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张廷玉跟他大哥下棋总是输,可他棋力不低,不像是会输的人。

    问了那围杀之局几次,可偏偏张廷玉嘴紧,愣是一个字不说,顾怀袖就自己慢慢钻研着。后宅日子无聊,除了小陈氏也只能这样打发时间了。

    下棋到中午,又吃了顿饭,中午睡了一会儿觉,还没起身,顾怀袖就听见人在外面喊了。

    “二少奶奶,三少奶奶那边准备寿宴,有事请您定夺。”

    顾怀袖一下就笑了,她让丫鬟给自己穿好衣裳,动作慢条斯理,一点也不急。

    外头来的是三少奶奶的贴身丫鬟茴香,已经站了许久了,可依旧没见顾怀袖出来,于是又喊了一声:“二少奶奶?”

    多福就守在门帘前面,顿时皱了眉:“别喊,二少奶奶刚起,你等着。”

    茴香哪里想到二少奶奶就竟然这样不紧不慢的,怎么说都是三少奶奶那边操办寿宴的事情,也不知二少奶奶这是不是故意的。

    她在外面等了约莫有两刻钟,里面才传来了倒茶的水声。

    顾怀袖接过茶,动了动手指头,似乎觉得有些僵硬。

    她掀了茶盖,轻声道:“叫人进来。”

    多福听见了,这才示意茴香进去。

    茴香也不知怎的有些害怕,在外面站上一刻也就罢了,可是站久了,二少奶奶还是不搭理人,那可就吓人了。

    她战战兢兢地进去,蹲了个身:“给二少奶奶请安。”

    顾怀袖侧对着她,漫不经心得很:“什么事这么急?”

    茴香出了一头的冷汗,低声道:“三少奶奶那边想用红色的绸缎在老夫人寿辰当天布置一下,着人吩咐库房那边提东西,可是库房的人说,现在拿什么东西都要得到您的首肯,所以叫奴婢同您请示。”

    话说得是很客气,可背地里是不是这样想得那可就难说了。

    顾怀袖慢慢道:“拿红绸缎布置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用了多少都要登记在册,用多少拿多少,没用完的记得送回库房去。青黛,拿对牌给她。”

    青黛去后面取了对牌,递了一支给茴香。

    “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去了吧,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请你家少奶奶来问我。”顾怀袖喝了一口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茴香走了。

    茴香不过是为了这件事来一遭,取了个对牌,前后也不过就是两句话的时间,却在外面站了两刻钟,她走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去库房把三少奶奶的事情办了,回去就红了眼眶。

    小陈氏也憋屈着,上午缎子的事情还没说清楚,下午要筹备着寿宴,还是件件事情都要请示顾怀袖,不然下面的人都不给办。

    问了人,怎么都是一句话:没有二少奶奶发话,您说什么咱们也不敢给办。

    办个寿宴而已,还要处处受制,小陈氏气得在屋里来回地跺脚。

    见着茴香一脸晦气地回来,小陈氏颇不耐烦:“谁短了你的吃穿不成?怎么这一副丧门星的表情?就问一句话的事情,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都快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茴香小声道:“奴婢在二少奶奶门外等了许久,二少奶奶身边的多福告诉奴婢,说二少奶奶刚刚困了觉起来,待奴婢进去已经过了两刻,只同二少奶奶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困觉?让你在外面等了两刻?!”

    小陈氏的声音顿时就拔高了,她手都发抖起来了,“这时候她倒还好睡!我办事儿急着呢,竟然让我的人在外面等了足足有两刻钟,她以为她是谁啊?”

    不必说,只这么一个细节,小陈氏已经发怒了。

    只是她还不敢跟顾怀袖翻脸,按理说这只是小事情。茴香算什么?再体面也不过是一个丫鬟,就算是顾怀袖让她在外面跪着等上两个时辰,也不敢有人说什么。毕竟顾怀袖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困觉着让下面丫鬟等等又怎么了?

    若小陈氏是旁人也罢了,偏偏这是她的贴身丫鬟。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顾怀袖能让她的丫鬟等上这么久,难不成不是拂了她的脸面?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早几个月,妯娌之间就有了龃龉,现在是仇恨更深。

    小陈氏强压着怒气,让外面的婆子进来说话。

    这一次的事情还需要小陈氏操办,她现在没本事跟顾怀袖叫板。等她忍过这一阵,把事情给办妥当了,老夫人必定让二房的交出对牌跟账本来,等到那时候她要拿捏顾怀袖真是易如反掌。

    小陈氏闭了闭眼,在茴香惊诧的目光之中,竟然将这一口气给忍了下来。

    外面的婆子进来,跟小陈氏商量办寿宴的事情。

    一个婆子道:“这寿宴一定要喜庆,老夫人的年纪也逐渐大了,开始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

    另一个婆子道:“正是这个理儿,必须要喜庆,一年也就办这么一回,越是盛大越能显示三少奶奶对老夫人的孝心。”

    小陈氏也是这样想的,她在屋里踱了几步,只道:“往年我在江南的时候,只看见大户人家用红珊瑚当摆件,喜庆得很,咱们府里不如也摆红珊瑚。还有厨子跟席面,一定要做最好的,府里的厨子不成,就去外面请。正如你们所言,心意是最要紧的。”

    小陈氏意思是不错的,只是红珊瑚摆件,各房里虽有不少,可那都是各房的,听说大少奶奶屋里就有一座,可要处处都摆出来,一两件小的是肯定不成。

    又有人道:“这些东西还要到库房里去找。”

    还是要去库房找?也就是说还要问顾怀袖!

    现在真是使唤个厨子要找她,一针一线要问她,不管是缎子还是红珊瑚摆件,想要?成啊,二少奶奶同意咱就给。

    小陈氏一想起那些人的嘴脸,真是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可是不问顾怀袖,这事情就办不成,于是又差了人去问,磨磨蹭蹭又是下半个时辰,这才慢慢去准备着了。

    她们这几个人在屋里谈了一下午,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出去二房问,顾怀袖每次都是那几个字“三少奶奶说好,就去办吧”,听着真是要死不活,别提多让人生气了。

    一次两次还好,老是去问,每一次传回来消息的时候,小陈氏就想到自己现在是被顾怀袖给压制着的,若不是面前还有几个老资历的婆子,早就破口大骂了。

    天将暮时,那几个商量寿宴事宜的婆子终于离开了,小陈氏正待进去,却不想那边走廊上过来了王福顺家的。

    这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小陈氏顿时眼前一亮,以为老夫人有什么事情找自己,热情地赢了上去:“妈妈怎么有空往这边来,赶紧进来坐,茴香倒茶去。”

    王福顺家的低着头,脸上平静,不像是有什么喜事。

    她和顺地一笑,只回头看了一眼道:“三少奶奶不必麻烦了,茴香姑娘歇着吧。老奴只是来为老夫人办事而已,今儿府库那边分下来一匹新缎子,老夫人疼惜您是新进门的媳妇,总要格外优待一些,所以叫了老奴来,将分到她手里两匹缎子之中的一匹,送给您用。”

    小陈氏万没料到,老夫人竟然这样贴心。

    她脸上起了红晕,感动地两眼都湿了,忙握了王福顺家的的一双手,“婆婆真是疼我,还特意劳烦您将这一匹缎子送过来……”

    王福顺家的不动声色,回身叫了丫鬟上来,又笑道:“三少奶奶您收好了。”

    小陈氏还没觉出任何异样里,一面叫茴香上去接了东西,一面自己扭头扫了一眼,这一扫却让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这……”

    这一匹缎子,乃是藕荷色八宝纹,眼熟得紧,上面还有明晃晃得一片茶渍,不是自己上午退回库房的那一匹,又是哪一匹?

    刚刚……

    刚刚王福顺家的说,这一匹缎子,是从老夫人从库房那里分到的两匹缎子里拿出来的,可……

    老夫人肯定是知道这是自己做的了,不然怎么可能让王福顺家的特意走这一趟?

    小陈氏心乱如麻,声音也哆嗦了起来:“妈、妈妈,这、这……”

    “哦,您是说这茶渍吗?”

    王福顺家的一副不打紧的表情,只摸了摸小陈氏那皮肤软嫩的手,叹道,“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敢在给老夫人的缎子上弄了这样的污渍,不过这茶渍很容易就洗干净了的,缎子还是一匹好缎子,您……莫不是嫌弃了?”

    “不不不……妈妈说笑了,玉颜喜欢还来不及,怎么敢嫌弃?”小陈氏吓得连忙摆手,然后斥茴香道,“没眼色的东西,我高兴坏了,忘了事儿,你怎么还不上去把缎子给接下来呢?”

    茴香平白无故遭了斥责,也不敢反驳,慌张告了罪,然后上去接了那一匹脏污了的藕荷色缎子。

    王福顺家的这才满意,又道:“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这缎子还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还望三少奶奶莫要辜负了。”

    小陈氏打着颤,害怕得不得了。

    在她看来,这府里最大的人就是老夫人,一个顾怀袖不足为虑,只要老夫人发话,顾怀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所以现在,她一直费心笼络着吴氏,就怕惹了老夫人不开心,往后在府里的日子难过。

    哪里想到,千小心万小心,竟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出了差错。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福顺家的离开,等着人一出了月亮门,小陈氏就一下跌坐在地,有些起不来了。

    “少奶奶,少奶奶,您怎么了……”

    小陈氏看着茴香怀里抱着的那一匹缎子,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

    顾怀袖才是差点笑晕了。

    这小陈氏也太不禁吓了。

    她身边有耳报神,消息来得很快,这会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就看见张廷玉的影子出现在了窗户边。

    青黛又细说了两句,便往一边站。

    顾怀袖弯唇:“王福顺家的是越来越有眼色了,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回头找个大夫,好好给瞧瞧,千万别吓病了。”

    “谁病了?”

    张廷玉进门就听见这话,有些疑惑。

    顾怀袖心情好,凑上去,促狭道:“三少奶奶喽,也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我这不是叫人去瞧吗?”

    张廷玉看了她许久,又望见那棋盘,只道:“你还在摆?”

    “等你个死抠门的告诉我怎么下,还不如我自己想,无聊死了……”也就打发时间,顾怀袖拉他进来坐下。

    “无聊?”张廷玉挑眉,看了看外面景色,干脆道,“要不……踏青去?”

    顾怀袖眼前一亮:“明日就去?”

    “春将尽,再不去就迟了,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吧。”

    张廷玉也觉得该松松骨头了,说了这么一句,就把顾怀袖高兴得眯眼笑了。

    这家里,待着也真是越来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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