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护士们的动作结束,叶轻轻透过一小块玻璃窗观察着苏白黎的脸色。
    即使护士们的是背对着她,她恍惚间听到了她们的叹气声,像是在可惜什么。
    叶轻轻的心不断往下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这份浓重让她坐立不安,让她迫切地想要去干什么。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朝一旁坐着的苏慎之开口:“苏爸爸,张管家现在在楼下吗?”
    苏慎之只以为她听进去了,冲她点点头。
    得到想要的回答,叶轻轻深深地望了苏白黎一眼,然后小跑着下楼。
    昏迷中的苏白黎意识迷迷糊糊的,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那些声音像是透过重重迷雾,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他浑身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恨不得永远沉浸在昏睡的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而在苏家老宅里,苏明清这才姗姗来迟。外面的大货车已经被交警拖走了,从里面拖出一个烂醉如泥的司机。苏明清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地面上轮胎刹车留下的痕迹,还有那一大滩被冻结在原地的血液。
    他进了老宅,在苏老爷子的房间外看到了家里的三个人。
    “嘘,你爷爷睡觉了。”苏长歌暗示他不要出声,又忍不住抱怨,“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一家人慢慢地离开房间外,开到了客厅。
    苏安安面带惊恐,压着声音赶紧问:“哥哥,外面的车祸真是苏堂哥?”
    苏明清点点头,英俊的脸在灯光师神色难辨。
    苏安安“啊”了一声,随后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倒是苏长歌,忐忑地问:“那有没有事情,刚才事情发生后你爷爷已经歇下了,所以没人跟他说这回事。”
    苏明清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救护车已经走了,我回来的时候大货车也被拉走了,只有地上的血。”
    他说的很轻描淡写,但是所有人的心理都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大货车,那应该很严重。
    许是气氛太过凝重,苏长歌把晚上在晚宴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她刚说完,就看见自家儿子用一种很古怪的声音问:“你们是说,二叔不是爷爷的儿子?”
    几个人点点头,苏明清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苏明清突然有点心慌,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苏长鸣让他做的那些是为了什么?
    “爸,妈,我有事出去一下。”他抓起衣服套在身上,“车祸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爷爷。”
    他的速度很快,眨眼就没看见人影。
    “妈妈。”苏安安心有余悸地喊了一声,然后在她耳边悄声问道,“苏堂哥要是出事的话,那苏氏继承人会不会是哥哥?”
    苏长歌一下子捂住她的嘴,警告道:“不要在这里乱说,不然人家还以为这件事是你哥哥干的!”
    只是就连她说这句话都没什么底气,特别是注意到儿子今晚的异常后。
    “好了,吓什么孩子。”她老公把苏安安拉到一旁。
    苏安安的眼神闪了闪,闭紧嘴巴没再说话。
    安静的客厅内,只有一家三口坐在这里。
    ……
    叶轻轻没有一点睡意,她直接联系了刘队,警局里今晚在对苏长鸣进行提审,叶轻轻去时已经结束了。
    所幸刘队还在值班,见是她过来也没有半点耽搁,给她到了杯水,同样看着她身上染着血迹的衣服皱眉:“苏白黎的案子我这边也在跟紧,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休息。”
    叶轻轻摇头,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想见见苏长鸣。”
    刘队没想到她见了林絮之后,又见了苏长鸣,但考虑到两个案子她都牵涉其中,隔着护栏,见一面也可以。
    安排了两个警员,刘队放她过去了。
    叶轻轻朝他道了声谢,跟在警员后面。由于是深夜,警局里面也很安静,随着脚步声朝前移动,她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眉眼间的忧色却怎么也消散不去。
    在心里来来回回组织好语言后,她终于坐在了苏长鸣面前,两人隔着栏杆对视。
    “没想到倒是你先来。”苏长鸣有点意外,看到她脸色有点不好,桃花眼眨了眨,问道,“把我拖下来了,怎么你们不开心?”
    叶轻轻没打算浪费时间跟他打机锋,而是直接了当地问:“是不是苏明清帮你的?”
    苏长鸣一愣,抬头望向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叶轻轻低声说道,直视他的眼睛,“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动手?”
    她定定地看着苏长鸣,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无比清澈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苏长鸣都以为她看清了自己内心的打算。
    但怎么可能呢?她才多大?
    苏长鸣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中全是有恃无恐:“苏白黎还是跟我那位大哥一样痴情呢,准确地来说,苏家血脉的儿孙似乎都是这样,就连我那名义上的父亲不也是对我妈妈念念不忘吗,甚至都不介意我不是他的血脉。”
    “这就是你恨苏家人的原因吗?”叶轻轻戳穿了他的故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明面上是苏家人,但是却没有真正的权力。你既不屑做他的儿子,又恨苏老爷子没有给你在苏家站住脚的权力。说白了,你只是不甘心做苏老爷子怀念初恋情人而自我满足的一条狗。”
    “不是的!”苏长鸣被她刺激得大喊一声,吓得旁边的警员上前,几秒后,他再次恢复平静,而是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凭什么他们父子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不,当遇到只能活下一人的情况,他们所谓的感情就让他们变得这么痛苦,当真是有趣极了!”
    真是疯子!叶轻轻厌恶地看着他,只觉得这风流英俊的外面下是一颗无比肮脏的心。
    她裹着长长的羽绒服站在那里,甚至还能闻干涸血迹的味道,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长鸣,眼里是对疯子的怜悯,轻声低语:“苏长鸣,你真可怜。你这种恶心人格的人活该得不到半点幸福。放心吧,他们肯定会比你过得好,你下辈子就在牢狱中度过吧!”
    叶轻轻说得无比笃定,苏长鸣一时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能震惊在原地,最后还是进来的警员把他拉走。
    “说完了?有什么线索吗?”刘队狠狠地吸了口烟,刚才两人的谈话在监视器上都能看见,所有他猜测叶轻轻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今晚来这本来也不是单纯跟苏长鸣聊天的,只是来确定一些猜测。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苏白黎的安全。从苏长鸣的语气中可有得出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但毕竟是他被警察带走后发生的,因此他无形之中还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叶轻轻仔细地把看到的那本小说记得的内容重新想了一遍,那上面的内容都是从林絮的角度来写的,因此并不算很详细。但是从头到尾,苏白黎大部分时间是作为林絮的回忆出现,是她上辈子人生中不可求的人。
    同样的,上面只说了苏明清最后继承了整个苏氏,却没说本该是继承人的苏白黎最后结局是什么。
    但之手没说他会死,叶轻轻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苏明清的上位就是苏长鸣操控的,因为他自己压根没有上位的可能,所以苏明清是他最好的傀儡选择。跟书中的工具人不同,苏白黎在她心里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一个具有能力的人,所以,很可能苏白黎当初并不是像林絮想象的那样失去了苏氏继承人的无奈结局,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苏氏集团。
    而星光传媒,是他很早就拥有的一家公司。
    所以,那些林絮看到的所谓结果,其实真实情况是苏白黎自己用某种方法以失去苏氏继承人的假象来麻痹敌人,自己隐藏在暗处慢慢筹谋,最后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才是那本小说隐藏起来的真实发展线,叶轻轻很肯定地得出了这个结果。
    因此,是她的到来,改变了苏白黎本来的计划,让他变得更想尽快处理掉这一切,这才导致了苏长鸣狗急跳墙。
    “叶同学,你怎么了?”刘队见她面色很不好,连忙让她坐下。
    叶轻轻哪里坐得住,她隐去苏白黎这一段,给刘队提醒:“我怀疑这件事跟苏明清有关,刘队你可以详细调查一下他跟苏长鸣的私下做的事情。”
    最终的表面利益所得者就是苏明清,人都是会变的,在最大的利益面前,苏明清能守得住本心吗?而且,刚才苏长鸣那么得意,根本没有被抓后担心的样子,说明他有把握出去,至少有人愿意在外面为他努力。
    除了苏明清,还有谁?叶轻轻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突然说了一句:“刘队,苏长鸣肯定掌握了苏明清的把柄,你就看看苏明清会不会来帮他就是了。”
    两人说话间,正好有警员过来,低声跟刘队说了几句,然后就见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刚接到消息,明天苏明清会带律师来。”
    像是许多的疑问终于找到答案般,叶轻轻没有感到意外,反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那苏长鸣会机会被保释吗?即便这车祸的事情没有查到他头上。”
    听她这么问,刘队语气严肃:“上次的小姑娘找到了,尸体被抛弃在深山,法医检验她身上曾经遭遇过虐待,我们在苏白黎的帮助下,已经找到了苏长鸣利用酒吧用拐卖而来的少女强制性进行□□交易,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
    “他真该死!”叶轻轻狠狠地说了声,“恐怕这次车祸也跟这个有关。”
    要不是因为叶轻轻,刘华美估计也是跟上次那个小姑娘一样的结局。如果是这样的话,刘队无法想象自家一家人会陷入何种痛苦中,像苏长鸣这种人,根本就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没有半点同理心。
    事情说完,剩下的就是警方需要处理的了。
    叶轻轻最终还是由张管家送回了别墅,不过她只是匆忙换过了衣服,然后把所有的演算稿和数据放进背包里,又让张管家把她送回了医院。
    张管家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把她送了回去。
    到医院时,苏慎之还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坐着,叶轻轻慢慢地走了过去,也不说话,在再次透过玻璃窗看过去时心脏像被狠狠揪了起来一样。
    此时不管什么互相劝慰的语言都是没用的,叶轻轻干脆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坐在椅子上对最后剩下的数据再次演算起来。
    若是他明天再醒不过来,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许是巨大的压力迫使她脑力急速转动,在天光来临之前,叶轻轻演算出了谭钧给她的所有数据的最终结果,回去的坐标和时间点被她算出来了!
    可是,她的心情除了沉痛之外根本没有别的情绪。她只是把这个结果通过信息发给谭钧,然后就没再管。
    在天光乍亮之际,重症监护室里响起了警报声。刺耳的警告声直击两人的心脏,两人几乎都在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在玻璃窗内,护士在大喊,她这边听不到声音,但是却能看到她们脸上焦急的神情。很快,医生们开始进去,把苏白黎团团围住,叶轻轻两人都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这二十分钟格外漫长,漫长得叶轻轻整个胸腔都无法呼吸,连自己泪流满面都没察觉。
    苏白黎身上的管子被拔了下来,只留下呼吸器和生命体征观察仪,昨晚的主治医生出门,对着苏慎之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伤势实在是太严重,病弱的生命体征在不断掉,已经承受不住二次手术的伤害。”
    这是全市最好的医院,面前是最好的医生,可他却给苏白黎下了病危通知书。
    “怎么可能?医生,是不是要我们转院?说不定别的医院可以治好他!”苏慎之的语气有点失控。
    来的其实不止这一位医生,只不过其他医生晚一步出来,他们朝主治医生摇摇头,脸上的可惜做不了假。
    “伤势太重,无法移动。”主治医生看着一夜之间仿佛老去的父亲,语气中带着安慰,“若是随意移动的话,说不定后果会更差。”
    重症监护室的门没再关,叶轻轻终于确定,苏白黎快要死了。
    她没有如苏慎之那样冲进去,而是问:“还有多久?他还能活多久?”
    主治医生没想到她这么镇定,如实回答:“按照现在生命体征下降的速度,最多能坚持到下午五点。”
    叶轻轻没有继续说,医生们生老病死看得太多,在叹气过后不得不去拯救其他的病人。
    她看着空荡荡的重症监护室,突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苏慎之再也忍受不住,趴在床沿上发出闷闷的哭声,带着父亲对儿子的悲痛。
    “他不会有事的。”叶轻轻鼓起勇气进去,目光落在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苏爸爸,苏白黎不会有事的。”
    她的语气无比肯定,苏慎之看去时只以为她是伤心过度。但他很快打起精神来,医生们可以放弃,但他不能!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轻轻,你就在这里,我去找关系给白黎转院。”他只来得及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给她交待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是没用的,叶轻轻确定这一点。
    “你会好的。”叶轻轻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放在他的手心,俯身在他凉凉的唇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在他耳边一遍一遍说道,“苏白黎,你会好的,对不起,你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她背起书包,临走前还不忘让护士过来照看,直接从医院的东门打车走了。
    而此时,苏白黎还在昏迷中。
    ......
    一个小时后,东边的东仙山山脚,谭钧看着她脸色难看的样子,问:“叶博士,你真的决定好了?”
    叶轻轻的视线落在远方,缓缓开口:“是的,我们走吧。”
    从收到她的信息后,谭钧在感叹她在这方面的天赋之外,就是猜到她已经有了决定。要知道,同样的数据,他演算了好久都没得出任何结果。但叶轻轻她,真的短短时间内就演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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