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婢女都算得上狠角色,那殿外的侍卫见着主子身边的婢女也得恭谨问候,不敢逾越。
    婢女跟在他的身后,傅望之没有去下人房打探的机会,但易卅是敌是友尚待商榷,将如今的祁辛交给他,终究是一场祸事。
    柔利虽与周饶交好,但周饶的国君被擒,难免会让柔利蠢蠢欲动,这乱世,又是狼烟四起。
    而今周饶上下被梼杌刺客团暗中操控,王宫里也有冒名顶替的国君,所以,祁辛暂且不会被人戳穿身份,可是,易卅已然摸清了他的底细,他原是纪国旧人这件事暂时不能让祁辛知晓。
    思至此,他必须想出一个绝佳的计划,让他们逃出生天、化险为夷。而为今之计,上上之策唯有等,静待时机。
    树欲静而风不止——易卅最爱美人,得了臻品自然不会放过向世人夸耀的机会。
    若他记得不错,柔利的王庭游会就要开始了。
    他静坐于长亭眺望这满目的奇珍异草,从回廊走来的易卅就坐到他的对面,看美人灼灼其华,明彦清辉。
    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易卅才从石凳上站起来,欺身靠近他,“扶良美人儿,明日跟本王入宫,你可得好好表现。”
    易卅一手搭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却悠悠地探向他的衣襟。傅望之蹙眉,制住胸前不安分的手,心底不喜面上却忍着,神色不变。
    他答应了易卅,却又纠正道:“王爷,我现在不叫扶良,而叫傅望之。”
    他一脸正色,易卅也不恼,放下趁机揩油的一双手,“也对。纪国沦亡,你自当改名换姓。不过,本王更喜欢你姓易。”冠他之姓,就是他的独家珍藏。
    易卅不怀好意,傅望之那双漆色的眼眸掠过难以言说的羞|耻,再抬眸,面不改色地道:“王爷想让我去王宫,先得允诺我一个条件。”
    易卅扬起唇角,“哦,什么条件?”
    “我要见齐辛。”
    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目睹,傅望之才能安心。
    易卅量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竟随口便许诺了他,只是身为柔利亲王,他得去王宫与几位顽固不化的老臣周旋,便指了身侧的婢女带他过去,自己却应召进了去王宫的车辇。
    傅望之跟紧身前掌灯的婢女往前走,易卅为避免他识得沿途的路径,竟然刻意让他深夜前往。
    戌时二刻,身影模糊的两人依靠灯盏辨别方向,走到回廊的尽头,下人房外已经没有一个守夜的奴仆。
    婢女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盏发出忽明忽暗的光晕,映照在两人俱是暗色的装束上,颇有些古怪,却也很好地将身影隐藏起来。
    傅望之这下知晓,下人房里的奴仆其实并不知情。
    夜里风凉,屋院里的窗扉被一一关死,只在玄色的窗纱上开了几个小孔,吹熄了灯,屋檐上的月光就渗透进来,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映出一道斑驳的疏影,形同鬼魅。
    房门落了锁,婢女就提灯走了进去,照亮了床榻上一张略微惨白的脸。木桌上的油灯燃起,傅望之眼眶微红,那床榻上的人不知是睡了还是一直就不曾醒来,就算是他坐在床沿上牵动了身下铺垫的干草,也不能惊醒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傅望之转眸质问,语调生硬。
    婢女弯起唇瓣,晦暗中只瞥见一抹檀唇和莹白的脖颈,“公子莫怪。这位公子体内的‘千鸩’本是药石无解,主子不惜用宫里的麒麟竭为他镇命。公子能见到活的,已是万幸。”
    这番话告诉他,能活命就知足罢。
    傅望之心底内疚,眼下的祁辛昏迷不醒,应是易卅做了手脚,易卅用灵药吊着他的命,却没打算压制他体内的鸩毒,也就是说,易卅就乐意瞧他在睡梦中经受蚀骨之痛又无法反抗的模样,如此这般,只会消磨他的意志,消耗他的元气。
    傅望之眼看着床榻上的祁辛冷汗连连却无能为力,攥紧了隐在袖里的一双手,“走吧。”
    祁辛,你一定要撑住,至少等他找到化解之道,助他逃离。
    窗扉里又熄了灯,婢女重新锁上了房门。
    傅望之苍白了脸,走到石阶上却踩到边沿的青苔,险些滑倒。
    “公子路上当心。”婢女好言提醒,留意到傅望之恍惚的神色,不禁眯起眼睛,瞳仁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如果他不能尽快打消易卅的戒心,昏迷不醒的祁辛和醒来的祁辛又有何区别。
    无论他怎么做,保住祁辛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或许他进了柔利的王宫,能够求得朝瑰的助力。
    傅望之打定主意要试一试,所以翌日清晨易卅派人送来的华服美冠,他都尽数收下了。
    易卅起身,径直走到背屏后取出一件貂裘大氅,也是黛青色的。
    柔利春短冬长,纵使临近酷暑的八月,也是罕见的秋风萧瑟,冷风扑面。
    身后的婢女服侍他穿好,戴上纱帽,厚而宽的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许久未动的薄唇和皎白的下颔。
    易卅执起他的手,“车辇在外面候着,时辰不早了。”
    傅望之闻言垂眸思忖着什么,为免身侧人疑心,顺从地点头,没有挣脱在他手背上摩挲的那只手。
    ☆、逢君时节
    自王府到王宫内闱,禁卫拱手垂头立于两侧,车辇一路畅通无阻,直至王庭游会。
    柔利的王庭游会本是君臣同乐,来的皆是携带家眷的王亲贵族。
    可今日,柔怀王身体抱恙未能出席,坐于上首的便是主持后宫的王后娘娘,王后为女眷,王亲贵族自有避讳,隔着帷幕,只能坐到五尺外,将发冠扶正,正襟危坐以示恭敬。
    “烈亲王到!”
    正值晨曦十分,宫廷外走来一对黛青华袍的男子,易卅施施然走进殿前广场,神色是少有的从容悠然。
    台阶上的内侍官一见,躬身颔首,“王后娘娘,王爷到了。”
    此时,易卅已经入座,不曾行礼便示意身侧人坐下。
    傅望之透过缥缈的纱帽抬眸望向那高坐于殿前的妙龄女子。
    幔帘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静美的脸。弯弯眉黛,眉心嫣红,是特地点了一颗朱砂痣,衬着如玉的脸颊愈加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女为悦己者容。
    他眼里的朝瑰是少女,是人妇,亦是后宫掌权人。
    傅望之静静地望着前方,朝瑰顺着内侍监的视线看向他,蹙眉,唇角勾出一抹不悦,“王儿,这是王庭游会,怎能带一些不清不楚的人到王宫。”
    那少女爽脆的嗓音已然转为威严的告诫声,闻言顿住的众人纷纷转脸看向烈亲王的身侧,王爷平素风|流成性,这次,居然带来了陪侍,可真是稀罕。
    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傅望之眯着眼睛,当作没看清周围人略带鄙夷和眼红的目光,易卅挑挑眉,“母后言重了。本王捧在心尖儿上的美人怎会是不清不楚。”
    傅望之闻言看了易卅一眼,朝瑰脸色沉郁,“王儿,你忘了你父王的训诫了么?在众卿家面前,你简直胡闹!”
    烈王府需要的是嫡王妃而不是以色侍人的狐媚子。她可以容许易卅仗着权势胡作非为,但绝不可能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侍儿。
    咬死的字眼,愠意横生。
    易卅不语,等着她后面的话。
    “王儿,今日这王庭游会你不得擅离一步。”
    听罢,傅望之才抬眼环顾四周,发觉席间帷幕后多是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
    原来,易卅是借他堵住幽幽之口,想逃了这桩打着“游会”旗号的指婚。
    易卅在暗地里睨了一眼上首人,身后的婢女将盛有珍馐美馔的托盘搁在身前的描金云纹桌上,随即拿了银针一一插试,又端来白玉盏,每一样菜肴都夹出一小口,送入嘴里咀嚼过后才又端到各方的矮桌案几上,足以看出王宫内闱的谨慎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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