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帆笑道:“肢体语言!肢体比人的嘴巴可要诚实地多,刚才承济跟花枝说要到他父亲面前央求时,花枝的的身体明明是正对着他,可是脚尖却不由自主地向别处倾斜,这是人在遇到危机时,想要尽快逃离的一种肢体动作,还有她说太太让她煮莲子茶,可是你二婶的小厨房好像并不是在她走去的那个方位吧!另外,刚才她临走时不住地看后面钟楼上的那只大钟的时间,显然是约了人要赴什么约去!”

    周晓京佩服地点点头,笑道:“我只顾着生承济的气,竟没瞧出来,可是人家说的‘当局者迷’了!这个花枝是二婶前几年让娘家人给挑来的,她表哥现在跟着二叔做随从,她和她表嫂伏侍二婶,凌家早已经落魄了,花枝是死活不肯回归凌家的,她又是个眼大心空的,想必就是做妾室,也更愿意跟着我大哥这样可靠的人吧!”

    周晓京说到这里,突然满腹疑惑地瞧着霍云帆道:“你是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吧!怎么连我二婶的小厨房在哪里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连我家的钟楼都知道!”

    霍云帆摆摆手,笑道:“你放心,我绝对是第一次到你家来,不过要搞清周家老宅的路径方向,对一个侦探来说,也并不难!”

    周晓京故作微愠,道:“你要知道周家老宅的路径方向做什么?”

    霍云帆正色道:“你忘了,我曾经跟数年如一日的追查你三叔的案子,其中当然包括要把周家人排查一遍了,顺带也就知道了周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真正踏进这座宅邸,跟你一起!”

    周晓京的眼圈红了一红,又怕霍云帆看了要笑她,连忙别过脸去,默然片刻,忽然叫道:“哎呀,不行,花枝这丫头太不安分,也不知她要跟谁有约,咱们快快跟着去看看,要是她想在周家弄鬼,我可容不得她!”

    两人轻声蹑步地拐过好几道园中小径,曲曲折折地来到积素池边,果然见花枝翘首远望,不知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这积素池是周长禄的发妻,周晓越的生母在世时所修,故人去世后,只因少有人打理,如今已经颇见萧瑟,紫金熏炉里升腾起香烟袅袅,香烟缭绕下的积素池荡起无数凝碧的波痕,水里有窒息的情爱和鱼唇探出的涟漪,水底生着莹莹的青荇,若翠带牵风,朝来暮去的云霞如临水照花的美人,娇柔的妩媚悄然覆落在绾朱结碧的烟波里,荡一荡,揉碎了,缓缓四散成绚烂的星子,石榴红,玫瑰紫,菊花黄,又渐渐沉淀在扎着绿藻根须的软泥中,深深地滑下去。

    霍云帆远远地看到花枝,拽拽周晓京的胳膊道:“瞧,我说的没错吧,她果然在这里等人呢!”

    周晓京想想也是,周家后院之中,只有积素池一带除了周晓越时常来打理打理池中的青莲粉荷这外,平时更无人来,的确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霍云帆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周晓京道:“罢了,只要承济今天不来搅局就好!”

    周晓京撇嘴摇摇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这个花枝不是什么好角色,这些年二婶在家里搞风搞雨,有一半也是她身边伏侍的这些人挑唆的。”

    过了一会儿,果然从积素池对面的芳径上走过来一个女人,穿着洋红的夹棉裤袄,头上盘着一只圆髻,霍云帆不认得那女人,只笑着对周晓京道:“我们原以为花枝在这里是会旁的相好,却没想到是个女人!”

    周晓京冷冷道:“那女人是花枝的表嫂,也是二婶跟前得意的人,我看这姑嫂两个在这背人的地方说话,准没好事!”

    两人才说了这几句,花枝的表嫂已经走到小姑子跟前,锐声笑道:“姑娘心里闷了,就到园子里多走走,你哥哥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叫我来劝劝你!”

    花枝哭道:“原先说好的,你们在老爷太太跟前替我说好话,好叫我伏侍大少爷去,怎么三少爷倒天天的黏上了我,今儿还要到太太跟前央求,这叫我如何是好啊!他是太太的亲生儿子,我又不敢不奉承,可是三少爷那行径”

    花枝的表嫂低呼一声,连忙打断了小姑子,又从腋下抽出一条松花色绢子来替小姑子擦眼泪,堆起满脸的笑来劝道:“这都是我们家姑娘招人爱,所以二少爷才会对你死心塌地呀!不瞒姑娘说,我跟你哥哥何尝不想叫你伏侍大少爷,有个锦绣前程呢,可是大少奶奶那脾气唉,她是主子,我们也就不提了,我过来见姑娘,是想跟姑娘说,你哥哥也是这个心思,如果二少爷真的喜欢你,就是跟了他也是一样的,你想,丫头给人做妾,本来就得在正室手底下讨生活,已经是艰难的了,若是再没有男人的宠爱,那还算什么呀,妾毕竟比不得正妻,有地位有权势,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男人的宠爱了!”

    花枝恨恨地抹了一把泪,把绢子丢回表嫂的怀里,哭道:“当初都是你们出的主意,才连累我到这地步,如今就是求太太放我出去嫁人都迟了——我不管,要在家里做妾室,那也得给大爷做妾室,二少爷我是绝不会跟的,二少爷这辈儿有三个儿子了,大爷早晚是要当家的,太太跟大少爷和大小姐关系那样坏,三小姐嫁的人又不成,我算是看透了,太太和二少爷三小姐早晚站不住脚,说句寒心的话,就是二少爷的正头少奶奶,将来还一定怎么样呢,何况是妾!我是断断不肯的!”

    周晓京禁不住一头叹冷气,一头感叹,花枝这话虽然势利了些,却也是大实话,承济这样不学无术,将来就是大哥大姐容他,他在社会上也不会有容身之处,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上他!

    花枝的表嫂见小姑子说话坚决,只得说道:“伏侍大爷的事,虽然老爷一时没松口,有太太吹着枕头风,日久天长也未必不成,姑娘且宽宽心,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花枝的表嫂虽然劝小姑子别灰心,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尬尴。

    又说了一会儿,花枝和她的表嫂就一前一后地走了,周晓京在原地迎着冽风想了想,道:“这样说来,倒还是承济去二婶跟前央告地好,这样大哥就能堂而皇之地甩脱这一挂麻烦了!只是别今天当着家里人的面煞风景就好!”

    霍云帆笑道:“你放心吧,我这就打电话给步云胡同的老余,你这位二弟欠了他许多债,前几日他还来明镜事务所,想找律师打官司呢,我怕栽了周家的面儿,暗中给拦下了,今天让老余来找找承济,包管吓得他不敢再想什么花枝树枝的事!”

    周晓京叹道:“承济也真是该好好管管了!”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往里走,穿过一片桃林,茫茫苍穹如一只淡烟蓝的水晶盆覆在地上,雪花洋洋地洒将下来,整片园子尽皆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更通透了。

    周晓京道:“后面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以后你再来,我带着你去看看我原先住的房间,今天你头一回来,就免了罢,前面有一座明嫣馆,原是给后院的守门的媳妇们住的,现在那里没有人,那间屋子四面不透风,咱们进去,把小风炉子点上,等快到饭点儿了再去前面去见我二叔!”

    霍云帆一切从周晓京安排,无有不从,今天能以周晓京男朋友的身份成为周家的座上宾,实为平生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只觉得无论到哪里都是好的。

    两人到了明嫣馆,里面果然没人,只是才掀开秋香色猩猩毡的帘子,只觉一室暖洋如春,显是里头有人先把火给生上了,周晓京正自诧异,只见罗汉床上站起一个人来,快步向周晓京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周晓京的手道:“二姐救我!”

    原来是周晓岚,她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樱草色底子绣紫白色小团花的旗袍,身形瘦削,更显得楚楚动人,周晓岚的生母当年也是略有几分姿色,才被周长禄纳为妾室的,周晓岚的容貌虽然比不上周晓越的明艳动人和周晓京的美丽大方,却比周晓锦胜出三分。

    周晓京对这位堂妹实在没什么好感,这些年来周晓岚一直与二婶母女站在一条战线上,给周承深和周晓越使了不少绊子,周晓京虽然跟大房的矛盾不是那么尖锐,但周晓岚慑于凌氏的之威,向来对周晓京十分冷漠,姐妹们就这么冷淡了多年,见了面也从来都是淡淡的。

    这屋里这样暖和,显然是周晓岚早就特意把炉子点上等在屋里了,她能有什么事叫周晓京救的,还真让周晓京错愕了一下,周晓京微笑地问道:“四妹,有什么事吗?”

    霍云帆也知道周晓京跟这位四妹的关系向来平淡,但是周晓岚这样的架势过来,明显是她们姐妹有什么私房话要说的节奏,他不好再站在屋里,转身就要离开,周晓京岚见了,忙阻拦道:“外头很冷,霍先生也不必见外,您也快要成我姐夫了,我要对二姐说的话,也不必瞒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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