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年其实挺爱捣蛋的,至少在上清陵之前。
    他挺穷的,跟狗抢过吃的,和野猫比谁挠人厉害。
    遇到卫抒之前,他从没吃过一个热包子。
    遇到卫抒之后,他就再没吃过苦。
    那天是个和煦的下午,他守着他的小破碗讨钱,白衫配剑的清俊公子有礼朝他递出一只手,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煦得像三月的暖阳,公子问他,“跟我走吗?”
    卫抒在凡间历劫的时候还不叫卫抒,叫卫提予,是落魄却风骨犹存的小世子,被送到楚国当人质。
    他需要一个小书童。
    这个小书童要是能闹能打就再好不过了。
    身边有人吵吵闹闹,时间总过得快些。
    卫提予安静,司年却是真的爱闹,常从屋梁摔下来,还时不时跟司畜房的鸡鸭打架,被追得满院子跑,一见到卫提予就一把跳人身上,把人抱老紧,“世子!救命啊啊!它咬我!”
    卫提予比司年年长些,身体也好些,刚捡回来的司年瘦瘦小小的,挂人身上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负担。
    “……”卫提予拍拍他的背,安抚道,“走了,下来吧。”
    司年把脑袋埋在卫提予颈窝,嚷嚷道,“没走!我听到咯咯咯了!”
    卫提予无奈,忽然展眉笑了,温声问,“那你这么一直挂我身上?”
    “……”司年一下懵了,害臊战胜了恐惧,支支吾吾得,“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手上松力便要从卫提予身上下来。
    没想到卫提予大掌一下兜住了他的屁股,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来了。”
    “……”
    司年脸红到耳根,心跳得像二月的惊雷。
    司年也搞不懂自己对卫提予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就是整日想见他,楚国的厨师送来一只烧鸡,他守一日都会等到卫提予回来一起吃。
    虽然卫提予总说吃不惯楚国的口味,把好的全留给他。
    司年性格大大咧咧,但骨子里特别自卑。卫提予像拯救了他的神明,他和卫提予一起泡澡的时候,脑子总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法会往外冒。
    他感觉他在亵渎他的神明。
    卫提予就看着他,眉眼常年带着那点温润有礼的笑意,“脸红了。”
    “……”这下,司年脸更红了,他顺着石壁下滑了些,把脸埋在热水蒸腾起的雾气里,闷闷道,“是水太烫了!”
    卫提予学他说话,“嗯,怪水太烫。”
    司年真正撂下架子,是在听说卫提予要迎娶楚国公主那晚上。
    那楚国公主烦人得很,整日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绕着卫提予左一声“予哥哥。”又一声“小世子”。
    听的司年莫名烦躁。
    晚上卫提予写寄给卫国的回函时,司年就在旁边守着。
    虽然他半个字看不懂。
    “那个……世子,”司年轻咳了两声,装作不在意,“这信里有提到楚国吗?”
    卫提予提笔落着字,轻轻“嗯”了声。
    看吧!果然了!男人都是狼人狗肺贪图美色的东西!
    才一个公主,就让卫提予对自己那么冷淡了。
    司年有些气,接着蹙眉问道,“是不是还有楚凝?”
    楚凝是楚国公主的名字。
    “嗯。”
    “还有和亲对不对?”
    卫提予笑了,搁下笔看他,“小年,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我……”司年挠挠后脑勺,“算了,我祝世子和世子妃百年好合!”
    说罢起身便走了。
    司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个什么劲儿。
    后来,没等卫提予去找他,他先提着半壶酒推开了人家的房,爬上了人家的床。
    司年醉得糊涂,整个人叠在了卫提予身上,乱蹭乱动,把人摸够,搂着人腰,死活不松手。
    卫提予君子,把两手摊朝两边,不碰人,低声道,“小年,酒洒了。”
    “洒就洒了……”司年迷迷糊糊抬起眼,就看到了卫提予如琢的眉眼,君子如玉,说的就是卫抒这样的人。
    他嘟囔道,“世子,你骗人……”
    卫提予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司年说着说着又把脑袋埋回了卫提予颈窝,温热的呼吸打在卫提予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你说让我跟着你一辈子的。"
    “不骗你,”卫提予算是懂了他发酒疯的源头,耐心哄道,“你得陪我一辈子。”
    司年醉了,卫提予想他也沾了些司年的酒气,占有欲在黑夜里泛滥,他那么克制一个人,也会胡乱说话了。
    “可你要娶那只花孔雀了……”司年声音闷在卫提予耳侧,迷迷糊糊像睡着了。
    卫提予的手抬起来,正想哄,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司年一下直起了身,借着微弱灯光把人大概看了个清楚,不管不顾,冲着唇线漂亮的薄唇就咬了下去。
    轻轻一口,像做下了自己的标记。
    这人轻薄完人,只迷迷糊糊说了句,“世子是我的……”
    便醉睡得不省人事了。
    “……”卫提予是彻底拿这小东西无奈了。
    第二天起床,司年头疼得厉害,看着自己衣衫不整抱着卫提予,顺间嗅得面红耳赤,“我、我我……我不会对世子做了什么吧?!!”
    卫提予微挑一下眉梢,刚起床的声音带点哑,“具体问什么?”
    司年抽回手脚,把臊红的脸埋在掌心,声音没气势,恨不得马上跳城墙自杀,“有什么……”
    “你上下其手,”卫提予对上司年的眼睛,目光里的缱绻毫不避讳,道,“我任你宰割。”
    司年一瞬间心跳如鼓,竟听不懂卫提予在说什么。
    “我们两情相悦,不算犯错。”
    最后,卫提予也没娶花孔雀。
    他带司年回了卫国。
    带司年上了战场。
    司年从没想过,握惯笔墨的卫提予拿起刀剑,一样英姿,一样俊朗如月。
    就是……万箭穿心的时候,实在有些狼狈了。
    司年不是不难过,看着卫提予没了,他比自己死了都难过。
    他也哭啊,大男子汗,跟狗抢食的时候都没哭过,就在卫提予坟前哭了,哭完又把眼泪擦干,对着墓碑道,“世子,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天下,每一处山川,我都替你守着。”
    卫抒在清陵的幻境里看着,他自幼克制,一步一步从未出过错,一介凡人,二十便修得仙骨,他由内到外,都似白玉般纤尘不染。
    可,佛祖尚且染凡尘,更何况,司年不是他的错。
    司年是他的劫数,是他的缺一不可。
    卫抒去问师父能有什么法子把司年也带回清陵时,玄鹤看着他,良久才道,“直接带来吧,以后他是你师弟了。”
    卫抒不解。
    司年破格上了清陵,还入了鸿宇仙君门下。
    卫抒去接司年那日,孩子都吓傻了,便含着眼泪边笑,“我就说死了就能见到你了。”
    “你没死,我是真的。”卫抒看着他,张开手臂,道,“小年,过来抱一抱。”
    玄鹤斜靠在树枝上,进行着十分潦草的拜师仪式。
    头磕过了,他听卫抒对司年说,“小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兄了。”
    “我就是你师兄了。”
    这就是玄鹤收司年的理由。
    他身上有他爱的人的影子,触碰不了,看着也好。
    玄鹤跃下树,拍了拍卫抒的肩道,“他是你师弟了,你得一辈子爱他。”
    “若有半分辜负,为师把你挫骨扬灰了都不解恨。”
    玄鹤这话不知是说给弟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这辈子算是穷途末路了,找对相似的人,替他们百年好合吧。
    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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