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夏日的夜风纵是凉爽,又能冷到哪里去?

    柯依达在心底叹息,这几个月来,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身形也变得日益消瘦,年轻时候积累下来的伤病仿佛在这个时候到了极限,汹涌地爆发出来,昔日英姿勃发的帝国霸主,在这个时候,终究也无法逃脱衰老和病痛的诅咒。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她幽幽地道,皇帝却是摇了摇头,靠在汉白玉雕琢的栏杆上,兀自望着宫城的远处。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葱葱郁郁的草木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相互掩映,一道浸在深蓝色的暮色里。

    再远,便是浩瀚无尽的夜空,以及那肉眼不可及的帝国广阔疆土。

    然后,他将视线投落到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

    “这样的场合,你我早退,未免不大给面子。”他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背,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一人向大殿的门口走去。

    二人回到正殿时,一支舞曲刚好结束。

    皇帝站在大殿的上首击了击掌,正在笑语喧哗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抬起头来,但见皇帝招了招手,马上有侍者递上一杯陈年的红酒。

    “今日,是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授爵之日。”皇帝清了清嗓音,略略抬高声线,扫视着台阶之下仰望的众臣僚,“自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战死殉国以来,阿奎利亚斯家后继无人,朕,一直深以为憾,如今,柯扬有后,朕深感欣慰。这第一杯酒,敬柯扬后继有人!”

    他将酒杯举到半空,绯红色液体折射着壁灯暖色的光华,熠熠生辉。

    “敬柯扬公爵后继有人!”

    阶下群臣众声附和,一饮而尽。

    再看皇帝,待侍者再度斟满酒杯,将目光一遍遍扫过面前的人,苍冰色的眼眸宛如浩瀚无边的大海:“今天,朕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年轻人,皇太子安瑟斯·亚格兰大公,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还有路西尔·埃利斯公爵少爷……这些,都可以算是朕的子侄辈了,你们都很年轻,富有朝气和热血。可是朕要告诉你们,二十多年前,朕身边也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跟着朕南征北战,血洒疆场,除门阀,推新政,灭冰族,定古格,才有了这帝国一统的局面!到今天,他们有些人还在这里,朕的行政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朕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朕的禁卫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还有朕的神枪蓝德尔!”

    皇帝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微微侧身,回望一眼侧手边上肃立无言的柯依达,声音略缓了一缓:“还有朕的皇妹,柯依达·亚格兰公主,半生戎马,孑然一身,毕生心血都献给了这帝国的基业!”

    他说到此处,喉咙深处微有哽咽,深吸了口气回转身来:“这第二杯酒,朕要敬你们,当然,也要敬当年你们那些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的同伴,菲利特·加德、卡诺·西泽尔、柯扬·阿奎利亚斯、林格·弗洛亚……还有那些不知名姓血洒疆场的将兵们,没有你们,就不会有帝国今天的太平与昌盛!”

    他将声线拔高,在整个殿堂中回荡,饮尽半杯酒,余下半杯,尽洒于地面。

    众臣僚鸦雀无声,只静静地看他,胸怀激荡。

    被点到名字的宿将重臣们,似乎也回想起栉风沐雨的过往,想起那些在战场与宫廷的搏杀中死去的同袍。

    他们默不作声,饮下半杯酒,另一半浇地,祭奠那逝去的英灵。

    蓝德尔眼圈微红,高声道:“陛下,下官的军刀仍未老,愿为陛下再战二十年!”

    “朕的神枪未老!”皇帝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收敛了表情:“可朕,却是老了。”

    “陛下……”修格微微皱眉,低着头道:“陛下切不可如此说,陛下丰功伟绩,自然福寿绵长。”

    “行了,什么福寿绵长。”皇帝轻笑一声,“这世上,谁又能最终躲得过生老病死?安瑟斯!”

    “父皇!”

    “这第三杯酒,敬你,和你的同伴们!”皇帝扬起头来,海蓝色的长发在夜风里扬起,“你们现在,就跟我们当年一样,风华正茂,意气奋发,这帝国的将来,就托付给你们了!”

    “父皇!”

    安瑟斯浑身一震,单膝跪下,右手握拳至于前胸:“儿臣领命,定不负所托!”

    柯依达看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来,俯身跪地,在她的带领之下,殿上群僚陆续单膝点地,深深行礼,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波伦萨皇帝万岁!”

    “安瑟斯大公万岁!”

    礼花在空中绽放,亚伯特在震撼山岳的声音里抬起头来,望着台阶之上穿着黑色飞金的长袍,汹涌着捭阖之气的男人,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是这样一个人,让无数英才前赴后继为其驱使,最终,一手开创了这帝国的宏图霸业。

    然而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皇帝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加重。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已经连续几次昏迷,每一次总有两三天才能醒来,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医官已经束手无策。

    因为皇帝病情不稳定,七军军长都暂时留在了帝都,没有动身返回驻地,而到了十月中旬,一次朝会之后,皇帝再次晕厥,这一昏迷,便长达七日之久。

    医官们进进出出,日夜轮值,终于还是有为首的医官向柯依达及安瑟斯隐晦地暗示,是时候准备后事了。

    饶是心里已有了准备,听出他话外之音的柯依达还是本能地倒退了半步,心中一片空荡。

    大概也是猜到了什么,在这几天内,修格·埃利斯公爵与埃森·凯瑟侯爵两位枢机卿,丝毫不敢怠慢,一直带领国务省几位宿将重臣在寝宫之外等候,而皇帝终于在第七天的傍晚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

    他数天水米未尽,醒来只略略喝了点米粥,便不再进食,整个人显得虚弱而苍白,唯独那苍冰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一丝锐利的光芒。

    柯依达却也心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感伤,替他拉上被褥,声音轻柔:“修格卿他们都在外面,陛下有什么话,可以叫他们进来说。”

    皇帝却是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一眼安瑟斯,缓缓地道:“你先出去,朕与你姑姑还有话说。”

    安瑟斯微怔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便只剩下皇帝与柯依达兄妹二人。

    皇帝倚在病榻上,气力衰微,但是目光深沉,如水般缓缓流淌。

    “该交代的朕之前也都交代了,储位已定,朕身后之事也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他幽幽地道,“只是,有一句话,朕想问你。”

    “柯依达……”他轻轻地唤她,“你恨我吗?”

    柯依达微微变色:“陛下?”

    皇帝却是收回目光,瞳眸放空,深远寂寞。

    “我有时候在想,你或许应该恨我。”他唤了自称,声音轻缓,“如果当年,你只是阿奎利亚斯家的小姐,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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