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奕无力地叹了口气,其实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他不过是吃醋了,自卑了,有危机感了——贺远虽说已经不再年轻,却也绝称不上老,这几年工作方面又发展得颇为顺遂,若是他能试着接受女人,那跟什么样的姑娘在一起都不奇怪。
    六岁的差距,年轻时真的不显眼,到了这个岁数,却突然成倍放大了一般。别的不说,就说床上那码事儿,两人现今也快合不上拍了。苏倾奕嘴上不说,心里难免别扭。
    今天的事,与其说是他生气贺远真有可能做了什么,不如说是因为他对自己说谎而心里没底了——这一次他正巧察觉了,那之前呢?以后呢?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不管过了多少年,这种不确定的感觉都不能消除么?
    苏倾奕默默坐在沙发上,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答案。
    第77章 第77章
    贺远一夜未归。
    这么多年,他头一回对苏倾奕发火,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摔门而出那会儿他正在气头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过不下就别过了,可吹着风走着走着,又渐渐冷静了下来。
    火气消了,人却还是不想回家,一想到苏倾奕说他的那两个字,他就心凉。在外头遛达了半天,末了还是回了平房那头。
    屋里的家具大部分还在,搬家的时候基本都买了新的,眼下凑合一宿倒是不成问题。可贺远躺下以后压根拾不起半点睡意,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俩人怎么就突然整了这么一出儿。
    睡不着,贺远干脆在心里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他要是没脑子一热答应跟孟晓坤吃饭就好了,尤其还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他真后悔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贺远承认自己编瞎话绝对是错了,可苏倾奕也有不对的地方啊,他怎么能那么说自己?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亲近一下,叫恶心吗?就算他误会自己乱搞了,也不能说这个词儿啊,何况他压根就没乱搞,连这种心思都从来没动过,饭桌上脑子里想的也始终是他苏倾奕。
    真是冤枉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倾奕生气还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否则干嘛要在意自己身上蹭了什么味儿。现在想想,那红着眼圈的小模样还挺招人稀罕的。
    贺远刚偷乐了还没半分钟,心口又猛地沉了下去——完了,他刚才在气头上时口无遮拦地说了那么混账的话。明知道那是苏倾奕这辈子最委屈的一段日子,还偏偏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挨那一巴掌还真不冤枉。
    吵架过后人们总会说自己当初有口无心,可若是内心深处真的从没那样想过哪怕一丁点儿,伤人的话会脱口而出么?贺远现下连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找不到借口。
    说实话,在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直自私又十分大男人主义地隐隐希望着,苏倾奕能永远跟那段艰难岁月时一样,全心全意倚靠自己,什么都听自己的,真正的从身到心是自己的人,哪怕……他没处说理地受了那么多罪。
    这份自私到有些缺德的心思,贺远平常从不敢细琢磨,或者说,想过他也不愿意承认。谁让他们俩从来都不属于同一个阶层呢。苏倾奕那种飘在天上的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将他甩到地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走了。
    贺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全是两人这么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总结起来却是——
    苏倾奕喜欢吃甜食,喜欢有情调的地方,而他觉得环境不重要,有滋味、能敞开吃饱了才是最好的;
    苏倾奕穿衣打扮有自己的一套喜好,而他只要夏不中暑、冬不挨冻就毫不挑剔;
    苏倾奕爱干净,住的地方永远要保持整洁,而他大部分时候甚至都看不出来家里该收拾了;
    苏倾奕待人接物分寸感极强,客套礼仪也不少,而他跟亲近的人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不分你我;
    就连教育孩子,苏倾奕立了那么多次规矩,结果苏思远还是让他惯了个胡同串子的性子。
    尚且不论阶层高低,他们两个在本质上就差着十万八千里,从出身到性格再到生活习惯、人生经历,几乎毫无相似之处。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紧紧牵着手走过半生的?贺远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论他们两人之间有多少看起来过不到一起去的地方,有一点却是他全不怀疑的,那就是他喜欢苏倾奕,并且,他知道苏倾奕也喜欢他。
    屋里的台灯一直没关,贺远不由环顾了一圈这间两人睡了二十年的屋子,接着便猛一下清醒了过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怎么能吵完架把苏倾奕一个人扔在家里?他怎么能这么犯浑?
    贺远赶紧穿好衣裳下床,也顾不得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一秒也等不了地往家奔。心里一急,脚下也乱,跑出胡同口的时候,好巧不巧地跟一个下晚班回家的人撞上了。
    骑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许是没想到大半夜突然蹿出个人来,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忘了刹闸,直接把贺远撞得磕到了墙上,也是赶寸了,左胳膊肘立时就直不了了。
    小伙子明显吓到了,不过倒是没跑也没推卸责任,等回过神来赶紧把贺远送去了医院,急诊大夫一看果然是关节错位了。来来回回折腾到快天亮,大夫还是没让他走,说是他血压有点高,再留院观察半天。
    送他来的小伙子人很老实,前后陪了好几个小时,天亮以后解释说自己身上没带钱,得回家取一趟才能赔医药费。贺远摆摆手,让他直接回家别来了——本来也不全是人家的责任,他看病厂里能给报销,占人这便宜干嘛。
    小伙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贺远找电话跟厂里请了假,之后回病房半倚在床头休息,等着输完液大夫放他走。结果等到九点半,推门进来的人却是苏倾奕。
    碍于病房里还有其他住院的患者,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可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都在对方眼里读到了歉意。
    其实昨晚贺远走后,苏倾奕反省琢磨了一夜,早也冷静下来了。前半生经历了那么多天灾人祸,俩人都走过来了,现在日子越过越好,怎么反倒吵起架来了,而且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架。
    天亮以后迷迷瞪瞪地洗漱一番,苏倾奕也没胃口吃早饭,直接去了学校,路上还一直想着,到了办公室先给贺远挂个电话,昨晚上他就那么走了,估摸着是回平房那头了,也不知道睡没睡好觉。
    到学校之后拨了三回电话才算是打通,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电话那头的人说贺工没来上班,请假去医院了。苏倾奕心里咯噔一下,连连问他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人再就说不清楚具体情况了。苏倾奕心急如焚,撂了电话连假都顾不上请就直奔了医院,一路上脑中不停念叨着,他可千万不能有事。
    若是以往,他看见贺远搞成这副德性,准会一面心疼一面数落他两句,“你不是年轻人了,走路总那么着急干什么,就不能慢着点。”这会儿却没有,只默默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输液的药瓶,低声问了句,“疼不疼?”
    贺远见他眼神躲闪,明显是想看自己又不好意思看,突然有些想笑,故意装可怜回道:“疼死了。”
    苏倾奕果然心疼地皱了下眉,来回瞅了瞅他已经打上夹板的胳膊,用更小的声音拐着弯道了句歉:“我要是不跟你吵架,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贺远没接这句茬儿,反倒凑近他的脸问道:“哭了?”换个人肯定看不出区别,但贺远跟他一块儿过了这么多年,瞟一眼就看出来他眼睛有些肿。
    “…………”苏倾奕垂眼立在床边没吭声。
    因着左手吊着,右手插着输液针头,贺远腾不出手来,只好拿膝盖碰了碰他,示意他坐下,等苏倾奕坐到床边,才略往前凑了凑身,语气同样满含歉意地低声说了句:“昨儿晚上是我说错话了,你扇我那巴掌扇得对,解气了么?不解气的话待会儿回家了再扇两下?”
    “别说了……”苏倾奕又后悔又惭愧地嘟囔了一句。
    等输完液,大夫又量了一次血压才准许贺远出院。苏倾奕也没去上班,两人一块儿回了家。
    “中午想吃点什么?”苏倾奕去厨房烧上水准备沏茶,出来时站在沙发边问了贺远一句。
    贺远闻言揶揄道:“听这意思还能点菜?”
    其实他这么调侃是因为苏倾奕到现在也没学会做饭。虽说早就提出要学,可贺远一直以各种理由不让他干。苏倾奕只会择择菜、切切菜,递个东西打个下手什么的,掌勺是从来没有过的。
    想是仍处在内疚中,苏倾奕听了这话也没不乐意,提议说:“要不我出去买点吧。”
    “不用,”贺远晃了晃右手,“我这只手不还好好的么,你把菜择了切好,我来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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