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最好的酒店还是那家没有星级标准的四层楼,所幸在这条时间河流的冲击下没有泯灭于世。
    刚才出租车司机的一百元块代驾费由江凛付现,彭黎这次掏出自己钱包的时候,江凛因为在男卫生她那番话而没有阻拦。
    钱他不在意,但彭黎很在意也就由她去了。他一时自己都在内心夸赞自己对待她的无限理解与包容。
    但是结婚这件事,是绝不可能用她说的那种办法。
    拖着单腮在柜台,他脑子还在转着一会儿谈话的各种方案,但不妨碍他向那名看起来还没有他们两个年纪大的前台索要顶层电梯西侧尽头的那间房。
    那是一间388的豪华大床房,在小厂镇里没什么客户群体,这些年价格不升反降,更多时间被用来作为58一小时的钟点房来对外销售。
    所以得知要入住一夜,前台小妹很快给他们打个折扣,实收彭黎200元整。
    前台利落地办好房卡,彭黎颇有些郑重地双手接过去道谢,江凛本来面对生人是个懒洋洋的冷气场,但也随着女友抬头撂下一句多谢,重新拖着行李将她和房卡一起纳入怀里。
    两个人相视一眼,几乎是踢着正步往
    ΡO⒈⒏嚸℃OM电梯方向走,后面的小前台还在纳闷:作为酒店实习一年的从业者,她只听说过客人不喜欢走廊尽头房间,说是闹鬼不吉利的。可这两个客人就怪了,好像把这间没人要的尾房当做朝圣胜地似的满心欢喜。
    电梯重新合上,她还在回味刚才男顾客的那张好脸,值夜班的夜里好孤寂,又再度坐在椅子上随便用手机搜索一下,“喜欢住酒店尾房的客人。”
    随便点进去一条夜话鬼帖,立刻吓得汗毛倒立又重新退了出来。
    但在那间尾房里两名奇怪的客人并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先是分别洗去今天路途和酒席的疲惫,之后便从行李箱里找出过夜的睡衣各自换上。
    甚至自从复合后对情事很热衷的江凛都没提出要和她一起共浴,只是问她要不要先洗。
    十月初西城还没有暖气,冷风凛凛更是比江城要冷几度,彭黎以怕冷为由第二个洗澡,在外面狠命地调高了空调温度。
    可是等到她从狭窄的洗漱间走出来时,很失望的发现江凛正靠在床头用笔记本电脑处理着几份重要邮件。
    时不时还在敲打键盘快速打字。
    醉意明显已经消散,连床头昏黄的灯光都盖不住他睫毛下洇出微光。
    彭黎吞了吞口水,有心希望他能先行睡着,自己就不用跟他继续聊她打定主意的不婚决定。
    可是对方明显精神得要命,于是她又心生一记,蹲在行李箱边儿翻腾了半天,找出一件一时头脑发黄才会装进去的吊带睡衣回头问他:“你说我穿这件睡觉怎么样?”
    江凛闻言抬起眼帘,她身上穿一件他见过的长袖碎花睡衣,手里拎着那件简直不能称之为叫睡衣。
    在昏暗的光线下都会透光的烟灰色真丝绝对挡不住什么重要部位,两根吊带上还缀着请君务必动手的蝴蝶结系带,光是看一眼他都能想象到她穿着这条裙子被他按在身下的样子。
    可江凛能看不出她在打什么注意吗?
    只是非常不解风情地挑起眉头问她:“你又不冷了?又不是在家,你还是穿上点儿睡吧。省得感冒。”
    彭黎硬笑着点头,转头时翻了个白眼,泄愤地将吊带睡衣重新扔回行李箱,磨磨蹭蹭地上了床。
    果然,他一上床,江凛已经将他手中的电脑屏幕向着她的方向转过来,白纸黑色的Word文档上,竟然已经用最标准的字体字号标注了十几个小项。
    而为首几个大字更是让她瞠目结舌,“论结婚优势的专项讨论。”
    “来你看看,有什么是需要反驳的,这些小项都可以更改的。做决定要讲道理,如果你觉得这些都不能说服你,或者你能提出更多反对意见,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彭黎清了清嗓子,勉强从第一条开始往下看起。
    如果双方有计划生子的意愿,确定已婚关系能更好的保证婚生子女届时将受到的教育医疗和各项成长必要因素的客观水平。
    看到她眼神一直停留在第一项,江凛还指了指这一条继续耐心解释:“非婚生子女在婚姻法中属于不受保护的一类弱势群体。这一点你应该不反对吧?”
    彭黎此刻连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江凛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要,她又不能靠插科打诨来蒙混过关,只能把心往肚子里一沉老实交代给他:“江凛,我现在还没有考虑生孩子这件事情。虽然我很喜欢美清,但是这不代表我考虑好了要将我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
    “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可是像你说的,结婚后的生育权是属于夫妻双方的,我不能剥夺你的权利。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结……”
    她话还没说完,江凛已经很快将第一条删掉,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将原文改成“婚后男方将竭尽全力保证女方不想怀孕的意愿,充分配合对方保持丁克生活的生理及心理状态,具体举措如:戴套(99.6%成功率),男性结扎,(100%成功率)等善后问题将尽快提上日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彭黎看到结扎字眼的时候立刻着急地握住他的左手,小鼻尖儿急速地翕动紧张道:“江叔叔赵阿姨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我只是暂时说一说我的想法,你能不能不要搞得这么严肃。”
    她在说出自己想法之前,压根没想到江凛会愿意做到这么可怕的地步,想到江凛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去结扎,她心里立刻像被人捅了一刀这么难受。
    江凛余光看到她脸色变得惨白,但脸上没什么开玩笑的成分,只是抬手摸了摸她额发道:“彭黎,你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对生孩子这件事情这么热衷吗?说白了还不是往上倒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出身。小农意识太重,以前在农村没有孩子就等于解决不了养老的问题。但是现在谁还在乎这件事情呢?先不谈钱有多少,我们两个的养老问题总不需要靠在孩子身上。”
    “如果不靠孩子养老,那生育不过是自恋般的基因复制,我对这件事没多大执念。你不是说过,以星球来计算,那人类的繁衍也是很小的一件事。”
    他对于余生的执念,更多是她。
    辩论重新倒戈向他的一方。
    这是彭黎第一次看到江凛在工作上的另一面,有理有据,举例子摆事实,逻辑套环儿玩儿得贼溜。
    是卯足了劲儿,她根本没法用言语战胜的一个人。
    趁着彭黎发愣,江凛就当做她已经同意第一小项,鼠标借着滑动到第二小项关于社会税收对公民保持单身将会有多少苛责和连带的公司法人风险,摆过她的下巴指给她看。
    彭黎不用看下去也知道,这余下的十几项,不管她会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对方都会给她完美的解答方案。
    可她不想要他替她解决一切,她像蜗牛,但也会有自己要走的路不是吗?
    “啪嗒”一声按下他的电脑屏幕,彭黎已经放弃了和他用理性沟通解决,装作十分痛心疾首道:“江凛,我现在觉得你对我的决定不理解不尊重,极度怀疑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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