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到落泪,泪里是苦涩的味道。
    他那么矛盾,想放下一切扑进叶朝怀里,但理智就像最后一副枷锁,禁锢着他,叫他出了不声。
    但眼泪已是无声的坦白。
    孩子们喜闹不喜静,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说话。有人高呼一声,带头跑走,其余小孩跟随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个腿脚受伤的小女孩。
    她不能跑,只能一瘸一拐地挪步,凌宴心疼她,平时对他最好,好几次偷偷将从国内带来的糖塞给她。
    她抬头看着凌宴,看不懂凌宴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凌宴在害怕。
    离开之前,她从包里拿出前几天凌宴给的糖,轻轻放回凌宴手上,认真地用陀曼卡土话说:“哥哥,别害怕,给你糖。”
    凌宴手指轻轻一动,手中的竟然是一块牛皮糖。
    叶朝目光落在他手上,片刻后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朝他伸出手,慢慢揩掉他脸上的泪,哑声唤道:“糖糖。”
    世界轰然巨响,努力构筑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凌宴定定地看着叶朝,久违的称呼呼之欲出,话到嘴边,却仍是被理智生生压了下去。
    如果承认了,再次消失该怎么办呢?
    叶朝剩下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他抹掉眼泪,艰难地后退一步,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我……”
    我不是。
    承认艰难,否认亦难。凌宴握着拳头,心乱如麻,深呼吸几口也说不出一句“我不是”。
    可是叶朝一直看着他,那深厚的眸光几乎将他淹没。
    心口阵阵发痛,脑子里一个声音竭斯底里地喊着: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能不能给我个答复?我还会消失吗?我还会丢下叶朝一人吗?回答我啊!
    胸口剧烈起伏,噬心的痛楚几乎要从血肉中喷涌而出。凌宴泪眼模糊,不住发抖。
    颤抖的身子忽然被拥入熟悉而久违的怀抱,胸腔抵着胸腔,两颗心脏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地方跳动。
    叶朝紧紧搂着他,力气之大,竟让他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叶朝说:“你回来了,是不是?”
    凌宴紧闭着眼,任由眼泪浸入叶朝的迷彩。
    叶朝声线极低,话语间渐渐带上了颤音,“凌宴,我很想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压抑的话语被尖啸的警报打断,远处的爆炸令大地震撼,突如其来的暴恐袭击阻断了一切眷恋情长,叶朝放开凌宴,迅速打开通话器,“怎么回事?立即汇报!”
    凌宴擦掉眼泪,虚眼看着天边的硝烟,听见叶朝用一种严肃得不容反驳地声音命令道:“三连在营里戒备,一连二连马上出发!”
    恐怖分子突袭中国营50公里外的油料库,已造成40余人丧生,附近的村庄几乎被摧毁,血流成河。
    侦察兵与特种兵火速出发,一辆辆武装直升机盘旋起飞,步兵战车与军用吉普驶入硝烟。钢铁洪流中,凌宴与叶朝坐在一起,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叶朝正在听前方传来的战况汇报,双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眉眼锋利,方才的柔软一扫而空。
    凌宴安静地看着他,从他挺拔的鼻梁,看至眼角的细小皱纹。
    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十年。
    爆炸声越来越响,战车外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与大量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凌宴又看了叶朝一眼,没听清叶朝下达的命令,只听见自己心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
    “保护叶朝,哪怕是抵上这条命。”
    也许重生的意义,正在于此。
    枪声接连不断,劣质火箭弹漫天横飞,子弹在血腥味浓烈的空气中织成一道道残忍的网。战斗进行一个小时,恐怖分子才被全数制服。侦察兵与特种兵混编队伍里有9人受伤,一辆步兵战车被炸毁。
    医疗小组与工兵赶来——伤员必须马上得到救治,油料库也必须迅速修复。战场浓烟滚滚,战士们将死亡的平民放进裹尸袋中,在平地上摆了一排接一排。
    叶朝查看完现场,将收尾工作交给一连长,正要返回战车,一枚火箭弹突然从一个山坡冲出。
    爆炸的瞬间,凌宴飞速转身,悍然压在叶朝身上,用尽全力,将心上人护在身下。
    血从身体里流出,意识渐渐涣散,肉`体的疼痛并不激烈,但心脏却痛得难以招架。
    太熟悉了,十年前他也是如此死去。十年后还是火箭弹,又是火箭弹!
    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可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惨红。
    但他知道,呼唤他名字的是叶朝。
    叶朝一定正抱着他,喊道:“凌宴!凌宴!”
    真后悔啊……
    为什么刚才没有回答叶朝呢?现在想喊一声“叶朝”,都已经发不出声。
    彻底失去意识前,凌宴知道自己哭了。
    短短一年的陪伴之后,留给叶朝的是漫长的孤单。
    心痛难忍,唯一的慰藉是叶朝没事。
    凌宴闭上眼,身子沉了下去。
    这一回,他也许真的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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