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栖之拿着那张请柬看了很久,这是一张结婚请柬,“你哪里来的?”
    “我在电台和池小鸽一起工作那么久,是同事,只要我要,她怎么可能不给呢?”聂儿擦干头发说。
    “明天吗?”
    “嗯。”
    “我想和你一起去。”
    “可能有什么意外会发生,我总觉得没有那么顺利,你不要跟着,我怕到时候保护不了你。”
    “哼!”他两边的腮帮子高高鼓起。
    “生气什么嘛,我很快就回来,不会在那里呆很久。”聂儿说。
    池小鸽的婚纱全部由萧渊经手挑选,三套造型花费过千万,其中的一套中式礼服更是极尽奢华,三十个工人花费七百多个小时完成了这件作品。黎家虽然也是大户人家,但如此盛大的世纪婚礼他们也是头次看见。黎父提出分担三套礼服的费用,萧渊婉言拒绝,他不想再让池小鸽欠任何人的情义,因为他也看得出黎家除了两兄弟以外,并没有人真的把她当成家人,萧渊深想,池小鸽能这么多年待在他们家里,黎开和黎合一定没少操心。
    池小鸽像个洋娃娃一般静静坐在房间里,她看不见一切,也不知道萧渊为她费尽心力,身边为她打理身上婚纱的女孩子一语不发,萧渊告诉过她们闲话少说。
    池小鸽揪起裙摆的一边就要站起身,身边的女孩子都急匆匆围过来,“池小姐,您穿着婚纱行动不便,有什么事我们去办就好。”
    池小鸽只好保持原来的动作,她恍惚觉得婚纱上绣的一颗颗的珍珠闪着刺眼的光,摇摇头,她自嘲那双没用的眼眸只是摆设,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
    饰品设计师是一个说话温声细语的男人,他单脚蹲在新娘面前说:“池小姐,您脖子上的项链和婚纱有些不搭,能替您换一条吗?”
    池小鸽紧紧握着黎开给的链子不松手,她摇头拒绝。
    “那一会儿婚礼就要开始,我先帮您拿着手机好吗?”
    池小鸽还是摇头拒绝,她已经等黎开的电话等到不耐烦了。就在昨天,黎开最后一通电话告诉了她,他要外派海牙,在海牙呆三四年才会回来,冷淡地告诉她不能参加婚礼。池小鸽根本不信他会这么狠心,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管刀山火海黎开都会回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黎合不接她的电话,也没有告诉她是否参加她的婚礼。
    身边人又劝说了一遍,池小鸽不愿换下项链也不同意把手机交给她们,女孩们交换眼神后决定告诉萧渊。
    萧渊听罢只是笑笑说:“不用担心,她想怎么做都随她。”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跟着其中的一个人进了装扮间,门是敞开的,萧渊一步步走近池小鸽,池小鸽就像是一朵娇柔清丽的凤尾百合,风吹过来,她就随着风舒展叶片,雨滴下来,她就仰着头去看每一颗水珠。
    聂儿在门口看见池小鸽,忍不住惊叹,“高贵优雅,说的就是她了吧。”
    修栖之看看她的侧脸,又看看梳妆室里的新娘,重重地摇摇头。
    走到门口,身边的女孩刚想提醒池小鸽新郎到了,就被萧渊一个手势打断,他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池小鸽在手机震动的一瞬间忽然笑逐颜开,脸上的阴云消失不见。
    身边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纷纷安静不语,设计师依旧帮她整理衣服,而池小鸽身后的红框眼镜女孩看见萧渊冰冷的脸,手下的动作稍微迟缓。
    池小鸽接过电话,“还有一个小时,你怎么还不来?”
    黎合把手机塞给黎开,他接过手机叹了口气,“我已经到了机场,等回头录像完成后可以发一份给我。”
    池小鸽的手心有点汗,额头也出了汗,“你为什么不来?”
    三分委屈,七分悲伤。
    “我要登机了,挂了。”
    池小鸽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嘟嘟声。
    杂草一般的坏念头忽然成长起来,她真想撕开身上华丽的婚纱,一层又一层,她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窒息的感觉迫近她,她几乎快忍不住嘶吼。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她的额头。
    “汗把妆弄花了,你就成了小花猫。”
    池小鸽仰头面向萧渊,眼睛里的泪水蒸发极快,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邓恩也走进来,身边跟着伦子,伦子倒吸一口气,惊叹道:“池姐姐,你简直是最接近神的女人。”
    萧渊被伦子的感叹词逗乐,一边继续为她擦干净汗水,低头吩咐身边人按照正常流程继续给她装扮,他对视上邓恩。
    邓恩了然,说:“伦子,你陪池小姐在这里说说话。”
    “哦了。”伦子摆出ok的手势。
    萧渊走到离这个房间远一些的走廊,小声问:“成家来人了?”
    邓恩掸掸裤子上的白石灰,回说:“来了,你哥哥来了。”
    “贺礼是什么?”
    “一是老爷子的当家印鉴,还有一个我就不知道了,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萧渊双手交合成宝塔状,无论他想做什么,萧渊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招数。
    黎合手提行李箱,准备去帮黎开办理托运。从接了她最后一通电话后,黎开就一步不动地停在原地。黎合拿着行李箱想着先告个别,等过些时候再去海牙看看他。
    黎开递给他手机,忽然把外套也扔给他,转头就往门口跑。黎合对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心痛不已,他扔掉怀里的东西追上去,不能让他再回去。
    黎开只有一个念头,即使她不爱他也好,他都要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远远地,不告诉她,他只是想看看她属于另一个人的模样。只看一眼,从此天高水远,他再也不和她纠缠。
    迎面撞上一人,黑色的鸭舌帽,那人和黎开撞了个满怀,随后爬起身就跑,整个动作流畅到就像计划好了一样,黎开甚至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黎合终于追过来,看到的却是黎开紧紧捂住心脏。他看见暗红的血源源不断从黎开的指缝流出,黎开一只手死死撑地要站起来,脸色已经发白,不一会儿他发觉眼皮沉重。
    一刀刺中要害,那人是计划好了要来取他的命。
    黎合心急抱紧他大喊:“打120,快!”
    一边拍着他的脸:“黎开,你快睁开眼睛!别睡!”
    救护车已经到来,黎开躺在担架上,嘴唇发青,黎合握紧他的手,呼唤他的名字。
    未到医院,黎合停止了喊叫,他身边坐着黎开,或者说是勾陈。一袭青衣,一捧乌发,一张轻然淡泊的脸。
    医生停止抢救道:“病人死亡。”
    上一次是她错过他的订婚礼,这一次是他错过她的婚礼,一来一往,两个人正好扯平。可是,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他们总是错过。
    时间已经到了,房间里的新娘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伦子看到萧渊急切的眼神,点点头说:“池姐姐,宾客还在会场里等,要不我们……”
    池小鸽也着急起来:“再等等,再等等。”
    伦子向萧渊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池小鸽在等着谁,但是看起来那个人对她很重要。
    邓恩在萧渊耳边说:“黎合来了。”
    萧渊一阵心悸:“那黎开呢?”
    “没看见黎开。”
    萧渊方才安定心,“让他到这里来吧。”
    池小鸽任谁说都不起身,她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黎合进来第一句便是:“他已经走了,而且不会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你找不到的地方。”
    池小鸽眼底里是深深的痛苦,明明是她亲手推开黎开,可是她比谁都难过。
    池小鸽不再倔强,“我明白了,黎开——离开。”
    黎开在她身边,她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萧渊走过来,轻轻把她的手放到他的臂弯里,“我们别让客人久等了。”
    白色的裙摆摊在地上,从黎开的脚边划过,那一刻他真想攥住她的裙摆,不让她去萧渊身边。可是他不能毁了她的幸福,一意孤行,他只会伤害所有人。
    宣读爱情告白,池小鸽尽量不让情绪被他人发现,她握紧手中的烫花帖子。萧渊忽然放下手中的帖子,跪在池小鸽身边,“鸽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刘聂儿和修栖之坐在宾客席上,互相对视一眼,那不是萧渊。
    池小鸽一愣笑答:“我愿意,很早就愿意,愿意为了你爱,愿意为了你不爱。”
    萧渊给她戴上那只戒指,忽然长吁一口气,他望着池小鸽手上的戒指,半天说不出话,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可能是自己过于兴奋才会忘却。
    黎合悄悄从座位上离开,黎父叫住他:“去哪里?婚礼还没有完。”
    “黎开死了。”四个字砸在黎家人心中。
    黎物转过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这件事,谁都不准告诉池小鸽,黎物,尤其是你!”
    黎家这一桌忽然安静,婚礼一结束,所有人纷纷离开,黎物一出会场就放声哭……
    萧渊搀扶着池小鸽,对面走过来一个单耳墨绿色耳钉的年轻男孩,池小鸽发现萧渊的手臂僵硬,他往前一步挡在池小鸽前面。
    伦子走过来低声对她说:“我们先回房间休息吧。”
    池小鸽点点头,牵住伦子的手。
    少年开口便笑嘻嘻地喊叔叔好,萧渊却连他的脸都不想看见。
    “第二份礼物您收到了吗?”
    “怎么?”
    “消息还没到您手上,真是可惜,那我就先提前通知您,挡你路的那个人已经被踢开了。”
    萧渊一头露水:“什么?”
    男孩笑得阴冷:“您放心,是百乐梦临的老员工做的,怎么都不会查到您头上。”
    萧渊皱眉,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满肚子坏水,就是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坏事。正想着,邓恩忽然接了个电话,他挂上电话慌张地说:“萧渊,黎开死了。”
    萧渊恍然大悟,他冲上去一手拽住男孩的领子,一手作势要打碎他的骨头,男孩也是练家子,几下就挣脱束缚,笑着对他说:“叔叔,这不是正好遂了您的心意嘛。”
    萧渊大怒:“滚,别让我看见你。”
    男孩挥挥手脸上不屑一顾,“再见了,我亲爱的叔叔。”
    萧渊忽然喊他停下,“别出现在我妻子面前,不然我一定废了你。”
    男孩的背影停滞了一瞬又继续向前。
    “池小鸽我保护得好好的,但是出事的却是黎开,看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聂儿走出婚礼现场,把一室喧哗留在身后。
    “勾陈会感谢你。”
    “为什么,我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们的结局还是不能相守。”
    “你保护了他爱的人。”
    “不是我,是……刘勿欣,每一次她出事,她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你又见到她了?”
    “嗯。”聂儿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以后她也不会再提起这个人。
    聂儿记起一件事,“池小鸽戴的那条项链,有着常人看不见的光芒。”
    “是的,那是——神的眼睛。”
    “什么?”
    “勾陈把自己的眼睛留给了她,很快,她就不再是瞎子了。”修栖之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池小鸽早上醒来,眼前模模糊糊一个人影,她再仔细睁大眼睛才看见身边躺着的萧渊,她钻到他怀里,以为只是做了个梦,等到闭上眼又睁开眼才发现,她是真的可以看见他了。于是她欣喜地下意识摸脖子上的项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条链子。
    萧渊被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问:“你在找什么?”
    “我的项链。”
    “昨天晚上还在你的脖子上。”萧渊嘟囔。
    池小鸽紧张不已,“我知道,但现在我就是找不到。”
    萧渊翻看被子,又掀开枕头,做这些事时池小鸽头也不抬地说:“我翻过床上了,没看见它。”
    萧渊点点头重复道:“没看见它,那它跑哪去了?什么?没看见?”
    “对啊,地上,房间里都找遍了。”池小鸽说着轻松从床头柜边绕开,举止都像个正常人。
    池小鸽抬头说:“忘了告诉你,我能看见了。”
    萧渊风一般从床上掠过,跑过去激动地举起池小鸽说:“你能看见了!你能看见了!”
    池小鸽的腰被他握住,弄的浑身痒痒,她推开萧渊说:“一会儿再说这件事,先找项链。”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礼物,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
    两人找了整整四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项链,萧渊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找下去,“有一些东西可能根本没有丢,它只是藏在你看不见的近处。”
    池小鸽仰躺在大床上,所有力气忽然都被抽走。
    聂儿则和修栖之回到了最开始的山上,这些时候他们都太累,需要一个有阳光和森林的地方休养。
    “还是这个空间最舒服,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用放在心上。”聂儿清早起来伸了个懒腰。
    修栖之劈柴劈了小小一堆,他看着地上的湿柴火有些担心,冬天又快来了,没有柴火两个人只能被冻着。
    “时间到了你通知我一下。”聂儿说。
    “好。”他知道聂儿说的是什么时间。
    那是,一个人的葬礼。
    这个空间的四十年转眼就过去,对于刘聂儿和修栖之,只是打开了不同的门而已。
    四十年后。
    “医生,我同意摘除医疗设备。”萧渊握紧池小鸽的手说道。
    所有的医生都缓缓退出病房,这是他们能拥有的最后一点时间。
    萧渊泣不成声:“小鸽子,这么多年你幸福吗?”
    “幸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刻都是。”
    “那你爱我吗?”有关于这个问题,萧渊问了她大半辈子。
    “从嫁给你那一刻爱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停止,现在依然是,我不希望你被惩罚,所以一直努力爱你。”
    萧渊抱紧她,“等我再遇见你,你还爱我吗?”
    池小鸽的眼泪湿了枕巾:“不再爱了,我已经想念一个人太久了。”
    萧渊自然知道她想念的那人是谁,但是他不再嫉妒和仇恨,池小鸽用全部的温暖教会了他有关于爱和不爱。
    呼吸都很困难,池小鸽只能嗫嚅说几个字:“鸽子……要……要飞走了……”说完便没了呼吸。
    萧渊伏在她身前,放声大哭……
    她这一生,勉强的一生,终于过去了。
    聂儿抱着一束白菊花,在众人离开后走进房间,轻轻放在她的身边。
    就在聂儿和修栖之以为这些都要结束,长长的走廊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走过来同聂儿打了个招呼。
    “姨母?你——”聂儿回头看一眼那具尸体。
    “那是我,这也是我。”她解释。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聂儿很担心她会把她的行踪告诉罗修,自从伦子告诉她参与换魂的还有姨母,她就不敢再相信她。
    “我早就知道你在哪里,当你在我所在的空间,我就会暗自隐藏你的行踪。”
    “为什么要这么做?”聂儿问。
    修栖之知道,她想让聂儿知道她发生的一切,因为,聂儿最是不吃硬,让她心软帮助她是最好的办法。
    “我想让你帮我。”她果然这么说。
    修栖之看她,眼神里尽是不屑,利用她一次还不够,还不肯放过她。
    “我知道你可能会恨我——我只是……”
    聂儿摇头,“我并不恨你,从来没有。”
    她疑惑地看聂儿,“你不恨我?”
    “我明白,你想让勾陈回来,但是,我无能无力。”
    “你有办法,会有的,只要你愿意帮我。”
    聂儿对修栖之说道,“我们走吧,送完这个朋友一程,我们也应该离开。”
    “聂儿!”她大叫。
    刘聂儿也忍不住大喊,“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如果这么厉害,想要把谁找回来就找回来,那我早就把我阿婆带回来了,可是我不行,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不知道吗?”
    姨母低着头,忽然跪倒,“聂儿啊,就这一次,你帮帮我。”
    刘聂儿手忙脚乱,“姨母,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是真的。”她扶起她,“你说,想让我做什么啊?”
    “我——”
    修栖之想要带走聂儿,她说等等,又是等等,只要一等就会出事,“你要用我的身体承接勾陈的灵魂是吗?”
    “你知道?”
    “我知道,但是罗修用我的身体承接崔颜颜的灵魂,已经失败了。”
    “这一次不会失败,你相信我,只用一小会,他不会占据你的身体,只是想要你帮助牵引,把他带回人间。”
    “我不会帮你。”聂儿说。
    她笑了,“聂儿,你知道什么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吗?”
    聂儿知道她等了勾陈很久,从小到大,她总是看见她仰望着天。
    “没有他,我一个人独自活着,他把我转化成了神自己却困在未至荒地,我不老不死,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是无尽的痛苦,聂儿,你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朝风已经找到了片魂鼎。”
    “那是什么?”
    “可以逆转生死,召唤碎魂的上古神器。”
    修栖之摇头,“她不帮你们。”
    她看着聂儿,“就这一次,我发誓,如果失败了,我以身祭鼎,灵肉尽碎。”
    “不会失败。”聂儿说。
    “你……”
    “我帮你。”
    “聂儿,谢谢。”
    “不是没有代价,我要和你永远划清界限,永远也没有任何牵绊,你对我的恩也好,怨也好,都一笔勾销。”
    “我答应你。”
    修栖之牵住聂儿的手写下,“不要。”
    聂儿反握住他,“这是最后一次。”
    姨母说,“我们得回到亢庄,片魂鼎就在那里,罗修和朝风找到了它。”
    修栖之并不想让她回去,可是她知道一旦刘聂儿打定主意,没人可以阻止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修栖之对她唯一的自信就是,她不会再和罗修在一起。
    他们还是一起回到了亢庄。
    鹿苑的门口,罗修在那里等着他们,聂儿要回来了,他在想,她应该已经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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