啊不,或许,我应该叫你――穆公子。”

    倾城话音刚落,慕容予桓“啊”的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勉力撑起的身子顿时委顿了下去,伏在枕上气喘不息,脸‘色’更加灰败,半晌,方张口结舌的道,

    “你!你不是……你是……”

    倾城冷冷一笑,道,

    “是的,我不是南宫倾城,更不是什么施车国公主。我是谁你最清楚不过,我是莫云嫣,你曾经的那个无册而封见不得人的滟贵人!”

    慕容予桓大口喘息着,鼻翕剧烈的一张一缩,神情先是惊讶,后渐渐变为恼怒,他咬着牙道,

    “是你!原来果真是你!你竟然还敢回来?你竟敢处心积虑的改头换面回来骗朕!你!母后说的没错,你果真是背地里兴风作‘浪’、心存‘奸’狡之人!可恨朕竟被你骗了,还一心一意的相信你!”

    倾城放声大笑,向慕容予桓道,

    “你说的不错,太后娘娘的确是睿智过人,她几次都差一点儿揭穿我的真实身分。因此,你说,我怎么敢让她继续活着,坏了我的复仇大事呢?”

    “什么?”

    慕容予桓怒目瞪视着倾城,可他眉间的幽蓝火苗却因为他的衰弱再也燃不起了,他动了动双手,想握紧双拳,可也仅仅只是勾了勾手指而已,只好咬牙切齿的道,

    “你说什么?太后是被你害死的?”

    倾城讥讽的道,

    “害死?皇上,您别忘了,臣妾可是去慈安宫给太后‘侍’疾的。太后临终的那段日子,可都是臣妾陪在身边的。”

    这话不言而喻,几乎等于是肯定的回答了。慕容予桓使尽全身的力气,伸手指住倾城,怒道,

    “你!你竟敢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太后!来人!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朕拉出去斩了!”

    倾城叹息着摇了摇头,道,

    “皇上,别叫了,臣妾劝你省省力气吧。皇上怕是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吧?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四大蕃王皆已谋反,正联合起来攻向京师。大周即将亡国,如今宫里上下‘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来管你这个时日无多的皇帝呢?”

    慕容予桓闻言,灰败的脸上竟呈现出了死人般的僵硬,他犹自不敢相信,道,

    “不!不可能!别人且不说,安西王罗广武是绝不敢谋反的,他的儿子在朕的手上,他就不怕朕砍了罗剑生?!”

    倾城咯的一声娇笑,故作欣慰的道,

    “皇上,说起这个,安西王怕是还要感谢皇上呢!四大蕃王的军队即刻便要抵达京师,可京师重地也是重重守卫,若想擅入谈何容易。但若是有人里应外合,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若这个人再与兵部有些姻亲,就更是如虎添翼了。皇上,您不妨猜猜,京师中这个接应罗广武的人,会是谁呢?”

    慕容予桓大惊失‘色’,连眼瞳中都失去了神采,大叫了一声,

    “你!”

    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倾城冷眼看着慕容予桓伏在榻上咳得翻江倒海,只坐在一旁不管不顾,幽幽的道,

    “皇上可要当心龙体啊!唉,这时若是辅政王还在就好了,带着京师的大军说不定倒还可抵挡一阵子。只是,皇上将人家的‘女’儿先废位后囚禁,石氏死得那么惨,尸首如今还安放在檀心祠里,到现在也没有入葬发丧,你说辅政王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慕容予桓勉强止住了咳,气喘如牛的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倾城瞟了他一眼,凑近他的面孔,用妖娆魅‘惑’的眼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道,

    “皇上,说起这个,你就要感谢臣妾了。若不是臣妾在那个雨夜里,将石氏从九节殿上推下去摔死,你又怎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和理由削了辅政王的兵权呢?皇上,你不是一向忌讳他的功高震主、目无君上吗?”

    慕容予桓宛似一摊烂泥一般瘫软在‘床’上,心中虽然怒恨‘交’织,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倾城,但无奈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哭丧着脸,几乎是哀求的道,

    “倾城,不,云嫣,你不要这样对朕!朕与你毕竟曾经相爱一场啊!”

    “相爱?”

    倾城的恨意又勃勃的升起,怒道,

    “你也会说相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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