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原东良准时来接老太太和宁念之,因着有妇孺,行车就有些慢了,简直能更地上的蜗牛比了。原东良在外面晒了一会儿,老太太就有些心疼 :“快进来坐,可别晒伤了。男人黑点儿倒是不害怕,但晒伤可就不好了,这种晒伤可是最容易留疤了。”

    宁念之也点头说道:“进来坐吧,咱们也能说说话聊聊天,园子修整成什么样子了?”

    原东良翻身下马,一边进马车一边说道:“就是照着你的图纸弄的,不过,些许边角,因着不好修建,师傅们就稍微改了一些,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回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太也点头:“留着点儿惊喜,回头咱们自己看。”

    一边说一边有些不满意:“你祖父是不是还惦记二房他们?昨儿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我就知道,他是盼着我这个老婆子不回去,永远住到庄子上去的。”

    原东良忙说道:“这您可是冤枉了祖父了,祖父前几天就念叨着要将您接回去了,只是我和祖父,只能一个人出来,剩下的那个得忙着公务,我太想念祖母了,所以,和祖父过招决胜负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就赢了祖父,愿赌服输,祖父就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说着,拱拳冲老太太作揖:“祖母可别生气,我比祖父更想念祖母呢。”

    老太太是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原东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哪儿是惦记我呢,你分明是惦记这念之,这是顺便来接我的是不是?我可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原东良讨饶:“我就知道祖母火眼金睛,但祖母却不能无视我一番心意,我可是真想早些来见祖母,给祖母请安的。再者,我也是体谅祖父,祖父毕竟是上了年纪,这样日夜奔波,以前定是没问题,可现在,怕是会受不住了。”

    这倒是真的,老太太叹口气,老头子的身子确实是大不如以前了。

    说着话,老太太就有些疲惫,马车车厢也足够大,索性就躺下休息了。宁念之伸手在茶几下面摸出了棋盘,摆上了棋子,和原东良静悄悄的厮杀。

    过了三盘,宁念之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叹气:“人家说怀孕会变傻,我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变傻了,这都三盘了,赢了一盘还是你偷偷摸摸的让着的。”

    原东良伸手挠挠脸颊:“其实也没变傻啊,你看,连我让那么一两步都看出来了……”

    宁念之瞪他:“那你意思是,我现在水平下降了?”

    原东良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水平下降和智商下降哪个更让宁念之不喜欢一些,然后果断摇头:“当然不是,你下棋的水平一向高,和我都是不相上下的,现在定然是因为怀了我的孩子,那孩子现在不会下棋,拖累了你了。”

    宁念之翘了翘嘴角,竟然相信了这原因。

    原东良虚空擦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别人是一孕傻三年,但他媳妇儿可绝对不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两个人重整旗鼓,摆了棋盘继续厮杀。这次可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让着媳妇儿,也必得做的让她看不出来才行。可比赢难多了,简直是,头发都要抓掉了两三把。

    “先吃点儿东西?”眼看着快到中午,原东良压低了声音问道,点了点城门口的茶摊:“在这儿吃还能讨点儿热水喝,我让人将饭菜拿过去,请店家热一下?”

    宁念之点头,去庄子上的那次也是这样的。到城门口的茶摊上买了热水,饭菜都是自家带的,这会儿天气虽然热,但有些饭菜也不容易坏,中午吃的时候冷一些也没关系。

    不过老太太和原东良是总惦记着宁念之怀孕这事儿,生怕她吃凉的会拉肚子,所以都是请了店家再次加热一番。

    宁念之则是轻声叫了老太太,用帕子揉揉脸,坐了一会儿就能清醒过来了。唐嬷嬷很快送来了饭菜,原东良忙着给老太太和宁念之夹菜,又让他们送了热水,这才再次启程。

    天色黑透,他们才赶到家。远远就看见门口的灯笼下站着个人,原东良挑眉,扶了老太太的胳膊说道:“祖母,您瞧,祖父心里定是非常惦记您的,还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呢,这大晚上的,可别着凉了。”

    老太太抿抿唇,笑了笑:“估计也才出来,就他那性子,才不会在外面白白等着。”

    话音刚落,门口的人影就大踏步过来了,不等马车停下,就掀开车帘看了看,正对上老太太的目光,见老太□□好的坐在马车里,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太着急了些,面上撑不住,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放下车帘。转头指挥原东良:“赶紧的,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媳妇儿还有身子呢,这么干坐一天马车,身子肯定不舒服。”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祖母也上了年纪了,这可是连晚饭都没能用上呢。”

    原东良嘴角抽了抽,给老爷子行礼:“祖父,今儿天色已晚,您看,我和念之就先不过去回话了,我先带了念之回去?”

    老爷子求之不得,迅速点头:“嗯,你照顾些你媳妇儿,你祖母这里不用担心,我自会照顾。”

    跟着马车进了二院,看原东良扶着宁念之走人了,转头看老太太:“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让人抬了轿子过来?”虽说老太太出门之前,也解释了不是因为分家这事儿躲出去的,但这一个月来,府里太清净了,老爷子一个人呆着就会忍不住多想,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和原东良没办法比,也不知道那小子是像谁了,天生会讨好女人,将宁家那丫头照顾的妥妥当当,进门半年多了,夫妻俩连一次红脸都没有。

    对比之下,想到自己和老太太,就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亏待了老太太,越是有弥补心理。又是担心老太太对这次的分家不满意,忐忑之下,言行举止就有了几分和以往不一样。

    老太太先是惊讶了一番,随后就忍不住绷住了脸,这是又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情?

    “累了?”老爷子察觉到老太太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抬手:“要不然,我背你回去?”

    一句话,两个人同时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云城南边多山,两个人刚成亲没多久,到庄子上避暑,往山里走走,老太太若是累了,不想走了,就会让老爷子背着。

    一直到老爷子有了姨娘,两个人的相处,就有了几分客气了。

    “不用,爱背谁背谁去吧。”老太太拍开老爷子的手,抬头挺胸的往前走,多大年纪了还想背着人走,真当自己还年轻还有无穷力气啊?

    “我这辈子,除了你,就再没背过别人了。”老爷子忙举手发誓,顿了顿,想补充,又怕提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儿,更是不敢往下说了,老太太却是有些不在意,再大的悲伤,有了新的期待,就会慢慢的变淡。斜睨了一眼老爷子,继续往前走。

    “分家的事儿,你若是不满意,回头我再给东良添置几份产业,我现在还年轻,还能干的动。”老爷子笑着说道,老太太瞪他一眼:“我岂是那眼皮子浅的?若是分的少了,他们三房要是彻底和东良撕破脸,以后东良想要完全接管原家也有些困难,还不如现在,不冷不热,不多不少,就这么处着。”

    “是是是,夫人您说的都有道理,是小的轻看了您,小的有眼无珠。”老爷子忙赔罪,又要作揖,那滑稽的样子逗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笑开了,老爷子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感叹又是道歉:“我这段时间,可是想了太多,年轻那会儿不觉得,只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受不得被人说是耙耳朵惧内,现在才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要面子,又开不了口,那道歉的话就一直说不出来。”

    进了房间,吩咐了人摆了晚膳,趁着老太太正在吃,老爷子就正儿八经的站直了身子,认认真真的鞠躬行礼:“对不住,以前是我轻狂了,咱们夫妻一辈子,我做错的事儿太多,怕是我现在说对不住,你也不愿意原谅我了,只是,咱们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你就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好不好?”

    这道歉来的太突然,老太太吓的都忘记嚼嘴里的饭菜了,老爷子认真的看她:“你就是不原谅,我这辈子,也不会放你一个人过的,白天吃饭散步,晚上睡觉捏腿,我都要陪着你,你不许拒绝。”

    老太太瞪他:“既然我不能拒绝,你又何必问?”

    “我总得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才是。”老爷子笑着说道,反正也已经老了,脸皮都皱了,还要脸面做什么?再说,老夫老妻了,打嗝放屁挖鼻屎都在她跟前做过了,说两句软话而已,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是其乐融融,那边宁念之却是太累了,连晚饭都没怎么吃,洗澡也省了,直接躺下睡觉了。这一觉睡到大天明,雪端着盆子过来回话:“廖嬷嬷过来说话,说是和以往一样,早上不用过去请安了,等用午膳的时候再过去。”

    宁念之洗漱之后,一边吃早膳,一边另一个小丫鬟回报事儿,这丫鬟名义上是二等的,但却是宁念之从京城带过来的,比春花秋月在宁念之心里更受信任的。

    “三少夫人的娘家兄弟已经从大牢里出来了,三少夫人本想亲自来道谢的,只是您和老太太出门去了,所以三少夫人就只是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不贵重,却是三少夫人娘家特意从山里采摘的果子。他们家已经从云城搬出去了,现在住在乡下刚买的宅子里,原先的宅子卖掉了。

    “三姑娘和四姑娘走之前也曾来过,将这些东西给夫人您留下了。”小丫鬟一边说,一边将箩筐端过来,里面放着一些小东西,有两个人自己做的手帕荷包,也有亲手攒的珠花小摆件儿,还有自己觉得好的小玩意儿什么的,装了满满一箩筐。

    宁念之捏了一个看,忍不住笑:“你可回礼了?”

    “奴婢大胆,先拿了两只簪子回礼。”小丫鬟忙说道,宁念之点点头,将东西放到箩筐里:“这些,先收着,若是有用的着的,就拿出来给我用,用不上的,看能不能摆出来,看着挺有意思的。”

    在小丫鬟答应之前,又摆手:“算了,还是全都放起来吧,我贴身用的,还是你们亲手做吧。”

    现在想来,忽然觉得将二房三房和四房分出去这事儿,办的有点儿太着急了,不太妥当。若是都在府里,住的近,他们有什么歪主意,赏脸什么坏事儿,自己也能见看见。

    可现在,距离太远,自己可没有猜透揉人心的本事,怕是以后,就得多多提防了。虽然那三房对于分家这事儿,像是已经接受了,但她从来不介意将人往最坏的那方面想。

    现在看着是尘埃落定了,可若是原东良没嫡子呢?甚至,是没孩子呢?

    论亲疏,论长幼,原东良这一支绝嗣了,不管是过继还是重新选家主,他们可都是有机会的。

    宁念之叹口气,看来就是分家,也不能算是彻底安全了,以后也不能彻底放松下来了,还是得早点儿将这府里的下人给梳理妥当才行。

    “这几天让你看着府里的人,有那心思浮动的,你可都记下来了?”宁念之想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小丫鬟忙点头,她说的可不是谁表现的如何,空口无凭最难让人信服,哪怕她是夫人的心腹,也不能胡乱开口,但凭喜好。否则,总有被人抓住把柄的时候,到时候没了夫人的信任,那可就要一切成空了。

    “董家的往二房刘嬷嬷那儿送了一百两银子,求的什么事儿奴婢不知道,但董家的留在了府里,原先董家男人是在外院看门的,董家的是二房的促使婆子。”

    “翠竹是三房的二等丫鬟,往春花姐这儿送了一个金簪子,现在翠竹是留在府里看院子,照旧是三房的院子。”

    “小苗氏身边的陪房嬷嬷……“

    一桩桩,一件件,小丫鬟都记得特别清楚。

    宁念之将这些人名记在心里,她看了几个月的名册,对府里的关系网是了若指掌,谁家和谁家是姻亲,谁家和谁家走的近,再和现在这些人名一一对上,曲曲折折的事儿也给单独拎出来捋直了想。到底谁是真心留下来的,谁是找借口留下来的,谁是完全不能信任的,谁是能利用的。

    想了大半天,再回神就差不多到中午了。原东良和老爷子在衙门,午饭照旧是不回来用的,府里的主子就只剩下宁念之和老太太了,宁念之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有些无聊,就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正和廖嬷嬷说话,看见宁念之就招手:“你正好来了,我还想着让廖嬷嬷去看看你到没到呢,来来来,给你商量个事儿。”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这里面呢,是廖嬷嬷一家子的卖身契,廖嬷嬷相公是账房上的,他们有三个儿子,儿媳也都是在府里,廖嬷嬷的大孙子从小聪明,一直没进府,廖嬷嬷求了恩典在外面念,是个好苗子,我瞧着那小子也是个有出息的,就想着将廖嬷嬷一家子给放出去,也免得那小子将来出息了,被人指摘出身。”

    自己当官享清福,却留着家里长辈去伺候人,定然会被御史参一本的。

    廖嬷嬷哄着眼眶在一边念叨:“都是老太□□典,要不然,那小子当初也没这个念的机会,老太太大恩大德,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照样伺候老太太,到时候老太太可万不能嫌弃奴婢。”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又对宁念之说道:“廖嬷嬷伺候我一辈子,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离不开她,他们家不是在咱们后巷买了院子吗?回头你让人去请了廖嬷嬷,每天进府来陪我说说话。”

    宁念之忙点头:“祖母放心,就是廖嬷嬷不来,也还有孙媳呢,定不会让祖母无聊的。这卖身契的事儿,回头我就让人去办了。对了,祖母,过几天您不是大寿吗?不如,咱们多放些人出去?也算是给祖母积福了。”

    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之前还想着找借口赶人出去呢,这会儿借口就送上门来了。有廖嬷嬷领头,那些不想出去的人,就是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了。

    和资历相比,哪个比廖嬷嬷伺候老太太的时间长?那是真正从小就伺候的,后来当了陪嫁丫鬟,再后来当了管事儿嬷嬷,打小就跟着老太太一起长大的。

    老太太挑挑眉,一脸了然,宁家这丫头虽然厉害,却也年轻,她那边动动眼珠子,自己就能猜出来这意思了。二房三房四房刚走,这府里剩下的人,谁知道哪个是被留下来的眼线?

    “咱们府里只有四个主子,府里的下人也着实太多了些。”宁念之对上老太太的眼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摸鼻子,干笑:“索性就放出来一些,万一有那读或者习武的好苗子,咱们也不耽误了人家是不是?”

    老太太点头:“行,这事儿你看着办吧,我既然说了这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那就不反悔,你管事儿呢,我也不胡乱插手,也免得出现一件差事两个命令的事儿,只是,你现在还怀着孕,我这寿辰也不是整寿,你只放了人就行,可别大办了。再者咱们刚分家就办寿,也不是很好。”

    宁念之有些犹豫,这事儿可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祖母……”不等宁念之说话,老太太一摆手:“我做寿,所以这事儿就得我的,不是不办,就咱们四个人吃顿好的,再放些人出去,再往寺庙送一些米粮施粥,这可比大办一场,将银钱撒出去强,又能给我积福,又能给我没出世的重孙子积德,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事儿了。”

    “这事儿,我得和东良商量一下才行,祖母也知道,东良一向孝顺,我这若是提前应了祖母,回头东良可要生我气的,祖母心疼心疼我好不好?东良一生气,我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宁念之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逗的老太太哈哈大笑:“你这皮猴,东良若是舍得和你生气才奇怪了,再者,就是生气了,难不成他还能打骂你?要真是这样,你就来祖母这儿,祖母给你做主!”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老太太也真没再说办寿的事儿。

    吃了午饭,宁念之就说要去逛园子:“这新的园子才修整好,那图纸和实际上的样子是定然不一样,咱们散散步,也消消食儿,祖母说好不好?”

    老太太没有不愿意的,当即就和宁念之一起出了门,去园子里散步。

    出了正院就察觉出来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前呢,老太太这边是更偏向于庄重,屋子规规矩矩,种的树也是十分有讲究,都挑选的笔直高大的树木,夏天确实是凉快了,但太过于阴凉,连人进了院子都不敢怎么大声说话。

    现在,高大的树木没怎么挪动,但下面铺了两条□□,五颜六色的,硬是将这院子点缀的有了几分活泼。

    连院子都有了这样的变化,那园子里就更不用说了,两个人性质更高,期盼也更大了些。果然,进了园子,就觉得眼睛有些不太够用了,真是看哪儿哪儿好看,这假山放的是地方,这花儿种的够好看,这石子路铺的雅致有趣,这池塘挖的刚刚好,这亭子建的是锦上添花,老太太忍不住啧啧了两声:“难不成,咱们原家的姑娘,还出了两个园林大家不成?这园子虽说是师傅们盖的好,可也缺不了咱们原家两位姑娘的图纸啊。”

    宁念之也笑:“要真是这样,说不定两位妹妹的前程,可就能更上一层了。”有才华的女孩子,那是本身的本事,哪怕是庶出,都会有慧眼之人看中的。

    老太太点头:“既然那两个女孩儿知道讨好你,回头这婚事上,你也给看着点儿,不说让她们嫁入权贵之家,至少,能堂堂正正的当家作主,能不被拖累的享个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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