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杳也感觉到了,但也并不慌张,抬起手轻轻一挥,袖中有个影子飘了出来。
    千里春以为是她的攻击手段,反射性侧身挡开,那影子竟也拐了个弯儿黏着她不放,嘴里还激动地大吼大叫着,“绫冬!绫冬……”
    绫冬这个名字千里春已经好几百年没听人叫过了,她皱着眉停在一边的莲花上,满含嫌恶地看着和杳丢出来的男魂,不客气地一击而去,“什么东西,滚开。”
    余青白被打得魂形都散了散,却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绫冬,是我啊!是我啊!我是余青白,你的余郎啊,你仔细看看我仔细看看我,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余青白?”千里春看了看还是没有动作的和杳,这才打量起面前的男魂,不由挑挑眉,“是你啊,有点儿印象,去东山林取树灵心脏的余青白……哈哈哈,就是蠢得像头死猪的那个。”当初她不过略用点儿法子,靠着绿袖的这张脸就迷得他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后来好像是被树灵弄死了。
    死猪?
    这是什么话?
    余青白愣了愣,“绫、绫冬……”
    千里春懒得理他,“你带这么个东西过来做什么?又在耍什么花招?”
    宁杳:“在萝州碰见的,他要找你,听说你们情深似海,就顺便带他来了。”
    “那你还真是好心啊,怎么?是想指望着拿他来威胁我还是感化我?情深似海?笑话!一个没脑子的凡人蠢货而已,当年要不是为了取得树灵心脏以维护这具肉身不腐不烂,就这样的货色我一眼也看不上,你可打错算盘了!”千里春嗤了一声,骤然腾空而起,一脚踩在余青白身上,借着他做踏脚石挡去蹿高的灼灼焰火近了宁杳的身。
    宁杳不慌不忙的闪躲开,余青白被千里春重重一脚,鼓瞪着两只眼跌落在火海里,这一瞬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看多少话本,听多少讽刺,受多少的苦在这一刻都远远不及她一句一句话里的不屑嫌恶与冷漠。
    绫冬的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们花前月下,他们互诉衷情,他们是相爱的,他爱她,她也爱他!
    她在说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啊!”余青白望着千里春的背影,在火海中挣扎,却由始至终没能得到她一个眼神。
    他骗了树灵,绫冬骗了他,他能毫不犹豫地害了树灵,绫冬也能不假思索地扔了他,以爱编织的谎言,自己也终于尝到了苦果。
    宁杳事先在余青白体内注入一道神识,没让余青白青莲焰火中魂飞魄散,而是任由他挣扎痛苦,想死却死不掉,生生受着身心两处的折磨。
    而这边宁杳和千里春已经来来回回过了好些招,宁杳一直不做反击,只是一味地躲避,她在青莲焰火上身形飘忽,行踪不定,惹得连连扑空的千里春气急败坏。
    青莲焰火杀伤力太大,千里春不敢莽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些许灵力来作为防护。
    宁杳对她的本事有了个大概的预估,也不再避闪了,跟她动起手来。
    扶琂在云端,眼也不眨地看着交手的两处身影,合掌之时河中焰火熊熊高达数丈,河水也连连炸开,水火相交却互不干扰转瞬又落回长河之中。
    又过了百招,千里春哈哈大笑,“和杳啊和杳,这万世镜不愧为神器果然厉害,竟磋磨得叫你只剩下这点儿本事了!”
    宁杳也不恼,徐徐拨了拨遮住额角的碎发,淡淡道:“得意完了?不过是陪你玩玩而已,这就信了?千年了,看来你只长了岁数。”
    千里春一怔,“你什么意思?”
    宁杳倏忽冷笑,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瞳中有熟悉的红光微闪,千里春突然脑中一痛,恍若针扎,她心中大骇,“你……”
    “以为换了具人身,偷了别人的皮囊就不归我妖魔二族管辖了吗?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对你行使驱妖御魔之术了吗?天生为妖,没受九重天降下的飞升雷劫,你到死也还是彻彻底底的妖族,”宁杳转了转眼,随心控制着千里春的身体高高飞起,语声冷漠,“夏苏,你早就该死了,让你在世上多活了千年是我的疏忽,今天就让一切重新回归正途。”
    千里春漂浮在半空中,两眼发直,紧绷着两只飞开的手使力想要合拢来施法挣开桎梏,可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脑子里想法再清楚,整个身体却动也不能动。
    这就是妖族和杳的本事,心念转动就能把妖魔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和、和杳!”千里春额上青筋鼓胀,梗着脖子断断续续憋出几个字来,“杳杳、杳杳……”
    宁杳仰了仰头,听见她叫杳杳也没有丁点儿的心软,当年她就是因为心软才会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宁杳抬起手,千里春瞬间被拉到了面前,手指一曲没入她的胸腔,耳边凄厉的惨叫也没能阻止宁杳的动作。
    她说道:“在死之前,你从别人手里拿走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
    胸口处的疼痛让千里春几近不能呼吸,再等这一身皮肉被剥离开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大叫道:“和杳!和杳!多年情谊你竟如此狠心!”
    “我狠心?比起你来我可要良善不少。”
    宁杳取了东西将她一掌挥开,看着失去心脏与皮囊只剩下一具套着衣裳的枯骨,冷言道:“你真的该死,当年我登上妖族君位就说过,不管是谁,只要在我妖族麾下胆敢无视律例没事找事为非作歹残害无辜,但凡叫我知晓的,一律处死,一个不留。”
    “你、也一样。”
    她目光一沉,千里春只觉得后背上好似压了千钧,四肢上缚了绳索,上头压底下拽,直直将她往火海之中拖去。
    千里春瞠目惊恐,不行、不行!会死的,会死的!
    她想挣扎却挣扎不了。
    她想大叫想求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杳已经封住了她的声音。
    毫无反抗之力的,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无声无息地落入青莲焰火之中。
    千里春死了,死之前她狠毒了宁杳,总是这样,好像一辈子都是这样,她没有一次不败在她的手里。
    若她再周全些,若她能够避开她的驱妖御魔之术,她不会死的,也不会输的。
    千里春这样想着,在人世的最后一眼落在宁杳身上。
    宁杳有注意到,却没有理会,早就不是朋友,也不必再做什么告别了。她收好取回来的树灵的心脏与绿袖的皮囊,转而看向旁边畏畏缩缩的妖魔,指尖一动,叫满河焰火升腾而起,以莲花河为中心四散而去,所到之处,妖魔皆神清目明。
    最先收回神智的自然是站在最前面的玉淩昭与和芪二人,和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茫然了一瞬,待凝了凝视线看见宁杳才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声姐姐。
    宁杳抱住扑过来的妹妹,轻抚了抚她因为高兴而有些颤抖的肩脊。此时两岸妖魔也是俱是回了神,看着莲花河上的人影不由瞳孔一震,齐齐下拜,恭唤上君。
    宁杳暂时没有空闲,只让他们各自散去,又与和芪还有玉淩昭嘱咐了二三事,才往扶琂那儿去。她四下找了找,发现人已经下了云来,立在河岸边的青青草地上,她便挥了挥手踩着花过去。
    扶琂笑着,看着她心里也高兴。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来,那个时候的他嫌弃日子过得腻了,心头烦得很便总想着怎么死,现在他却没有一刻不再想着以后该怎么活。
    “在想什么?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宁杳拉了拉他的手,“得马上去其他地方看看情况。”把死了的拉回来,伤了给治好,再开花种草把因为妖魔过境而破破烂烂的地方复个原。
    扶琂点点头,捏了捏她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脸,温声应道:“好。”
    第58章 完结章
    宁杳和扶琂离开了莲花河, 观四下光景倒也不算糟糕,并未费多少时间就把妖魔暴|乱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了。
    她坐在云上,轻轻张开手, 掌心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和凡人的不同,这心脏是浅浅如嫩叶的新绿色,又因为得天独厚有云光流窜, 在太阳下显得非常的漂亮。
    底下就是东山林,宁杳没有多耽误,神念一动,这颗心便徐徐下坠,没入了一片苍青碧绿之中。
    树灵这两日因为东山林的妖魔暴|乱之事而焦躁不已, 等恢复平静一切复原了, 才有心思眯着眼浅眠。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她伸了个懒腰,高高抬起垂落下的枝条,轻柔地卷住一只不小心掉落的小雀儿,把它安全地送回了巢穴。
    回到东山林越久,她的心中便越加平静宁和。
    这里是她的家,没了心便没了心吧,就当是出门游玩了一趟弄掉了, 至少她回来了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不用再折磨自己也不用再折磨别人。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安慰自己。
    可看见精怪们化作人形在林间打闹,还是不免艳羡, 她是一棵树,扎根在一方土地上是很寂寞的, 她还记得自己初初修炼得以化作人形走过整个东山林时有多开心。
    可惜啊……她摸了摸自己胸口。
    树灵发了会儿呆,又伸着枝桠去给自己捉虫。突然眼前又一动光闪过没入了身体之中。
    当那颗遗失已久的心重新填满空落落的胸口,她不禁怔神愕然,不敢置信。
    这个是……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回来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但她依旧高兴得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岁月光阴都化作了积压在她枝叶上的尘埃,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感受到了血液沸腾的温柔,和心口久违的跳动。
    树灵欢欣喜悦,她迫不及待地化作了人形,穿过深深林木,循着久违的记忆探索东山林的每一寸土地。
    她边走边瞧,眼里含着泪,最后停在溪石边掬了一捧水,扭过头冲结伴而来的精怪们扬起了笑脸。
    离开了东山林,扶琂犹豫着:“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宁杳把摘来的果子喂给他吃,回道:“去一趟吴国河都好了。”
    听她说到河都扶琂便想到了傅家,心下了然,摸摸她的头,“你思虑周全。”
    宁杳把他捣乱的手拉下来,抓着在手腕儿咬了一口,扶琂倒也不疼,只是觉得酥酥痒痒得厉害,想着什么时候总要咬回来的。
    吴国的河都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这日傅家香坊新出的玉春霜掀起了热潮,城中的夫人小姐们挤满了屋子,生怕又断了货。
    王轻也在香坊里帮忙,有小夫人上前来,隐晦地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角落里说话。
    小夫人拉住她的手,“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我侄女儿他们家可等着回信呢。”
    王轻摇头,“我婆母倒是有些意向,可小叔……”她顿了顿,“小叔说他不急,暂时也没那个心思。你不知道啊,他这些日子到处采香常不着家,我婆母爱惜幼子,也不好越过他自己拿主意。他不愿意这么早就把婚事定下,也只能由他。”
    小夫人心里可惜,僵着脸说道:“二公子的年纪可不小,与他同龄的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你们还这样由着他耽误下去啊。”
    王轻笑而不语,她那小叔子的人品学识整个河都都挑不出一两个的,这城里的小姐们来傅家香坊,一半是为了香,一半还不是为了她小叔子嘛,看看现在这热闹的架势就知道了。
    婆母傅夫人和这位小夫人想得差不多,可她小叔子不愿意啊,说是嫡妻才离世不久,于情于理,这事儿不行。
    傅夫人虽说不认同,但她一向听自己儿子的,对小儿子更是没有半分法子,也只能顺着了。
    王轻想着傅夫人在家里的念叨,回到内室里无聊地拨打算
    盘,间或拿着镜子照照自己,与傅大公子说道:“我越发觉得自己长得磕碜了。”自打在她小叔婚事上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绿袖姑娘,她总看自己这张脸不顺眼。
    傅大公子头也不抬,一心摆弄着香料,“你本来就长得磕碜啊。”
    王轻翻了个白眼,“你还不是一样,我真怀疑你和小叔是不是一个娘生的。”
    傅大公子:“我以前长得好,不比二弟差,也是跟你在一起才变相的。”
    这两口子互相埋汰,他们口中傅二在家里看了一下午香谱,早早就洗漱歇息了,第二日太还没微亮,他带好了背篓花锄还有一应所需之物乘着马车往河都西城的山上去。
    车声辚辚,路过满风楼,他掀着帘子往外看了看,旧楼孤影,有些凄凉。
    到了山脚下,他打发了小厮独自上山去。
    这座山不大也没什么危险,他来过几回,本来想着应该找不到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才不过走了小半天就在树下发现了一株青色莲花。
    傅二公子呆了一下,莲花怎么长在树底下呢?
    不会是妖怪吧?
    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多了几分谨慎,即便那莲花亭亭玉立仿若仙姝也迟迟不敢靠近。
    青莲花倏忽消失不见,青烟散去显露出一个人影来,傅二公子瞬间绷紧了神经紧握着花锄,待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却不由瞳孔一缩,整个人愣愣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女子看着他,目光温和又轻柔,还有几分对于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不解与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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