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和宋柔在吴贵家打麻将吃完晚饭,吴威问道,你没有到甄豪得癌症?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价值了。

    吴为了惊讶又焦急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确诊了吗?上周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呢,他还跟着去火葬场给我岳母送葬呢,看着好好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吴威说,在办公室里都吐血了才发现的,你们没注意,他的脸色总是发灰暗,说他妹妹也是得这个病死的,发现后也是晚期,只活了三个月。

    吴为问,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吴威说,别人都知道了,就他自己不知道。吴威又说,大家这几天都议论,他得这个病,与他喝酒有关。

    吴为说,他妹妹也是这个病,是不是基因有问题?

    吴威说,基因应该是有问题,可喝酒也有加重的作用。

    吴为又问,他知道自己妹妹是这个病死的,怎么不注意体检结果?单位不是年年组织体检,怎么没有发现?

    吴威说,单位人都知道他体检从来不做b超肝功检查,每次去总是显得急急忙忙的。

    吴为说,这不耽误大事了?

    宋柔说,别再这议论了,赶快去看看吧!于是,打电话问清在哪个病房便打车去了。吴为这次进了医院,心情和以往大不一样,甄豪是他最要好的同学,可以无话不说,找他办事从来没拒绝过,有求必应,就是没什么事,也要打电话遛遛线,发个短信聊上几句,不时还找机会聚一聚。吴为象通常那样刚到坏消息总存有侥幸的心理。更想马上看到他该是一种什么样子,得了这样的病就等于失去了继续活着的希望。吴为虽然对死亡问题有些研究,可真遇到要好的又比较年轻的同学遇到这样的威胁,还是感到难受。走进医院本是灯火通明却感觉有些发暗了,越走心情越紧张,就是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他躺在中间的床上挂着三四种药瓶正在点滴,看上去是平常的样子,心略微放了放,弟妹在床边忙绿着,吴为稍缓一缓。似乎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些,说,刚刚到消息就马上赶来了。

    甄豪笑道,胃出血。前几天感觉肚子里发冷,也没太在意。这时工作正忙。上周正在办公室开会突然吐血,送到医院一检查,是胃出血。

    吴为问道,现在情况怎样?

    甄豪道,还没有彻底止住,这不。大夫不让动,就这么躺了一周了,床上吃床上拉。

    吴为又问,让吃些什么?

    甄豪道。现在只让吃些稀粥类的软食,喝点水,等再用几天药观察观察再说。

    吴为说,你这个人一生积德行善、助人为乐,帮助了何止几百上,大家都夸你为人处事。现在安心静养。

    宋柔也说,过去忙也不得休息,乘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养一养,养好了再说。

    吴为又问,疼不疼?

    甄豪道,不疼,就是感觉有些胀。接着自己抚摸略显有些发胀的肚子。这时有熟人拿着花篮走进来看望他,吴为与来人打了个招呼,对宋柔使个眼神,便说,我们先回去了,我会天天来看你的。转念之间,心里想,经常过来看看,对家人是个安慰,对患者免去些寂寞,自己也是尽尽朋友之道。

    甄豪说,你也忙,不要总来,看看就得了。吴为笑着说,来陪你唠唠嗑。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弟妹出来送,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后,吴为小声问,病情怎样?

    弟妹难受的样子道,肝癌晚期,把片子传到上海那里的大夫看后确诊了,说没有治的价值了。

    吴为问,他自己知不知道?

    弟妹说,还瞒着他呢。

    吴为问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弟妹道,暂时不告诉他,他小心眼,心里可徼幸了,告诉他怕他受不了,精神崩溃,怕活不了多长时间,对他就说胃出血,他自己也相信是胃出血。

    吴为问,那还出去看不看?

    弟妹道,现在正商量,是不是去上海。

    吴为说,那就看大夫的意思。

    弟妹说,这两天就确定去还是不去。

    吴为第二天去,看甄豪躺在床上继续点滴,便站在床边对他说,你一生都用来成全别人了,积累功德,福分大,好好养,慢慢会好起来的。又唠了些他过去帮这个惦记那个的种种好事,又谈起他说过的,一个人难得一辈子净做坏事不做好事,说笑起来,这时弟妹不时看看吴为,他仿佛受到鼓励一般更加起劲说起甄豪的好处来。说说又来人手捧着鲜花进来了,吴为又赶紧点了点头说走了。

    弟妹跟出来走到电梯处等电梯时,说,你以后再来别说那些什么积德行善的话,我一个劲给你使眼色你就没看着,我都差点把你撵出来。你那么一说,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也别总来了。吴为也没吱声,暗想,这也就是得病之初,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总去似乎有些讨人嫌,时间一长,人各有事,多少有些淡化,吴为却想,还能去几次,于是依旧勤跑常看,时间长了,每次再走时,弟妹反而说,不陪他唠唠了?后来,他单位的人对吴为也感觉稀奇,这个人总在那里,不是家人又不是同事,是什么关系?

    过了两天,到确切消息,说外地大夫来这里看看,然后再做决定。大夫来后决定就地手术。

    吴为再次到医院,手术已经完毕,甄豪躺在床上,挺轻松的样子,微笑道,手术完了,效果挺好,就是在出血点上塞了那么一下,就给堵住了。

    吴为道,好好养吧。打电话通知本家哥哥。他去看过后给吴为打电话说,我问大夫了。说甄豪非常严重,也就三个月了。手术就是打了一针,一针12万,有细胞再生功能,是好细胞癌细胞都再生,起不了根本作用,也就是延续时间。

    吴为陆续去了几趟,弟妹说,你也不用总来,别给他整毛了。

    吴为应道。好。后来就打电话询问,又过了几天便出院了。于是,吴为与宋柔到家里看望。

    甄豪说,出血已经止住了,住院也就是点滴。跟大夫商量,同意回家养。弟妹也说。这样在家好照顾。还能做些可口的吃。据说喝蜂蜜好。吃点水果,喝点稀的。

    甄豪说,我这些天想,病与喝酒有关,怨我自己没把握好,你以后也要注意。

    宋柔笑道。你过去不是讲究,酒品代表人品,你让他喝一杯酒他都不敢干,你让他干别他还能给你干?还说。你今天找他他不去,明天再找他他还不去,第三次就没人找他了。看你多讲究,陪了这顿陪那顿,这回好了,还喝不喝了?

    甄豪说,那时是有点犯傻。

    宋柔说,单位没了你照样办,还有人高兴,给人家腾地方了。家里没有你怎么能行?你比我们强,孩子结婚生了孙女又来了孙子,还有自己的金店,多省心,我们这可好,八字没一撇呢。

    以后一段时间,甄豪出院住院,又到外地大医院去复查、开药,吴为也是短则三天五天,长则月八的出门,虽然不见面,也是电话保持联系,每次见面便看出病情恶变体征,日见消瘦不说,尤其是浑身看上去发暗红,眼睛逐渐发黄,是癌细胞扩散挤压胆破,胆汁侵袭症状,甄豪也曾经怀疑,怎么就不好了,感冒这么难治,感觉体弱,腿软。但仍然不往那病上想,又买了车,说以后接送孙女,又花300元买了熬药的锅,说医院熬不好,回家以后在家里好好熬,还能够经常去公园,偶尔开车远行,恢复正常生活。

    吴为也好奇,有次问弟妹,他是否照镜子?

    弟妹说,天天照,自己还说象骷髅。

    吴为到医院看望,他自己也说,胃出血把肝、胆、肾、脾都搞坏了,也要求到另外一家医院找熟人复查,弟妹拦不住,便与对方打招呼,出两套化验单,去北京检查开的药,把包装全部撕掉,他也生气怎么不让他看看,她说,要那些东西也没用,吃药就行,即使这样做,他也没往深处想,说恢复需要两年时间。

    这天吴为接到电话,说家里人让告诉他,甄豪已经肝昏迷,去看

    几眼。吴为虽然是早有准备,但真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心里感觉难受,痛失一位好朋友的时刻即将到来,马上赶到医院,果然是人事不省、大口喘气、伴随打嗝、瞪着发白发直的眼珠现出危险的症状。这时大夫拿着特制手电筒翻着他的眼皮照射,有对光反应,但已经出现瞳孔扩散,家里有人也说,抬头纹也开了,你看他手是不是张开的,如果攥着拳头就没事,张开就不好了,你看,伸开了,撒手人寰,就是快了。

    甄豪头天晚上因出现缓解征象,病房里一度有了轻松氛围。吴为偏第二天凌晨左脚疼痛异常,下地困难,未能前去。吴为暗想,甄豪不知也不往那病上想,难以在知情状态下进行一番语言交流,他也许认为那是把自己置于令大家同情的弱势,大家也没法说明自然就把有些话语压在心里,这样反而成就了另一番难见的人间景致。

    临终转化为快乐过程,是快乐人生的最好延续和升华,消解转化了人们对死亡的态度,改变了人们对死亡的观念,临终过程竟然充满了快乐趣味,向安乐死、快乐面对死亡接近,就是做死神,也要作快乐死神。

    大家绝望的等待远远大于充满希望的期待,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甄豪就是意外地动一动腿脚,做一做翻翻身的努力,让大家能够看出是有意识的动作,就能够给大家带来希望,尤其是给他用沾水的面纱湿润一下他的嘴唇,他做出摆头不要的表示,清楚地表示他的强烈意识,尤其是当他从昏迷三天三夜的状态中睁开眼睛醒来,能够清楚地和大家说话交流,那就是奇迹了。给大家带来了喜悦,使大家竟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整个病房连同走廊,家人同事朋友,几十人,围绕床前,喜悦异常的样子,他的顽强生命力和诙谐的语言,引动大家说笑不止,别人告诉他已经整整昏迷三个整天。他自己也笑了,说,我尿性。别人说他创造了奇迹,是名副其实的英雄,引逗他。到那边看到什么了,给大家讲一讲。他说。什么也没看到。大家纷纷到床前同他说这说那。似乎有说不尽的话,看他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让他睡一会,他说,怕睡过去。又成为大家的谈资笑料,哪里是病危。俨然是睡前的闲谈。病房里因为他所受到的折磨,为他的年龄感到惋惜,为他就要在这样的状态下无可挽救的走向另一个世界感到悲伤,自然充满着压抑、灰暗、沉闷、惋惜、悲伤的气氛。由于他的清醒和言谈,尽管因为几天病魔的折磨使他声音发生改变,但也顷刻之间竟然转变成说笑自如的场所,人们忘记了他是一种回光返照,简直把他当做了健康的人、正常的人,与他谈笑。原来一度停了的药物又重新用上了。就因为他的清醒和诙谐,神奇地把临终前的过程转化为快乐的过程,恰恰是他一生风格的真实写照,大家都认为必死,没有价值,他却自己在那里仿佛在证明什么,他自己那么多体征的危险变化,癌细胞已经对他进行了太残酷的摧残,他自己却不愿意对自己进行残酷的精神摧残。肝昏迷是癌细胞对他确定的**极限,是执行死亡的判决,可他却奇迹般的溜了回来,是在和死神进行游戏,是游戏人生的重要延续,通过把死亡过程变成游戏过程,消解了他对死亡的恐惧,也意外地使大家分享了他的喜悦。他自己可能潜意识地意识到,他成为死神时,也许会举杯庆祝一下,阳间虽然少了一个人,阴间却多了一个死神,这个死神是快乐死神,因为他的到来,使阴间象阳间那样,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在大家都认为他的存在已经丝毫没有价值,已经使大家陷入痛苦的绝望之中时,他自己却出人意料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就是成为死神,也要做一个快乐死神。他的存在,也改变了人们对死亡的观念、对待死亡的态度。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来看望的,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互相之间有见过面也有很熟悉的,也有称兄道弟来往颇深的,自然在探视病人时,也有说上几句的,偏偏有些远道来的,守着这样不省人事的病人,唠些往事。

    吴为见到李行长和王行长等在病房门口,便走过去几个人议论起来。李行长说,十多年前我就劝他,有人56岁就去世了,他说生命不在数量在质量。有人肯定道,他也确实质量高。了解的人说道,他体检从来不做b超,去年在一起喝酒,他自己也感觉奇怪,喝一缸就喝不下去了,而且过去中午喝完下午没事,现在中午喝完一点力气都没有必须回家躺一会儿。

    李行长庆幸地说道,去年住院前一周,老孟回来,每次都有他,喝了好几次,他总觉得他没有安排,打电话说找几个人好好喝点,也是巧,那天我家里暖气坏了,就找个借口说有事离不开,差点做了令自己终生遗憾的事,如果那天晚上答应他了,大家一顿神喝海喝,他当晚就可能住院,提前爆发,传出去,是跟我喝的,一辈子肠子不悔青了。我是被动喝酒,一年也就那么两三次动情喝酒,他是十次有七次。

    这时医生来到病房,大家都跟进去看医生用手指压迫甄豪的眼眶,没有躲避的反应,医生便说,压迫这个地方非常疼,都没有反应,是深度昏迷。有重症监护室,可以插管子排腹腔里的积液,也没有多大意义,另外,家属不能进去,一天只能看一两次。侄子说,看看再说。别人了,嘀咕,医院就想多留点钱,已经看没有希望了,还说要进那个地方。

    这时有人提醒家人应该和他说些什么了,儿子趴在甄豪耳边问道,爸有什么说的?

    答道,没什么,我们两个工资够花。

    丈人问,身体这样了有没有什么说的?

    答道。我的身体好,睡了三天这不恢复了。

    他就是不往那上想。弟妹委托王长说,他握着甄豪的手说道,你得的是癌症,一直没告诉你怕你受不了,弟妹孩子也都尽力了,医生说晚期没有治疗价值了,你看还有啥说的。他到了眼里涌出泪水,邹行长说完后五分钟就过去了。有人说,如果还不对他说实情。可以延续到晚上。

    几天后,吴为与宋柔去甄豪家看望弟妹,刚坐下寒暄几句,问起她的身体,说是糖尿病。怕累怕生气,劝解道好好歇歇。

    弟妹便说。正生气呢。因照顾病人一直也没有上班。这个月去领工资,只开200多块钱,以为是奖金,又感觉不对,一问,才知道因护理甄豪没有上班。出勤考核扣了3多元,一个月工资差点扣没。问主任,说从4月份开始执行的,我一就生气了。咋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

    吴为说,这种事你可别生气,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谁不上班都扣,也不是主任说了算的事。

    弟妹道,我也不是不让扣,咋扣这么多,就是主任的事,他给报的,从4月份开始。我就是没给我们行里交诊断,病假事假扣的不一样。一般情况下,点个卯就行。

    吴为又劝道,弟妹,这样事你可别生气,我们单位也是这样,一天不到,不管什么原因,扣30元,现在到处都在抓劳动纪律。

    弟妹说,我生气的是,事先不告诉我。现在我就开诊断送去。

    吴为接着又说道,散心调整心情,以后该上班还上班,接触一些事,分散精力。

    弟妹道,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不去了,月月交诊断。

    宋柔问,还有多长时间?

    一年,明年这时就办退休手续。

    那就别去了。又唠起甄豪的事,提起追悼会上说的副行级干部。弟妹道,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让安排人。就是没有病也快退二

    线了。

    宋柔道,要是我,提那干什么?

    吴为道,这样做好,明智。

    弟妹气道,去世前两天还来离任审计。

    吴为惊讶道,啥?离任审计,人都昏迷了,上边还来审计?

    弟妹说,让赶紧找他签字。

    吴为道,人都这样了,还签什么字?

    弟妹道,是,后来是副科长替签的。

    吴为宽心道,还是有明白人。你调整心情,不要等,也不要慢慢的,要多参加活动,培养一些爱好。你光坐在这里想是不行的,要走出去,这不,两个老妹妹在这里陪你,晚饭后就出去走走,早饭前到公园里转转。

    宋柔也说,我经常过来陪陪你。

    两个人告辞走了,下楼后宋柔说,刚才还想说等过一年找个合适的。

    吴为说,你怎么能当着甄豪两个妹妹说这个话,再说了这才过去几天啊。

    宋柔道,是啊,想到了没敢说出口,哼,也就是女的,要是男人么,也许早就动心思了。

    甄豪去世没几天,吴为路遇王行长,他问吴为,你没到,甄豪的免职令、离任审计到达,竟让垂危的人签字,头天晚上我和工作组的人在一起吃饭,把我气得直骂,还有人性吗。你说,你了感到荒唐不荒唐?

    吴为说道,我从弟妹那里得知有签字的事情,我还说再过几个月自然离职,内部掌握就算了,离任审计怎么还要求垂危病人签字,就是死刑犯上刑场前还要让喝点酒吃点饺子有个好心情。我弟妹说了,最后没有让他本人签字,我想还是有明白人挡住了,原来是你。

    王行长道,我这么一骂,他们也明白了,后来字谁也没签。写好的离任审计报告还抽出去几页。

    吴为似乎与甄豪在沟通交流,吴为道,大家都在想你。

    甄豪道,你就研究一个课题吧,人如何面对死亡。

    吴为道,不瞒你说,我在多年前就特别留意观察。王兄今天中午说,通过你的事情,看出有两点,一是人有大病,怕死;二是有重大侥幸心理。我说,为什么不做好面向死亡的准备?你已经是过去的人了。说到这的时候,鸦雀无声。人间,也可能唯独我们,忌讳谈论生死话题。那天因为送你,两位老弟之间耿耿于怀,忌讳那个话题。现在,大家都说你,回返人间时间太长,还是因为你牵挂的太多、想办的事太多,还是你太自信?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事是过去了,人永远留在心中。

    一行人送甄豪到了火葬场,两个熟悉的同事之间开玩笑,一位道,他都走了,你啥时走?另一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在旁提醒道,

    你说的啥?的人才醒过腔来,好几天没过那个劲,说的人打电话道歉。的人应道,不行了,既定事实,找黑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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