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看着她妈找好衣服,把刘春生赶出门去下面的澡堂洗澡,为了避免她妈的质问,刘艳麻溜地滚回自己的房间。
    不是她多心,而是她妈一向聪敏。
    次日中午,趁着刘春生回来吃午饭,她妈不在家,刘艳提醒他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在我妈面前提凌云翔了,我妈本来都不大记得这么个人了,你这么一提,相当于在提醒我妈,哦,当初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对方卖我们家铁锅的人情。”
    “……”
    刘春生愣了一下,如数九寒天,冷水淋头,心头所有的得意都消失殆尽,咬了咬筷子,神色迟疑地望着刘艳,“你是哄人吧,你妈记性一向好。”
    “对,我妈是记性好,”
    刘艳没有否认,“但我妈只关心自家人,凌云翔是别人,这辈子也只能是别人,他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和我妈更不会有任何关系,你根本就不需要去关注他。”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捶,敲得刘春生脸色陡变。
    连握着筷子的手,都软垂了下来。
    刘艳深知前世的事,对刘春生的影响之大,所以难得的正经,难得地没有嘲讽,没有气人,而是十分严肃地和他说:“爸,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要看的是当下,是将来。”
    她是真不希望刘春生一直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人心都是肉长的,除了最开始的气愤外,八年时光,足以证明一个人的心地。
    哪怕他依旧有偏心的毛病,依旧会犯蠢,但在她看来,并非无可救药。
    她所要的,是他对她妈的好。
    “我们一家子,不论是你自己,还是我妈,又或者是大哥二哥与我,与你记忆中的那个前世,已经面目全非了,你眼下所看到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完全不一样了。”
    刘艳刚说完,忽见刘春生放下了筷子,双手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片刻间,有眼泪从指缝中滑落出来,她也听到了刘春生哽咽的哭腔,“是呀……是不一样了……”
    刘艳大约没想到他会哭,看到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你明白这一点就好,所以,你大可放宽心了。”她端起饭碗,夹了几筷子菜,回自己房间去了,免得刘春生回过神来觉得尴尬。
    好在,这次的谈话,终究有了效果。
    后面,她能明显感觉出来,刘春生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不像以前,面对她和大哥刘军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警惕心和防备心十发严重。
    所以,在大哥刘军寄回来五十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时,收到书的当天,刘春生先是抱怨,“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书呀,还是重样的,”不一会儿,又恍悟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套书好像……是不是接下来非常畅销?”
    “应该是吧,”
    刘艳心不在焉地回道,看到书,她就猜到了,打开大哥刘军的书信,果然如此,于是和刘春生说道:“这是大哥和洪顺合伙买的,大哥负责买书,洪顺负责在接下来的高考之前卖出去。”
    刘春生一点都不意外,却又满脸的惋惜,“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
    刘春生被怼得浑不在意,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对,要论赚钱,我是拍马都赶不上洪顺。”毕竟,上辈子洪顺从房地产起家,纵横商海,最后涉及到各个行业领域,商业版图大得惊人。
    哪怕他这辈子重来,但说到赚钱,他也只想到,凭着家中积蓄,等商品房能交易的时候,在一线城市,多买几套房囤着。
    想了下,刘春生又说道:“你大哥打算赚钱,怎么不先和家里说一声,他有那么多本钱吗?”
    本钱肯定是有的。
    刘艳毫不怀疑,不说大哥这三年上学的补贴,她妈一向有穷家富路的观念,加上大哥不像二哥存不住钱,所以每次去学校,她妈都会一次性给一两百的零花钱,反倒是二哥刘华,她妈只寄东西,给的钱很少。
    因为哪怕给得再多,二哥刘华每次回来的车票钱,都还要临时寄过去。
    前年年底,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时,她妈直接气到了,最后是刘春生亲自跑到省城去接的小儿子,这一接,就接了两年。
    在那之后,二哥每次出门的钱,她妈都计算好了。
    只说眼下,大哥刘军寄过来的五十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每套一共十七册,拢共八百五十册,大哥在印刷厂拿书的价格,每册平均下来只有三毛钱不到,这些书的成本价不到二百六十块。
    别说是大哥和洪顺俩人合伙,单单只大哥一人,也承担得起。
    等到十月下旬,报纸上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一时间,让所有曾经失学的青年人看到了希望,兴奋不已,群涌而动,争相奔告,加入了复习的行列。
    高考、复习成了这年年底,有志青年的主旋律。
    随之而来的是这套书一下子成了抢手货,洪顺在市里新华书店的这套丛书一天售卖告馨后,找上了从前的班主任贺老师,在师大附中的校门口临时支了个摊位,售卖这套丛书。
    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被抢光了。
    刘艳跟着洪顺一起守了几天摊位,看得都忍不住眼红,实在是价格太感人了,三毛钱一册的成本价卖到五块钱,还不愁卖,利润十倍不止,“这么好赚的生意,你和大哥当时怎么没拉上我一起合伙,我也出得起入伙费。”
    她也是有存款的人。
    自从来了城里后,每年的压岁钱,她妈就没再帮忙收过了,加上上学每周的零花钱,还有这几年,时常帮家里买菜,凡有剩余的她妈就让她留着,零零散散地存下来,也有小一百了。
    “不用你出入伙费,我的钱,以后都交给你。”
    轰地一下,刘艳的脸一下子涨得绯红,抬头瞪了对方一眼,“你在胡说什么。”只是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又忙地低垂下头,遮掩住心头的慌乱。
    “给,这是登记书册需求缺口的名单,你拿好,书已经卖完了,明天我要在家里复习,就不跟你去摊位了。”书卖完了,还有些没买到的,他们做了登记,让人交了预付金,十天后再来拿书。
    这是早在两天前,《代数》第二册 卖完后,后面陆续一直有人来问,刘艳临时想到的主意,当天下午,她打电话问了大哥刘军,确认还能拿到书,才决定这么做的,就这两天登记的需求,一共就有九十六册。
    洪顺伸手接过那张记录纸,同时却握住了那双肉乎乎的小手。
    刘艳要收回手,却没能抽动。
    一抬头,一张明亮犹如星光般璀璨的笑容,就这么明晃晃地闯入了眼帘,愰得她心摇神动,一时失守,她突然记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谓的日久生情,实则是权衡利弊。
    而这一刻,她觉得她是两者兼而有之。
    她一直都知道洪顺长得好看,只是从前从没有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他,二十一岁的年华,风华正茂,意气方遒,年少时精致的五官长开后,但见眉长入鬓自飞扬,眼若桃花多含情,高挺的鼻梁,如玉的肤色,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两世为人。
    她太过清楚,世上聪明的人很多,深情的人很多,好看的人也有,但聪明、深情、且好看,只钟情于她一人,仅眼前一人,所以,一切的选择很难,却又很容易。
    世上的饮食男女,最终能走到一起,彼此或许不是最好的,然而,却是最合适的。
    所有的千思万想,不过在一瞬间。
    等刘艳回过神来时,瞧着对方并没有出声,除了眸光发亮外,甚至没有多余的神情变化,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刘艳几乎立即猜到了缘故。
    以色为媒,也可以说是色1诱。
    眼前的洪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在刘艳撇开了眼时,洪顺似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云淡风轻地回道:“临湖地区本身不大,补齐这九十六本,就差不多了,我等会儿给刘军打个电话,明天我们好好在家复习,不用再来了。”
    “你自己决定。”刘艳知道自己的心,到底乱了,眼前的人,所有的表现,就照着她喜好的模子来的,她如何能守住?
    又听洪顺清朗的嗓音传来,“你打算好考哪个学校了没?”
    “省城的医科大学。”刘艳回道,这是她深思熟虑过的选择,大哥刘军以后大约会长留京城,二哥刘华进了部队,大约会一直待在西南,所以,她不想跑得太远,省城离家里近,回来方便,并且在将来,省城发展得很不错。
    “很好的学校。”洪顺虽然有些诧异,却并未表现出来,早在发现刘家的不一样后,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现世的事,与梦里会有很大的不同,而他唯一的愿望只要眼前的人儿一样。
    其余的,他都不在意。
    眼下刘军提前进入大学,没和他们一起参加这一届的高考,更没法与梦里一样,三人一起考进海城的大学,那么,往后的人生,他也没想重复梦里的轨迹。
    有了机会,总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所以,他弃了梦里的商科,“我想学通信,你呢?想好了学什么?“
    “学医,以后当医生。”
    洪顺嗯了一声,又不一样,果然她上辈子学服装设计,更多是因为她妈开的那个裁缝铺子,之后政策变更后,自家开了服装厂。
    因为合作卖书,也因为要参加近在眼前的高考,在刘春生的有意安排下,在刘艳的默认下,洪顺就在刘家住了下来,俩人哪怕这几年都在为这一场考试做准备,也没有托大,依旧勤勤恳恳地复习,刷题。
    大哥刘军给他们寄书来时,还寄了好几套卷子给他。
    到了十一月中旬,刚上初一的杏花,突然停了学校里的课,来了刘家,还是三伯刘应生送她来的,“艳儿,你帮帮你姐姐,让她跟你一起参加高考,她年纪太大了,总不能成了老姑娘还在读书。”
    刘艳怔愣了一下,“不是,三伯,杏花姐才上初一,还只念了半学期,好些科目就算现在补也来不及呀。”
    “能补多少,补多少,看她的造化。”刘应生十分粗爆,自从答应四弟要让杏花读书,他就一直很发愁,将来女儿读成了老姑娘,怎么嫁得出去,她的两个姐姐,桃花和梨花,早在十七岁就出嫁了。
    前两天,他无意间听矿上人说,这次高考,初中学历也可以参加。
    所以,他就立即把杏花给拎了过来。
    初一也是初中嘛。
    刘艳想拒绝,却让洪顺给制止了,并且,又朝她指了指杏花,刘艳只好把杏花领去自己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客厅里刘春生和三伯刘应生的说话声。
    杏花放下手里的布包,“艳儿,我研究过考试的科目,政治和史地我可以背,语文一向是我的长项,我要补的是数学。”
    “你要考文科?”刘艳诧异道,她和洪顺两人选择的都是理科,所以没想过文科。
    杏花点头道:“我没期望今年能考中,毕竟时间太赶了,我的基础太薄,我自己打算把重心放在明年。”
    这么一说,还有点靠谱。
    “行,我把我初高中四年的史地和政治笔记借给你抄,数学的话,你从代数第一册 开始学,能学多少是多少,几何先放一放,明年的高考在七月,还有大半年,你好好复习,应该有一线机会。”
    杏花猛点头,她来四叔家找刘艳,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于是又询问道:“对了,照你说的,明年的高考时间确定了?”
    刘艳一听,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都怪洪顺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哪怕真失利了,还可以参加明年七月的那次高考等等,倒让她忘了现在还没对外公布时间,只得忙描补,“听大哥说的内部消息,你心里知道就好。”
    杏花一口答应下来,又说道:“其实这一次,我是自愿来的,不是我爸硬逼我来的。”
    “猜到了,”
    刘艳笑了笑,“你担心自己年纪太大?”
    杏花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
    外面客厅里,洪顺给刘应生倒了杯凉白开后,就自觉地走出了屋子,在阳台上站了一会,跑去郝局长家找郝亮,这家伙最近被他爸从乡下喊回来,大约是这段知青的经历,吃了苦头,比读书时勤奋多了,天天在家里头悬梁锥刺骨地复习。
    屋内的刘应生瞧着人走了,才小声地和刘春生说道:“这小子就是村里洪家的那位,长得倒是挺好的,不比军子差,只是你怎么让他待在自家了,白养着个人。”
    “什么叫白养着个人,人家给钱给票的。”刘春生回道,他倒是想白养,可人家不愿意呀。
    “哦,给钱给票呀,”
    刘应生的小缝眼,忽闪忽闪的,“那是不错,对了这小子多大了,看着有二十了吧,结婚了没?”
    刘春生一听这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变得敏感起来,“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杏花都十八了,还没对象,我不是发愁嘛。”
    “你想都别想,”
    刘春生一口拒绝,声音有些激动地拔高了,这可是他家命定的女婿,哪怕三哥想抢也不行,所以直接打消对方的念头,甚至不惜张嘴掰了个谎,“人家是海城人,以后要回海城的,你让杏花嫁得天远地远的,以后还怎么帮衬俊男。”
    “也是。”果然一提儿子,刘应生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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