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更,苏家大宅里仍旧灯火通明;s

    二房与三房的院子相距甚远,一边忙忙叨叨地请郎中、处理伤口,另一边也自是闲不下,苏二夫人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踱步,面上惊惧之色尽显。

    “你们都瞧见的,可不是我推她!”

    她对着一屋子使女仆妇,叽叽咕咕地道:“明明是她上来拉我,我只不过是想挣脱而已,谁知道她竟会跌下去?自个儿脚下没站稳,难道还能怪得了我吗?大过节的遇上这种事,我还嫌晦气呢!”

    “是,哪里能怪您,不怪您,不怪您……三夫人,原本平日就有些浑浑噩噩……”

    下人们诺诺,一个劲儿点头,生怕哪句话不对,便惹她动怒。

    外头廊下,守着门的几个使女正窃窃私语。

    “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眉骨磕破了,流了好多血,怎么也止不住呀,往后会不会留疤……”

    “小腿骨头也折了,只怕今后走路也成问题。”

    “四公子见消息便跑了去,这会子说是正和郎中一同想辙、斟酌药方呢……”

    屋内的苏二夫人虽未能完全得分明,却也清楚了大概,也不知被哪句话刺激,突然就发起火来,狠狠一拍桌,高声道:“外头是谁?说了那边情况,不来同我禀报,反而私下胡乱议论,都给我拖去掌嘴!”

    想是气得凶了,嗓子里有些发颤。

    丫头仆妇们忙一叠声劝,当中有那胆壮些的,便试探着道:“三夫人已然安顿下来了,您可要过去瞧瞧?”

    “我敢不去吗?”

    苏二夫人冷笑一声。招呼人过来替她换衫理容,满面愠怒,抬脚走了出去。

    夜深而亮,偌大的苏家宅子里光线昏暗,提灯的婆子在前面引路,冷森森的光泼在石子路面上,就像是一滩滩清冷的水渍。

    一众人在树木花草繁盛的宅子里穿行。蓦地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谁?”

    苏二夫人一惊一乍地嚷:“快拿灯照照!”

    搁在平常。她原本并非如此胆小,可今日,今日实在是……

    婆子依言。赶忙将手里灯举得高高的,也扬声问:“前面是哪个?”

    “是我,二婶。”

    一个仿佛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二夫人一惊,不自主往后退了退。

    然而灯光里。苏时焕的面容已经显了出来。

    冷光照在他脸上,不知为何。竟是白惨惨的,显得他那分明带着笑意的神色,也有些狰狞。

    “焕哥儿……”

    苏二夫人脑袋里嗡一声,张口喃喃:“你这是……”

    “三婶的情况稳定了。我想着,该快去告诉二婶一声,免得二婶担心。”

    苏时焕却是朝前迈了一步。仿佛浑然不觉她情绪有异:“眉角的伤倒还好说,那处固然脆弱。却也恢复得快,养养也倒罢了,倒是腿上折了条骨头,怕是要麻烦些——虽不至于影响今后走路,却难免要痛上一阵子了。”

    “啊……”

    苏二夫人无意识地应:“那我更要去瞧瞧,虽说我并未曾推她,一切只是意外,但再怎么说,彼时她确实同我在一处。”

    “是啊,是意外,所以二婶何必急着撇清?”

    苏时焕低低一笑:“谁又会怪您呢?”

    “我不是撇清!”苏二夫人忙用力摇摇头,“我是心下不落忍,而且还有些……”…

    “有些什么,害怕?”对面那年轻人笑得更厉害,“那二婶的胆子可太小了。大夫人没了,如今这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得二婶打理,往后您的糟心事只会更多,您哪里怕得过来?”

    糟心事,更多?

    苏二夫人一个激灵,四下里全是人,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是啊,大夫人没了,就是在这个宅子里没的……

    她周身汗毛倒竖,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想从眼前的后背面前逃离,胡乱点了一下头:“我还是赶紧去看看弟妹,趁郎中还在,同他问个明白,接下来才好安排人仔细照应,那……”

    她甚至连话都没说完,拔腿立刻从苏时焕身边掠过,逃也似地快步走远。

    “二婶把细点,万注意脚下,大过节的,万一您也跌上一跤,那明日,咱家可就真的全乱了。”

    苏时焕在她身后含笑道,须臾,笑容消失殆尽,眸子里微微闪过一道光。

    ……

    回到家之后,叶连翘同卫策没再讨论观景楼上的那档子事。

    一方面,是因为天已经太晚,怀着身孕的人可不能熬着,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事情究竟如何,他们现下也还并不十分了解,无论怎么议论,也只是自己的猜测,倒不如省些力气,明日再说。

    两人各自心境复杂地睡下,隔日一早,卫策照旧往衙门里去,叶连翘收拾齐整,也去了通达巷,静等蒋觅云上门。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她料定蒋觅云肯定会跑来同她絮叨。

    果真,午后临近未时,蒋家的马车,在不老堂门外停了下来。

    蒋觅云匆匆进了门,劈头就道:“昨晚我家的人在观景楼下遇上了你,那么发生了何事,你应当知道了?”

    叶连翘正与平安两个对照着单子清点柳记送来的药材,闻言抬了抬头:“我还以为你上午就会来——你先等一下。”

    “我疤好了,自然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

    蒋觅云上前一把扯掉她手里的单子:“等什么等,这事儿交给他们做就行!”

    说罢将那单子往平安怀里一塞,拽着叶连翘便进了里面隔间。

    叶连翘被她拉扯得有些跌跌撞撞,入了屋里,忙不迭将她甩开:“我说蒋家姑娘。你能不能慢一点?我肚子里揣着个小祖宗呢,倘或磕着碰着你可赔得起?”

    “我有分寸!”

    蒋觅云横她一眼:“你可知昨夜受伤的是谁?你又是否知道,伤她的人是哪个?”

    “苏家三夫人嘛。”

    叶连翘慢吞吞扶着桌子坐下:“这个我是昨夜巡街的捕快说的,他们也只瞧见个大概,是谁伤了她?难不成是故意推的?”

    “哼,是不是故意推,我可不知道。反正后果绝对不容乐观。”

    蒋觅云冷笑道:“我家在观景楼的位置比他们高几层。见动静,那些个丫头们压根儿不要吩咐,自己便跑去瞧热闹了。你猜怎么着?那苏家三夫人。是与她嫂子说话时跌落楼的,你说有趣不有趣?”

    “苏二夫人?”

    叶连翘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昨夜王捕头说了这事儿之后,她便已经觉得不好,却万万没料到。偏偏肇事的那个就是苏二夫人。她虽不知苏家现下是何情形,但光是想想也晓得。苏二夫人正在查大夫人用过的那些美容物的来历,对此苏时焕决计不可能浑然未觉,他们的关系,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如今再出了这事儿,恐怕………

    “没错,就是苏二夫人。”

    蒋觅云扬着下巴道:“你又知不知道。那三夫人与苏四是何关系?”

    “嗯。”

    叶连翘点一下头:“我要是没记错,她应当是苏四公子的生母。在他幼年时,将他过继给苏家大房。”

    “原来你晓得?”蒋觅云略有点意外,挑眉道,“不过也对,好歹你是在苏家的铺子上做过事的,人又不傻,要知晓这个,应当不算难事——出事时,我家的丫头跑去看,回来说三夫人满脸是血,好像还跌折了腿,所以你猜猜,苏四现下是何心情?”

    叶连翘没心思也压根儿不想去猜。

    苏家会有什么麻烦,她一概没兴趣,她现在,似乎应该更多的为自己操心。

    苏二夫人来找过她,这事儿瞒不了苏时焕,若没有昨夜那档子变故,就算他对此不高兴,不满意,也多半暂时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现在,他的亲娘受了伤,还好死不死是被苏二夫人所致,这种情形底下,只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打从一开始,那姓曲的找到不老堂来,她便知道,自己被苏家人拖下了水。

    “你家卫都头什么都不肯告诉你,所以,只有我来你跟前当个包打了。”

    蒋觅云不知她心里所想,仍一脸淡定地发感慨:“说起来,那苏家三夫人也挺让人同情,好端端的,儿子突然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年她一定很不好过,现在又遭这个罪……”

    没什么好同情的。

    叶连翘在心里默默地道。

    她是不清楚那大门大户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当年苏时焕过继给大房这件事,假使搁在她身上,只要她不肯,就谁也别想如愿称心。

    说穿了,还不是自己选的吗?

    或许这念头有些偏执,然而她也是到此刻才发现,有了孩子的女人,可能想法真的会和从前不一样。说得通俗一点,现在流的泪,不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她笑了笑,对蒋觅云道:“不过我估计,这件事,我家那人是不会瞒着我的。”

    话音刚落,阿杏忽然从大堂跑了进来。

    “东家,外边儿来了几个捕快……”

    “捕快?”

    叶连翘皱一下眉,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老堂门口,果真站了四五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佩着腰牌铁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几位有事?”看见卫策的同行,叶连翘心下不免觉得亲切,冲他几个笑了笑,“可要进来……”

    “不了不了,不进了。”

    几个捕快笑呵呵摆手:“就是来跟嫂子你说一声,最近这几天,我们都在通达巷这一带转悠,嫂子要是有事儿,只管叫唤我们一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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