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枢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种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上,比母后差得远了去。但他不喜欢这种给自己脱身的方式。
    羽樱……
    想到那个此刻人事不知、刚刚失去了腹中孩子的女人,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一直看不起她,觉得她只是一尊精致的玻璃娃娃,没有个性,对名利太过渴望,又太惧怕自己的家族,完全不能活成自己。但是今天却把他所有的判断都给推翻了——用最惨烈和最鲜血淋漓的方法。
    当她站在宣誓的高台下,露出明媚而又甜美到恣意的笑容时,不知道是因为她新娘的装束还是因为她忽然好像超脱了一般的气息,那一刻的羽樱,美得让人惊艳。
    而当她转过身,对着面露惊骇的观众高声笑着说“我不要再做棋子”了的时候,她眉眼间的飞扬,好像不是要破坏这场不容有失、万众瞩目的婚礼,而是要兴高采烈地赴一场自由的舞会。
    她跌在地上,裙摆里慢慢流淌出血色。那一刻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脸色忽然惨白,头却昂着,是沉默的倔强姿态。
    现在回忆起来,萧枢才发现,羽樱的一举一动,都好像一帧帧的画面,慢放般地清晰地呈现在自己脑海。
    他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却知道,他不想让羽樱在失去孩子后再面对“与萧柏有私情”的传闻。虽然社会进步至今,但“婚外情”、“出轨”这样明明双方都不对的事,舆论总是对女人更苛刻,尤其是贵族阶层。
    ——只是这种理由,不可能说出口。
    于是萧枢故作厌恶地拧了下眉:“母后,这完全是把我的脸面往地上踩。我的女人和萧柏有私情?这太难听了。”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戴绿帽子总比阴谋拉下皇储好得多。而且——这么一来,萧柏所谓‘珠联璧合’的恋情也就被动摇了,人们自然会去质疑萧柏是不是在演戏,或者在欺骗还没成年的北衍——毕竟,人类都是这样,对于阴暗的事情,嘴里说着鄙夷恶心,心里却总是忍不住相信。哪怕是全民偶像的萧柏。”路芳菲精致到凌厉的眉眼,在暖色的灯光下依旧凛冽得让人心里发寒,“要是北衍自己也动摇了,那就更好了。”
    第136章
    萧枢哑然。
    母后的每句话都是符合现实的,他却……不想这么做。
    他想起羽樱最后的那个微笑,足以让萧枢这个自认为风流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都感到心悸的笑容。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明明从来不会正眼去看羽樱,但在她毁掉了他的婚礼、他的孩子甚至他的形象的时候,他却忽然真正看到了这个女人的灵魂。
    ——很漂亮。
    比她精致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要吸引人得多。对于萧枢而言。
    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母”,哪怕放在这对关系诡异的母子身上,有些时候也是适用的。萧枢的沉默让路芳菲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不愿意?我不觉得你蠢到看不出这是最好方案的地步,那是为什么?你所谓的面子?还是……”
    路芳菲的表情猛地一变:“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
    爱?
    这个字眼重重地撞击了萧枢的胸口。
    他没想到这个。他只会做爱,但从来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爱是什么?那是他所不需要的东西,也是……他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不,或者得到过的——他记得某个有着清秀外表的床伴——还只是个小男孩呢,在被他厌倦地说出“分手”之后哭着抱住他的腿说“殿下请让我留在您身边!我爱您,我爱您啊!”
    他呢?当时他是什么反应?
    哦,想起来了——“怎么?钱不够吗?或者想要到那所学校念书没有推荐?直接说好了。”他冷淡地擦了擦刚刚碰过男孩脸颊的手指。
    然后就看到那个男孩的眼睛——原本因为蓄满了泪水,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就那么黯了下去。男孩说“殿下,我早该想到的,你不会明白,不会明白这种心情”。他的样子那么绝望。
    所以,爱是什么呢?
    萧枢觉得茫然,又恍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就想起来羽樱最后的那个微笑,还有那张脸上泛着光一般的平静。
    路芳菲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的脸色从惊愕变为震怒,又很快地收敛成最深的嘲讽:“萧枢,你竟然是我的孩子。滚出去吧,现在开始,你不需要想这些问题了——废物。抱着你令人厌恶的妻子——哦,还不是,她没有进行完仪式,我想这辈子也进行不完了——好好玩去吧!”
    此时,萧柏正和北衍谈到萧枢婚礼没开始时北衍的感觉。
    “……你说,从那几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很深的恶意?”
    “没错。”北衍认真地点点头,“他们对你的情绪非常负面,我这才忍不住多关注了一下。”
    “这倒是有趣。”纪老将军哼了一声,“著名的中立派……藏得很深啊。”
    萧柏慢慢回忆着北衍指出的几个人:“红蔷公爵,骁毅侯爵,忠义侯爵,战狼侯爵……”银华帝国的封号基本上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以家族族徽命名,比如路芳菲的哥哥九鹰公爵;另一种是以皇帝(一般是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皇帝)的嘉许命名,比如骁毅,又比如忠义。
    北衍注意到萧柏的面色显得有点难看:“怎么了?是我指出的人不对?”
    “红蔷公爵……”萧柏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小衍,我从未怀疑过他。”
    北衍很惊讶。对于萧柏这样几乎是一出生就伴随着政治的人,对于一个人没有怀疑,可是很难的。
    “他的独子阿莫曾经是我麾下最忠诚的伙伴。直到,后来牺牲在星空里。”萧柏慢慢攥紧了拳头,“他原本对我非常好,就像是最慈和的长辈,直到因为阿莫的死渐渐疏远了我,但一直表现得很公正,是很坚定的中立派。我以为……他只是因为儿子而不能谅解我,但是在政事上很清醒。我是说阿莫,是非常坚强非常勇敢的战士,我最好的左右手。……我很难去怀疑他的父亲,更不要说他表现出来冷淡但克制的情绪,虽然不能彻底原谅我,但也一直没有针对我。”
    北衍默然。他感觉到萧柏压抑但确实存在的伤心。
    纪老将军叹了口气,拍拍萧柏肩膀:“你也说是独子,他唯一的孩子。……情理之中吧。或许他觉得,不是你的战斗命令,不是你把阿莫提拔到那个位置,他就不会牺牲。”
    萧柏苦笑了一下,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贯的坚定:“虽然我怀念阿莫,但一码归一码。最多……瓦解了红蔷公爵的势力之后,给他好一点的待遇,代替阿莫给他养老送终。”说到这里,其实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公爵,能缺什么呢?不过是缺那个无人可以取代的、最爱的儿子而已。
    站在红蔷公爵的立场上,他有理由憎恨萧柏,有理由站在他的对立面。
    而站在萧柏的立场上,阿莫的死再让他难过,也不可能在政事和政治斗争当中退后一星半点。
    世事如此,很多事,原本就没有对错。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就是两个月。让全银华帝国甚至整个宇宙哗然的“萧枢婚礼事件”的风波也渐渐淡去。萧枢和羽樱的爱恨情仇固然让不少吃瓜群众津津乐道,但更吸引人注意力的还是羽樱爆出的萧枢想要取萧柏而代之并且已经密谋多时的事情。这个消息让人们一片哗然——倒不是他们原本觉得皇室这对兄弟有多么兄友弟恭,只是两人差距太大了。一个3S战士、元后之子、身经百战、万民拥戴;另一个只有S级,虽然说是现任皇后的独子,但看看年龄就知道他出生时是个私生子——比照皇帝之前的私生子和私生女的待遇,顶天封个公爵,哪有资格问鼎皇位?而且为人一贯风流浪荡,人们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这样也好意思图谋皇位?当天下人傻子不成?
    所以,羽樱的说法一出来,相较于愤怒,平民大众更多的是震惊。他们又不是贵族,体会不出皇室的风云变幻,顶多觉得“皇帝对这个小儿子很宠爱嘛,你看婚礼都办得这么高规格”,但绝对不会想到皇帝倾向于萧枢而不是萧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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