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与谢昱明在一起的几年,让他对这种上流社会的交往方式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依谢家的后台,谢昱明是很多人想要巴结的对象,邀请函多到令人厌烦。谢昱明几次带着他去,黎骞那时虽然只是一个穷小子,有时候还幼稚了点,但那些场酒会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明面上人人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觥筹交错,拉扯关系;私下里全然一副趋炎附势的嘴脸,拜高踩低,甚至还夹杂一些不正当交易。
    当时他们看黎骞的眼神,就像是打量一个被谢二少包养的小白脸,表面上的笑脸相迎和无意泄露出来的轻蔑让黎骞倒尽了胃口。
    被谢昱明硬拉着去过两次之后,他就再也不去了。谢昱明是存了让他进入上流圈子的心思,觉得左右有他撑腰,黎骞应当不会低人一等。但是黎骞不愿意,他知道其中的好处,却也明白其中的坏处,他是这样进来的,以后便也总低人一头,仰人鼻息,若有一天和谢昱明闹掰了呢?他指不定还成了那些人为讨好谢昱明的牺牲品,这样不长远的买卖,或许有人会趋之若鹜,他可不乐意。
    黎骞只想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不渴望出人头地。尽管现在他还是出人头地了,但靠的是自己,心里都踏实。
    现在给黎骞递邀请的也不少,说到底上流社会那些事,总喜欢用高雅的格调作些粉饰,顺便抬抬自己的品味,黎骞作为一个长相清俊、性格又温和不古怪的艺术家,还是很受欢迎的。
    于黎骞来说,这些大多都是他的顾客,与他关系好一些的,他也就去给人捧捧场。
    黎骞由侍者一路引进楼里,在门口买了二十张“爱心卡”,一张卡是十万元,黎骞从不参与拍卖,在这里便多捐一些。
    他没看见在自己走后,谢昱明立马过来,跟着他买了二十张,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看得那管理的人心里一怵,不明白这久久不现身的谢二少,这是在默默兴奋什么,笑得如此诡异。
    黎骞是来做个摆饰的,他没有什么生意要与人洽谈,也不需要再巴结奉承谁。若有人来与他搭话,他便微笑着倾听,偶尔附应两声,让对方聊得心情愉快,若没有人来,他便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就是旁人眼中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花了。
    黎骞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人家有实力,总有人买账请他设计玉雕,圈里大多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加之三年前他与谢昱明的事情这些人没有不知道的,就算分了手,可谁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继续纠缠,没有人想招来上谢昱明这条疯狗,惹得一身猩。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眼色的,比如现在黎骞身边这位章少爷。
    “黎先生,久仰大名啊!”
    黎骞看着这一脑袋黄头发,左耳上钉了三颗耳钉,满眼□□的男人坐到自己身边,闻见他散发着的浓重酒味,抿抿唇,兴致不高地放下手中的银叉。
    “章少。”他记得这位和谢昱明一样,是个纨绔少爷,但谢昱明是脾气恶劣,时不时捅你一刀,不沾黄和赌,这位就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三两天一换,且还男女不忌,看上了眼的,不弄到手不甘心,实为一害。
    章少咧开嘴痞痞地笑,他对自己的皮相很有信心,比不上谢昱明,但他至少比那小子脾气好多了。更何况虽然章家不如谢家,他却是章家独子,名正言顺的公司继承人,谢昱明不过一个二少,就是父亲宠爱又怎么样,谢老爷子几年前去了,大权不都牢牢握在谢大少手里?
    黎骞能和谢昱明好,他就不信还能看不上自己了,再说也容不得他选择。
    “黎先生?这样叫你太生疏了,不如我叫你骞吧。”章少拨了拨脑袋上的黄毛,漫不经心地下了定论。
    黎骞皱眉,不乐意与他交谈,他又不是到处送温暖的中央空调,对于过于离经叛道之人,他向来不欣赏,能与谢昱明结识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前者好歹还有可取之处,但眼前这位,显然不会成为第二个特例。
    “章少随意吧,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他拿起侍者手里端的香槟,准备向主桌那里走去,敬这次的主办方孙先生一杯,主要是摆脱这个麻烦。章家做的生意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黎骞表示无所畏惧。
    章少被他甩了脸,当下面色不豫起来,一把抓住黎骞的手腕,黎骞轻轻嘲讽地勾唇,顺着他的力道手一偏,把半杯酒都撒到了这人身上。
    “抱歉了,章少,快去换身衣服吧。”他直视对方快要喷火的眼睛,微微一笑,眉眼顿时柔和起来,让对方一呆,内心□□喷薄。
    他一抽手,没想到对方握得用力,竟没抽出来,还没再开口,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吼:“谁给你胆子碰他的!”话音刚落,章少就被旁边踢出来的长腿一脚踹到了地上,痛呼一声,看他身后的神情像见了鬼一样。
    黎骞一抖,这分明是谢昱明的声音。他竟不知道这人何时也来了。
    感觉到全场瞬间安静,目光都忘这边汇聚而来,黎骞压住抽搐的额角,暗想:谢昱明以为他在拍偶像剧吗,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谢昱明两年前再无音讯,前段时间被传出在精神病院的消息,最后却不了了之,如今突然出现在众多人面前,还真把现场这些人吓了一跳。
    他来得低调,守在门口一直等到黎骞来,才匆匆进去,孙先生对这个真正的主办人自然是多加照顾,替他安排了二楼专门的房间,正好可以看见黎骞这个位置。
    看章少过来时谢昱明就下楼了,因为不敢贸然出现在黎骞面前,一直站在阴暗处看着两人,直到章少上了手,谢昱明才按捺不住心里疯狂的叫嚣,冲过来一脚就踹了上去。
    他怒视着这妄图染指黎骞的人,又气又恨,竟抄起凳子来就要往章少脑袋上砸去,现场一片惊慌,黎骞连忙抓住凳腿,阻止他暴戾的动作。
    谢昱明猛地顿住,没敢抬头看黎骞的神情,手抖了抖,一软,就松开了。
    另一半凳腿没了持握,往下一落,砸到章少下巴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黎骞:……
    他把凳子拎起来,放到一边,看了谢昱明一眼,对方小孩子一样垂着头,像是在给他认错。
    酒会里气氛凝滞,其他人眼里,这两年未出现的谢二少,一出场就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招惹不得。
    黎骞又看了地上这会缩成一团发抖的章少,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毕竟在谢昱明面前,其他纨绔都是小巫见大巫。
    黎骞自觉搞砸了孙先生的慈善酒会,为了不叫事态更加严重,及时止损,他低低对谢昱明说:“还杵在这做什么,道歉。”
    大约是三个月的形象在他心里刻得太深,此时黎骞下意识就带上了当初训斥的语气,谢昱明立马抬起头来看他,神情间还有未收住的惶惶。
    然后他听话地扬声说:“方才是我冲动了,十分抱歉,诸位自便。”依旧和平常一般的盛气凌人,语气一点不见真诚,道歉说得像是施舍,只此谢昱明一家了。
    黎骞干笑一下,也道了歉。那边已经有保安来把章少这坨人形垃圾处理走了,这里谢家说了算,章家还插不上话。
    他坐回桌边继续吃甜点,酒会僵硬了一会后又重新活跃起来,拍卖也提前拉开帷幕。大家都有意识地不往两人这边看,心里默默计较着黎骞在谢昱明心中特殊的地位。
    这不明显的,谢二少这只狂犬,脖子上的绳牵在黎骞手里呢。
    谢昱明观察了一下黎骞的神色,偷偷摸摸厚着脸皮坐到他旁边了,手上紧张地摩挲着桌布。
    看黎骞吃着,他也觉得饿起来,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吃下的也吐了一半,昨天吊了葡萄糖。要是…要是他肯喂喂自己就好了……
    谢昱明垂头丧气,知道自己是白日做梦,骞骞现在都不愿意看自己,哪里会喂自己呢。
    黎骞不理他,他也不敢主动说话,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也好,要是搭话之后黎骞走了,岂不得不偿失。
    身边有个人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吃东西,黎骞颇不自在,看他想吃却又不吃,自己饿得难受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
    “饿了就自己吃东西。”他终于开口。
    谢昱明精神振奋了一下,却犹豫地摇摇头,沙哑地开口:“不、不吃了……”他怕在黎骞面前吐出来,太难看了。
    黎骞瞥了他一眼,见他有什么想说又始终不说的样子,神色恹恹,精神劲比几天前差了许多,挣扎了片刻,还是问道:“生病了?”
    大概是谢昱明疯的时候太可怜,骨瘦如柴,各种毛病,导致他现在最看不下这人折腾自己的身体。
    谢昱明反射性地摇头,又顿住,小心看他两眼,轻轻点点脑袋。
    “看病去。”黎骞皱着眉,放下手中餐具,拿起纸巾来擦了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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