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陆焚夜才想起来,确有此事,而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往昔的噩梦。于是他也长出了一口气,对沈秋凝道歉道:

    “抱歉,是我……”

    “陆公子做恶梦了吧。”沈秋凝理解地看着他,然后拢了拢衣裙,坐在了他的床边,关切地看着他,“人受了重伤,在意识迷茫之间,都会做恶梦的,我理解。陆公子,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陆焚夜点了点头,又道:“唐姑娘呢?她怎么样?”

    “蓝姑娘把她救回来了,只是……”说到这里,沈秋凝的神色有些诡异,似乎觉得议论别人不好,但是又实在忍不住。她天人交战了一会,看着浑身是伤的,刚从噩梦中醒来的“陆焚影”,给自己找到了八卦好友的借口——她是为了帮助病人缓解情绪!

    “她的面具扔了,脸肿了一大块,还有巴掌印……简直……简直……有点……”

    话音未落,她掩住樱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唐剑翎和蓝蔺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虽然唐剑翎的容貌的确俏得冷艳,只是肿起的脸颊上那一个引人注目的巴掌印,实在是让人……

    觉得略搞笑。

    陆焚夜倒是很好奇唐剑翎面具下的真面目。他想着那个场景,也笑了出声:“她没事就好了。那情报有用?”

    “嗯,大用,那里记录的是他们想要封锁安禄山与安庆绪死亡的消息的办法,还有他们下一步的军力调动情况。”沈秋凝开心地点了点头,“王督军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天策府的李统领,相信下一步的作战将对我们十分有利。”

    “太好了。”陆焚夜笑了笑,“我的伤是你治的?多谢沈姑娘。”

    “不用客气,好歹我们十个人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彼此也多有了解,连异世界都去过,还谢我做什么?”

    沈秋凝查了查他的伤势,发现没有大碍后,便把他扫到地上的那些东西重新归置好了。完成这一切后,她对他说道:“郭公子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陆公子不要太着急。等他回来,我会第一时间让他来找你的。”

    “……”

    想起自己刚刚醒来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郭邀”,陆焚夜觉得脸上有些辣,只好小声道了谢。在沈秋凝“我说过啦别那么生分”的话语中,她拉上了帘子,熄灭了烛火,而陆焚夜再次陷入了睡眠。

    ……………………

    他又梦到了郭邀。

    他梦到他和自己在浮屠地宫里的日子。

    同门的指责,侠士们的轻蔑,还有倒在圣火阵里的尸体,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他不愿意用焚影圣诀杀害大唐义士,便只好用明尊琉璃体替郭邀抵挡那致命的杀招。郭邀每一次推掌便伴有龙啸之声,气势磅礴大气,阳刚而正气,却夺取着十大门派侠士们的生命。

    在最后一人倒下后,郭邀收起了打狗棒,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前方。

    陆焚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浮屠地宫的地道。一个又一个的火把拱卫在石壁上,通道隐没在黑暗的深处。

    他的前方是无尽的黑暗。

    陆焚夜收回目光,看着郭邀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无尽的黑夜,那是无尽深黑的的罪孽之海、苦难之涯。一旦落入了,便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

    “郭邀,你父母的仇、姐姐的仇,报了吗?”他这么问他。

    郭邀抬起头,那双凝结了罪孽之海的瞳孔看向陆焚夜,似乎在探寻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或者质问自己。然而陆焚夜的确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在这无止尽的、无目标的报复里,他被仇恨所缠绕的灵魂是否得以解脱?

    “报了。”郭邀说,“在那个抢走我姐的神策恶棍死的时候,他们的仇便已经报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投靠安禄山?”

    “为了推翻大唐的统治。”

    “即使接替大唐的,是一个比之前的皇帝更加昏庸、军士更加残暴且欺男霸女的国家?”

    郭邀没有回答,也没有露出任何讽刺、挖苦、甚至自嘲的笑意。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漆黑的远方,然后又看进了陆焚夜一金一蓝两个漂亮的瞳仁里。

    “焚影,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而你的生活本来还可以步入正轨。你当初不应该回来,否则你绝对不用受这样的苦。你本来应该和他们一样,昂首挺胸地活在世上,即使是死,也是为了家国大义、抱着自己的理想而死去的。”

    “然后和你为敌,与你势不两立,你死我活?”

    这话起来的确像是挖苦讽刺,但是陆焚夜发誓他真的没那个意思。郭邀看着他,目光里有什么深邃的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或者说——神色闪现的速度太快了。陆焚夜没有捕捉到,而郭邀,再一次,玩世不恭地翘起了嘴角。

    “焚影,如果和你对立,死的人必然是我。”

    “我的明尊心法不一定抵得过你的打狗棒。”

    “不,你理解错了。”郭邀卸下腰间的酒壶拎在手里,却并没有仰头喝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站在这里,让你杀。”

    “为什么?”

    “因为我欠你太多了。”

    ……………………

    “我欠你太多了。”

    郭邀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耳畔,而陆焚夜慢慢睁开了眼睛。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此时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帐内一片黑暗。自小修习焚影圣诀的陆焚夜目力超群可以在黑夜中视物,因此这点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什么。

    腹部的伤口没有之前那么痛了。陆焚夜摸着受伤的部位,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他梦到了和郭邀一起镇守浮屠地宫的事。那时郭邀对自己说,“我欠你的太多了”。

    他想,郭邀这话是对“陆焚影”说的。

    那个为了他而欠了安禄山一个人情,在本来逃脱刀山火海后,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义无反顾的踏入了深渊的人;那个为了他背叛师门,以手中弯刀护他一世周全的明教男子。

    如此说来,他的确欠了“陆焚影”良多。

    只是,郭邀如此亏欠“陆焚影”,但是无论是已经死去的陆焚影,还是现在的陆焚夜,他们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并非任何强迫。

    陆焚影求安禄山是自愿,陆焚夜前来救郭邀、背叛大唐,背叛明教,背负一世骂名,与郭邀一同镇守浮屠地宫、以明尊心法守护郭邀,这一切也是自愿。

    以郭邀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他认为他亏欠“陆焚影”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些。

    或者说,不止是这些。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再次沉入了梦乡。

    ……………………

    浮屠地宫,圣火阵。

    丐帮帮主郭岩一出手,便是漫天龙啸,将郭邀打得节节败退。郭邀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他静静地承受着郭岩的怒火,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这幅态度更是惹得郭岩愤怒。丐帮帮主一棍重重打击在郭邀的心口,眼看就要敲断肋骨的一瞬间,却被日月双刀架住!

    第一次,他在浮屠地宫,换上了焚影圣诀的心法。

    “焚影,不要!!”

    身后传来郭邀的喊叫。那声音失了往日的洒脱肆意,居然有些颤抖,显得可怜。

    ——不是吧,不过切了攻击用的心法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呢。

    “不,焚影,你快走,我欠你的已经还不清,而你若是切了焚影心法……我欠你的便更多了……”

    ——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切个心法而已,和欠不欠有什么关系?

    …………

    最终,“陆焚影”败在丐帮帮主郭岩手下,被明教教主陆危楼捉拿。

    陆危楼要废了他的武功,除非他将功赎罪,杀了郭邀,则可从轻发落。

    郭岩作恶多端,的确该杀。

    怀着这样的想法,弯刀轻而易举地没入了郭邀的心脏,郭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眼神中反而有无尽的释然。

    ——这是什么表情?以为用一条命,就可以抵了欠下“陆焚影”的一切?

    怀着这样的心思,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注视着郭邀,将另一把弯刀扎入了自己的心脏!

    周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陆危楼和郭岩在内,他们的神色似乎都是难以置信,然而陆焚夜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哗众取宠”,他只是觉得,这么做了,他不会后悔。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郭邀的脸上,他的唇角总算是没有了那丝玩世不恭的、可恨的、却似乎意外适合他的弧度。郭邀震惊地看着他,却也再也不能言语。两人就这么注视这对方,直到眼前因为死亡的迫近而出现黑色的倒影,直到两人的灵魂一道堕入罪孽之海,苦难之涯。

    ——果然,能看到郭邀露出那么震惊的神色,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怀着这样的感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郭邀伸出了手,却僵硬在半空中,最后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在意识消失的刹那,他见了神圣而幽远的声响,那是一个熟悉到让他觉得陌生的声音,那个将他的命运和郭邀的命运绑在一起的,已经故去的,他的大哥。

    陆焚影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吟唱着每一个明教弟子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教义。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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