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元由如泰山压顶,威压使其地动山摇,他在逼青兀自己出来。
    静躺在冷玉床上的男人陡然睁眼,茫茫的白色雾气间,一双灰色的眸子淡漠了所有情绪。
    苍茫的空中突然显现出结界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上面闪烁着白色的纹路。
    然后一只手穿透了结界,指骨分明、素净纤长,宛如枝头梨花。
    带光的纹路从中间的那一点向四周消散开来,掌心、腕骨、袖口,青兀轻踏而出。
    木簪束冠、浅灰道袍,那张不沾世俗尘气的面容和着周身醇厚的灵气,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青兀的眸子轻放,落在了万俟绝的身上,还是年轻的孩子啊,像极了死在手上的万俟侯,让他恍惚回到了几百年前收徒时的情景。
    所以说渡人渡仙,都逃不脱世事变幻、人心莫测……
    “你来替万俟侯报仇?”
    他的声音平静空灵,回荡在万俟绝的耳廓周围,打断了他满腹的草稿和刚要说出的请求。
    万俟绝倏地从地上站起来,冽冽的冷风吹起翩翩的衣角,他的声音沙哑得可以:“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双眸里蕴育了翻滚的风云,还可以从中找到浓浓的愧疚和悔恨,这么多年所谓的杀父之仇又算作了什么,从头到尾他都恨错了人害错了人。
    灵魂拉扯、痛苦煎熬,万俟绝的人生是个笑话,偏偏还让简守也变成了笑话。
    瞳孔散发出血光,周身的魔气勃发,他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杀了他?”
    “他自己前来送死,还了种下的因果。”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青兀就净化了万俟绝周身的魔气,逼其后退了两步。
    万俟绝从不信什么因果,他曾经以为能杀自己所恨、能夺自己所求,便是他人生在世的意义。
    可现在呢?某些不可挽回的罪孽在教他,如何从一个畜生变成一个人。
    “勿要再来扰我,否则后果自负。”
    青兀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虽然他已经无所事事好几百年了,淡然转身,眼看着就要离开了。
    万俟绝想要向前去追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分毫动弹不得,这是来自上位者威压,让他无能为力。
    于是大吼,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还我神魂草,我要救我的爱人!”
    神魂草的来历青兀没有过问过,可如今已经用了便也还不了人了:“没有用的,不必尝试了。”
    因为亲身经历,所以心怀怜悯,当希望在绝望面前破碎时,会更加让人难以接受,青兀只是好心提醒。
    可是到底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的不是么,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万俟绝濒临崩溃,恨着他的背影:“你爱过人吗!”如果爱过,又怎么会不懂得为爱人抓住每一个机会的心情。
    青兀抬起眼睑看向前方,满目的苍凉疮痍,长袖轻拂、斑驳纹路,结界从身后再次生成:他,爱过……
    最后一个机会丢掉了,威压也随着青兀的离开消失了,万俟绝双腿一软再次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
    头颅低垂,如墨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表情,颤抖的双肩却将其出卖得彻底。
    …………………………
    可两人都没有察觉的是,在结界生成的最后一刻有什么东西蹿了出来,在万俟绝颈边逗留了一会儿,再溜走不见。
    从现在开始,有什么注定改变了,崇华和简守的命运终究不同。
    云佛千寻直,花催百啭奇。屋外传来鸟鸣,声声轻快悦耳,简守从来都觉得这好听过万般名曲。
    稀薄的光映入眼帘,简守再次迷迷糊糊地醒来,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步三摇地往外走去,眼界随着门的敞开而开阔起来。
    晚春暖春,万物新生的好时节,他心心念念的那株梧桐正花开烂漫,粉红了半边天。
    脚步轻迈,素青的衣衫淡淡飘摇,简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
    脚掌像是踩了刀刃上,每动一寸便要缓上三刻,全身上下都在痛,叫嚣着逼他停下来。
    简守却不愿止步于此,已经有花瓣飘落在眼前,不远了……
    有人躲在不远处看着这“惨绿少年”,看他一步步靠近梧桐,看他扶着树干坐下来,眼中弥漫起雾气模糊了视线,就被快速地擦掉。
    简守背靠着树干叹了一口气,手指捻起地上的一枚花瓣,自己的大限将至,却偏偏被万俟绝吊着一口气好久都落不下去。
    他既觉得浪费这些灵丹妙药,又觉得自己这样着实痛苦了些,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阵微风拂面,简守轻扬起头,长发凌乱地垂在地上,脸色苍白骇人一双眼睛却恢复了透亮,仿佛有光。
    谁人都看不到他,简守却感受到了他,此是崇华。
    “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人有三魂七魄,简守就是崇华最后的一魂一魄:魂曰爽灵,魄曰伏失。
    崇华看着他就像是看透了他的一生,唏嘘叹慰、悲切怜悯:“想要解脱吗?”
    声音仿佛来自心底,让简守的嘴角噙起了一抹久违的微笑,当然想,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想。
    于是薄唇轻启:“拜托了……”
    他在为何而笑,又在对谁说拜托?心下的鼓动和慌张令万俟绝感到强烈的不安,他向他跑去。
    简守看见了他,笑容还未来得及放下,甜到苦涩。
    他们靠得很近了,一伸手就能碰到。
    但终究没有碰到,脖子上的绳子兀自断开,琥珀吊坠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个彻底。
    简守就像是那枚漂亮的物什,突然在万俟绝的面前变得四分五裂,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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