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不受宠也是李家二少爷, 若是被他看中,你是从了好还是不从好,哈哈哈……”
    “都快别说了,小心被大丫鬟们看到你们嘴碎,又要被罚!”
    “你们谁知道那个与咱们一同进府的小丫头, 她死了吗,怎的都没消息了?”
    “李大管家将她扔到了柴房,若是命大能熬过来, 才能与我们一道。”
    “那柴房我看过,臭的要命,还黑黢黢的,吓人得紧。”
    “不被热病烧死,也会被吓死吧。”
    丫鬟们一阵唏嘘,她们入府为婢自觉比旁人高了一等,面对与自己一起却差点被赶出府的,有些施舍般的同情,虽口中可惜连连,却无一人去看那快病死的小丫头。
    丫鬟们嬉笑着走远,却不知在她们在靠近禇玉院时,里头人极为谨慎,已用内力探听了她们的说话内容。魏司承挑了挑眉,无声地低头,显然这些闲话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只要她们不随便擅闯此处,他并不在意。
    魏司承正在翻看乙丑收集李家情报,其中甚至包含李崇音身边疑似暗探之人的信息,还有远在江南的李昶,如何一步步高升。
    “这李昶有个不错的贤内助,能升至巡抚不全靠运气,他成为巡抚后做了不少实事,也是一方之福,难怪近几年江南越发富饶。”魏司承客观地评价着,李昶能够如此快速升迁,除了他本身的能力还有一部分,也是因其夫人在江南打通了不少人脉,助了他一臂之力,“待他们回京后,注意看他结交谁,私下又与谁有联系。”
    乙丑低头应是,魏司承想着开国至今,李家向来中立,若李家被李昶继承了说不定往后朝中还能有一位直臣候选人,李家的门楣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魏司承原本对李家并未多关注,不过是一落寞世族罢了。但出了一个全朝最年轻的茂才,特别是根据探子对李崇音入京的行为汇总,魏司承笃定此子非池中物,加上李昶工部左侍郎的官位足以引起他的关注,由此李家的重要程度上升。
    交代完后,魏司承利用李嘉玉的面具正大光明地离府,他是用去潇湘里彻夜未归的理由在别处逗留,太长时间没回去会被起疑,他的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还是要保住的。
    经过后院柴房,鬼使神差地想到几个丫鬟的话。
    他不由忆起自己幼年时的经历,被淑妃关在杂屋里,几日几夜的没的吃,满目黑暗与恐惧。就是生了重病也无人理会,他的胃烧心就是那时候起的。
    那柴房门外果然没什么人看守,他掀开了门板上的一条缝,看到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姑娘,缩成了一小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瘦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魏司承看了几眼,眼中有些许怜悯,却没干涉的打算。
    他更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看着这些后宅的潮起潮落。他自己都无人来帮,又为何要做他人的救赎。
    魏司承已经出了李府,走在路上,少见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与我有甚关系。”
    “死了也不过是世间少了一条受苦难的命,下辈子记得投胎好点吧。”
    他感慨了会,忽然又转身快步回去。门房打着盹,怎么看到二少爷走了又回的?不过二少爷无人在意,门房也就奇怪了一下,就不再理会。
    来到后厨,仆从们看到是二少爷,也没多尊敬,见他要午食,厨娘有些不耐烦地说:“您的小厮不是已经拿过了吗?”
    魏司承不答,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那厨娘被那目光中的冷肃震慑住,立刻讨好地为他乘了一碗茶泡饭,是仆从们下午饿了做多的料,他闻了闻味道没有变味。
    来到柴房,扑面的潮湿发酸的味道让魏司承皱了皱眉,这根本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也许里头人的死活无人在意,像是被丢弃般落在里头,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魏司承将脏兮兮的小姑娘扶了起来,她身上依旧发着烫,他喊了几声,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认不出他来,嘴唇干裂,裂缝中还残留着血迹。
    将水壶递到她唇边,她像是快要渴死的鱼拼命地喝着,喝到呛到才停了下来。魏司承边拍她的后背,边斥了一句:“看你这凶猛样,也死不了吧。”
    又将茶泡饭递了过去,小姑娘小脸太脏了,魏司承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觉得她的眼睛很亮,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与他一样。
    果然小姑娘发现食物,立刻狼吞虎咽了起来,她已经饿了很久了,一开始几天还有人送馊饭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她实在太饿了。
    昨晚上她实在太饿,只能啃身下头的草梗子,但太硬割裂了喉咙,她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他当时拿来的是泡饭,若是窝窝头什么的,估摸着她要被噎死了。
    看她用完,魏司承从身上取出一根人参,切了一小片让她含在嘴里。
    这是御赐之物,人参有活血通脉的效果,能不能治疗热病就不知道了,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下人东奔西跑地找药。
    他站了起来,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温暖,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腿,仿佛在恳求他不要走。魏司承看着这个小脏球一眼,蹲了下来,冷漠地说道:“记住,在这世道都是自身难保的人,没人能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小姑娘烧糊涂了,迷茫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没听进去。
    他一点点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指,起身离开,将柴房门再次关上,留下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云栖。
    她很多次,都会梦到那扇门会再次打开。
    但他再也没来过,因为那之后,她已经好了,拼命地学着规矩,终于进了映月小筑。
    她后来发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是大房的二少爷,但大房与二房不太对付,她一个丫鬟没事更不能随便在东苑乱晃。好不容易遇到二少爷,他却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否认了一切。
    她想,他或许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再说堂堂少爷因为一念之仁救了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值得多提的事。
    于是,她将这份感恩默默地放回心里,只要她一个人记得就好。
    没多久,无品级小丫鬟云栖被滚油烫伤的消息传到了低等奴仆耳中,被众人可怜的云栖被赶到了后厨。
    刚开始,她痛得夜夜睡不好,那伤口总是好不了,不断腐烂感染,她几乎每时每刻受着煎熬。痛吟声惹得通铺上的丫鬟怒目相对,让她要死死在外头去,惹得她们都睡不好觉。
    云栖那时候也想,她活着做什么,没人爱她,没人在乎她,家人从小就觉得她是累赘,赔钱货。她以为进了李府她终于有个能睡能吃饱的地方,但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是她能栖息的地方。
    为了不吵到别人,她只能每晚到菡萏池附近,窝在小亭子里睡觉,这边夏天蚊虫多很少有人会来。
    她就着月色,看着池水上自己完好无损的脸,还有从耳后根开始一大片烫伤痕迹,无声地泪水落了下来,一滴滴掉在池水上。
    哭了会,她抹了抹泪,刚来到小亭子,就看到一条薄薄的毯子被叠的方方正正放在条凳上,上方有两个瓷瓶,一瓶闻着清凉,一瓶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是给她的吗?
    她有点难以置信,这里每晚只有她一个人来,应该就是给她的吧。
    是谁呢。
    四处去找,却没见半个人影。
    她又连续去了好几天,可再也没有人过来了,她渐渐放弃寻找。
    她用散发着凉意的药膏抹在蚊子块上,效果很好,很快她就不痒了,她想这药一定很贵重,给她用是不是暴殄天物了。又用另一瓶抹在后脑的伤口上,她也不知道这药的来历,就这么用了。她什么都没有,连这条贱命都像一粒最微小的尘埃,谁还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她,说不定这药瓶都比她值钱,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用了。
    她的伤势慢慢好了,她的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她不想再如此窝囊地活着了,已经去地狱走了两次了,还想去第三趟吗。
    连后厨的丫鬟都说她像是蛆虫一样见不得光地活着,她不想再这般了,她就想堂堂正正在阳光下站着。
    她看到了那个让人惊为天人的三公子,仿若仙人下凡,就好像老天爷最宠爱的孩子,他的一切都与周围截然不同。府中婢女们最喜爱讨论的便是三公子,于他们而言他如天人。她听着婢女们的愿望,一个个都想入静居,她们说若能入静居,就是短命十年都值得。
    她想,那或许是个好地方。
    她也想试试看,她可能需要一个完善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让静居的教养妈妈认可她,才能在众多婢女中脱颖,留有一席之地。
    一次,经过九曲桥的魏司承,远远看到,那个眼熟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许多,正巧笑嫣兮地为李崇音披上外衣御风,李崇音低头吩咐着什么,她垂下脸应是,最是那低头的一抹娇羞。
    倒是变漂亮了,沉默了一会,道:“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他的声音,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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