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口气:“没什么,大姐,你也早点睡。”

    第6章

    简子俊再次约他吃晚餐,他从容赴约。

    简子俊倒十分坦白:“赵先生这次回来,想必不是探亲度假,赵先生对东瞿偌多关注,甚至可以一口断定它当日的收盘价位,其志不小。”

    他亦十分坦白:“简先生,富升与东瞿明敌暗友,但一直以来,势均力敌,简先生难道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简子俊听出他的意思,过了良久方才一笑:“我凭什么要帮你?”

    他轻描淡写的答:“简先生,我并没有要求你帮助我,我只是征询合作意见。易志维对东瞿的控股只占有14.5%,加上易传东的11%,不过是25.5%,虽然他的叔叔还有6%的股份,但听说他们叔侄不和多年,势成水火,大部分股权还是分散在小股东手中。如果我记得不错,简先生您透过基金,也掌控有4%左右的东瞿股份。”

    简子俊笑道:“果然志向远大——不错,整个易家对东瞿只有不过三成的控股,但董事局那帮老家伙,除了他不会信任任何人。”

    “他有严重的心脏病,随时会发作,董事们不会喜欢自己的投资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他语气冷静,耐心剖析,有如在大学做试验时那般有条不紊:“神话时代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将是利益。”

    简子俊沉吟地望着他,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赵先生,我从前是否见过你?”

    他道:“那天清晨在高尔夫球场,我们曾经有过交谈。”

    简子俊摇了摇头:“不对,我总觉得你语气神态像一个人——可又想不起来你是像谁。”

    他微笑道:“我是赵筠美的弟弟。”

    他“呵”了一声,脸上表情错综复杂,一瞬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仿佛想起了许多事情,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过了片刻才说:“原来如此。”旋即笑道:“没想到筠美有这么年轻一个弟弟,你比她小十多岁。”

    他与三姐同母异父,故而比三姐小十四岁,他比大姐小了更多,差不多小了近三十岁,他与大姐实际并无血缘关系,他的母亲是大姐的继母,而他的父亲只是她继母改嫁的后夫,真是像部文艺小说,或者更像八点档电视剧,角色关系错综复杂,情节曲折,大起大落。但大姐对他极好,扶携长大,视若亲生手足。

    他心头忽然烦躁起来,最近他常常莫明其妙会如此,抑或是压力太大,他素来自制力极佳,几乎不过一刹那,已经控制好情绪。

    谈不拢,因为简子俊开价甚高。而且承轩坚持要收购东瞿,简子俊并不热衷:“虽然目前东瞿面临窘境,但易志维绝不会弃守东瞿,如若逼得太紧,说不定反倒两败俱伤。与他硬拼绝无好处,何必要冒这种风险。”

    “计划收购成功后立刻拆解东瞿集团,将所有子公司全部重组,化整为零分别拍卖。从此后富升再无对手,简先生何乐不为?”

    简子俊凝视着他,忽然道:“如若我不同意呢?”

    “简先生是生意人,利益当前,简先生为什么不同意?”

    简子俊沉默片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不错,利益当前,我为什么不同意。”

    讨价还价是最头痛的话题,利益攸关只得一点点商谈,最后终于达成协议,两个人才放松下来,简子俊是世家出身,最讲究馔饮之道,于是同他闲闲的聊了几句菜式。简子俊忽然问:“你大姐还好吗?”

    “老毛病,时好时坏,一直吃中药。”

    简子俊“唔”了一声,没有再作声,餐桌上一盘没有动箸的水晶虾仁,素淡的青花瓷盘,一只只拼成凤梨形状的剔透虾仁,勾着极薄的玻璃芡,仿佛是水晶拼成的装饰品。他凝视菜肴,缓缓道:“老朋友总是见一面少一面,几时我去看看她。”他知道大姐并不愿意见故人,她每次回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故旧往来。

    “你今年是二十六岁吧?”

    简子俊行事向来细致,也一定早就派人查过他的个人资料。不明白为何还要明知故问,承轩答:“不,我今年二十五岁。”

    他喟叹:“我的儿子比你小一岁,成天只知道挑跑车颜色,送女朋友礼物。”

    “年轻人享受生活是应该的。”

    “你也年轻。”

    他只怕简子俊问起芷珊,他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幸好没有。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三个钟头,出来时夜色已深,他去医院看大姐,没想到她已经睡了。

    病房只开着墙角小小的睡灯,仿佛烛光的薄曦。他悄悄在大姐病床前坐下,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停平稳。他想到小时候在波士顿,遇上多年罕见的持续暴风雪天气,那时他们境况很不好,全凭大姐微薄的薪水贴补家用。大雪封门的深夜,他突然发高烧,烧得满嘴都是血泡,全身没有半分力气,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是烧得全身发抖。大姐抱了他开车去医院,因为风雪太大,交通其实早已经瘫痪,蔽旧的汽车一路上数次熄火,最后再也发动不了,滑入路边深深的积雪中。

    车窗外风暴如吼,雪花片片如席,绵绵落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人,只有雪没完没了的下着,那洁白漫天席地的卷上来,四处都是白色的雪,片刻间就可以将他们小小的汽车埋住。他在高热中意识模糊,只觉得冷,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大姐紧紧的搂着自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越来越冷,他迷迷糊糊,只觉得有冰冷的水滴落在自己面颊上。小小的他也在心里想,这是要死了么?可是大姐将自己搂得那样紧,那样紧。她全身都在发抖,只是无声的掉着一串串眼泪,他在半醒半睡间仿佛听见她绝望的咬牙切齿,犹如困兽最后的诅咒:“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要死了么?我们都会好好活着。我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他一直在想,那个风雪交加的深夜,自己是否真的有听到她说过些什么,或许只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自己是在发着高热。但是是什么支持她熬到最后一分钟,直到他们被999救出?那次大姐手脚冻伤严重,险些截肢,他也因为肺炎并发症在医院住了好久,若不是有医疗保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时候那样窘迫的环境,不知是怎么样一日复一日熬出来。他渐渐长大,课余起先是去快餐店打工,后来又做兼职,每日中午到证券公司送外卖。中午正是休盘的时候,他偶尔立在大屏幕前,看一看那些曲曲折折的指线,他自幼对数字极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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