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便先行火化再安葬。宋矜歌亲手为谢不敏身下的柴堆点火,席子上的谢不敏衣饰华贵却面色难看,手里抱着一只机关匣。孙悉缘给了宋矜歌谢不敏留下的一块玉坠,道,红绳被姒礼取走,玉坠留与宋矜歌,望能逢凶化吉。

    宋矜歌捏紧了玉坠。现在,再也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他已孤单一人。

    曾经一起的兄弟,皆因自己而死,爱过的人,终也背弃自己而去。

    他的一辈子到此,算是很短暂,但有过四个过命的兄弟,一个苦念着的人,这一生,也算够了吧?

    想着从前和谢不敏拌嘴又和好,和姒礼捉弄傅如泣,还有姒贤抓的雀儿大伙儿私下裹面粉炸着吃……

    明明那么开心的事儿,可偏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若非他宋矜歌,其他人此生大都会圆满,拼得长生罢?

    其实自己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执着于师兄一人?好似看到他第一眼,便认定他会对自己好一生。

    宋矜歌立于谢府外,看见府内的冷冷日光将自己的影子映得十分短小。像个可怜的孩子,站在门框中,不知在等谁回来。

    他想到了那个多年前的艳阳日,断崖之上的目光同今日一般刺眼,远处的朱色宫墙,似是化不开的血。

    呵呵。宋矜歌仰头迎向刺目的热烈阳光,轻轻地咧开嘴笑得癫狂,单薄的身体与瘦小的肩抖动着,发丝随着头摇动着,散着幽暗如锦的光芒。

    我命本该绝,何故累长生?

    这一次,再无人劝他:“你不要这样想。”

    那些说过安慰自己的话的人,皆被自己拖累致死。

    “缘哥!”宋矜歌回身叫着。他有一个决定。他转回身重走回谢府内,一步一步,困难又坚决。在他身后,刘桁与商升带兵喊话,增强早已颓丧的士气。这些人之所以未走,多半是江南军和井瞢军,不因私益或因守将犹在而不离开,可见李起霸围城三面,诱使城内兵士投降,士气大都消耗殆尽。

    不多时,孙悉缘手拿一块玉牌,颤抖着,向城墙赶去。

    “皇上诏令——开城门——禅皇位——”单薄的话语却惊破天际。

    “啪啦啪啦啪啦——”有买鞭炮的商人放弃了鞭炮,并非战火的硝烟中人们满面欢颜,额手称庆,奔走相告:“狗皇帝下来了!要开城门了!”“北王要进来了!快去看!”

    如海人流自各家各户出来,涌向主道——真龙天子,众人夹道欢迎。

    可历朝历代,谁又在乎过那被推翻的皇帝去哪里了?又有谁能记起那个被推翻的皇帝的祖先是否也是这样——□□逆反、受百姓夹道欢迎?

    人们是渴望自由与新生的,所以他们从自己的角度行事,他们残酷而易忘,他们是世界上藏得太深的一张血盆大口。

    李起霸轻催马鞭,踱至护城河畔。

    孙悉缘扯住裴溺将将抬起的手,他知道裴溺要放暗箭以报私仇。孙悉缘沉声阻止:“够了,百姓早已不站在我们这里,宋矜歌好歹也是姒贤的兄弟,败要从容,莫给宋矜歌再泼脏水了。”

    裴溺紧绷着身体,不语。此时,城内有人高喊:“开门呐!为什么还不开!”“上面的人都去吧!”“北王来救咱们啊!”

    百姓有的人带头仍起石块,带动了更多人用各色物件投掷城上军士。

    “大家都会死,不会有人幸免的,活着只是表象。”孙悉缘松开了手,而后一脸难色,艰难道,“宋矜歌叫我给你带句话——”

    话未完,孙悉缘惊得声音一变。裴溺突然一翻身,背向城外立于城墙之上,引得李起霸军中认识裴溺的士卒一阵惊呼。裴溺冷声道:“不用他讲!”而后仓啷一声佩剑出鞘,干脆利落地摸向脖子。

    孙悉缘与众人惊诧不已,狂奔过去后已来不及,血雾喷了出来,溅了孙悉缘满脸满身。裴溺的身体向后仰去,直直坠下了城门,孙悉缘翻上城墙,正看向护城河中,裴溺在河中开了朵艳怖明丽的血色花朵,而后,红色顺着水纹蔓开,再没了动静。

    “噼里啪啦——”城内的鞭炮仍在喧闹,和着百姓的叫骂声。护城河就这样吞噬了一代军师,微微荡起的波纹轻轻拍击河岸。

    孙悉缘阖上眼。

    “我过去忧虑太多,这一生太忙,分给爱太少。”

    孙悉缘曾因姒贤找裴溺谈话,裴溺如是说。

    “我现在明白,要的,就不要松手——太晚了是吧。”

    孙悉缘勾起了唇角,是的,不松手。

    所以他私心地没有将谢不敏的玉枕交出来。

    过去,自己也太多虑了。如今珍惜得如同乞丐。

    “放吊桥——开城门——”孙悉缘负手命令。

    此时李起霸后面的将士已然跟上,李起霸肚子外凸,较为肥硕,最会的手段便是收买人心。他用一种满含贪婪的野心家的眼睛盯着皇城。

    他不急,反正是他的,进了城,上了那九五之位,威胁自己的人,无论是否有功,一律别想活下来。

    “呲哗——”吊桥缓缓降下,城门已开,露出内里夹道的人山人海。鞭炮的皮屑如血,迸溅满地。

    到处是欢欣雀跃的人们,人们山呼万岁:“恭迎吾皇——”

    孙悉缘立于城墙上,看着李起霸钢盔金甲端坐于马上,趾高气昂进入城中,后面跟着满身征尘的莫桐尘与众将士。

    刚刚的宋矜歌,让他有些不大认识——那还是那个缺爱变态到处撒泼的孩子么?

    像是死了一样。

    宋矜歌笑着,两只弯月里露着与当年骗姒贤吃糖时一般狡黠的光:

    “缘哥,听说麟哥要阿敏治世,求得天下太平方可回来,阿敏却为我累死了,可我明白了,麟哥说的太平盛世,并不拘我是这盛世的皇帝。”

    “我承认我一团孩气,行事极端,但我也必得说一句实话,可能缘哥你听了不中听——我当时就应死的,不过偷了他们的寿,苟活至今,我欠阿敏一个盛世,少阿礼一份永远,赊阿贤一世幸福,如今,是该还了。”

    “阿敏用麟哥给的玉坠的红绳,替我还了阿礼的,我如今要还阿敏,唯余阿贤——缘哥,若你还宠阿贤,还宠我,可否劝裴溺——”

    后面的话自私得如同过去的占有欲满满的宋矜歌。

    “叫他下去陪一陪阿贤?我知道阿贤救他不易,但不想让阿贤孤身一人。”

    细嫩的手提着一块玉牌,孙悉缘接过。

    “开城门,禅位,旁的……”宋矜歌脱了黄袍后形骨萧索,转身面向谢府内的麟湖,声音似是在笑,“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孙悉缘立于城墙上,灿烂千阳灼尽了他眼中的星芒水泽。

    大家都有伴儿了。阿矜你呢?

    大家最担心的孩子,你怎么办?

    第19章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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