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也不着急追迫,只是缓缓垂了手,将自萧观音衣袖滑落至脚边的那道“请函”拾起,瞟了其上字迹一眼,目望向她道:“我想,我已在这上面,将唯一的解救之法,写得十分清楚……”
    她仍是垂着头,声音轻低,“殿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不应是……”
    “若我是秉公执法、绝不徇私之人,萧家从萧迦叶始,家破人亡,若我是……挟恩图报、私心深重之人,此事,绝不会传至父王耳中,萧家上下,满门平安”,坐定在车厢主座的年轻男子,华服玉白,纤尘不染,静静望着一旁身形清薄的女子问道,“观音,你希望我是哪种人?”
    她缓缓抬起头来,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眸光幽闪许久,艰难吐字道:“殿下想要的,我给不了……我心中并无情爱二字,如何对殿下有情……”
    “会有的”,宇文清望着她道,“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渐渐定会有的。”
    ……一直以来,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不甘与执念,如阴霾暗涌,遮蔽了宇文清心中的清醒与理智,只是将他心底的欲|望,翻搅得愈发声势浩大,不欲克制,不欲再忍,满心肆虐的情思与欲|念,如车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啸风中覆满天地,令四野一片冰冷的寒白,再无二色。
    暮色沉沉时,车马停在一处庄园前,此地与华美雅丽的鹤梦山庄,很是不同,占地不广,建筑陈朴,简朴地有些似山中隐士所居,庄内植满梅花,暗香浮动,挟着应时的冰雪寒意,清气香冽,扑面袭人,宇文清携萧观音沿着梅林小径,往林中居室慢走,边走边道:“其实鹤梦山庄并不是我最钟爱的别业,此处才是我心境燥乱时,会小住宁神之地,早想带你来此,可每次邀你出游,你总是推拒,从春到夏,从夏至秋,到如今梅花开了,才终于能带你到这里来……”
    他说着停下脚步,看向身边越走越慢之人,看她哪里有赏梅的心思,也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所有的心神,全在系压在萧家的要命秘事上,或正思虑着,是否要接受他的要求。
    是,要求,从前,他总是请求,请求她看向他,请求她考虑他的情意,然她总是一避再避,总是不肯,如今,涉及她所珍爱的家人,她避无可避了,她必须在心中权衡思量唯一可护她满门的办法,考虑是否接受这背后唯一的要求,她的心,终于有因此,有想到他宇文清了。
    一阵寒风吹过,有梅花脱离花枝,散入风中,宇文清解下身上的狐裘,披拢在萧观音肩头,这一举动,令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欲避,然在望见他双眸时,又定住身子,在沉默片刻后,再一次道:“殿下不应是这样的人……”
    “我父王是何性情,你这些年来,应有所耳闻,我母妃内里手段如何,你也差点领教,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生在宇文家,为何在你眼中,会独自光风霁月,清清白白?”
    “宇文家的人,都能藏能装,二弟,也并不只是你看到的那般”,拢系好了狐裘,双手,却也没有离开她清弱的双肩,宇文清静静地望着身前女子道,“观音,你不够了解我,也或许,更加不了解他。”
    “二弟他在你面前,不管从前痴傻,还是现在渐渐‘病愈’,是否总是简单憨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一个头一次上战场的人,在战场之上,如何能做到挥刀劈面,毫不迟疑?又是用什么手段,撬开了异族斥候之口,令那些号称意志如铁之人,只求速死,甚至令己方目睹之人,感到胆寒?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心智渐长’之后,父王派了他哪些差事,他平日忙到无瑕来善庄时,都在忙些什么?又或者,他有没有同你说,他第一次杀人时,只有几岁?当时我这大哥在旁,犹被惊得行动迟缓,可年幼的他,却眼也不眨,好像手下之人,根本是没有气息的死物,骨子里对杀戮之事,毫无畏惧……
    ……你不知道的,是不是……二弟他,不仅仅是你平日看到的那般,我宇文清两只手,固然不十分干净,但二弟他的手,同样浸满了鲜血,观音,你是虔诚礼佛之人,缘何没能嗅到他骨子里的血腥味?为何要那般亲近他,为何偏偏对他另眼相待,你可知每次听说你与他的事,我心中有多难受!”
    差点压抑不住的心潮,在一顿后,猛地收住,宇文清抑住心中暗霾,和差点失控的力气,咽下了那些更为激烈的言辞,缓垂下手,握住萧观音冰凉的指尖,声音也变得轻和,自嘲着道:“看我,在这里同你说别人做什么,该说我们的事才是。”
    他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将续完的《相思引》,弹与你听,可你总是避我,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如是说着,他抬眸笑着看她,簌簌飞落的飘雪,像有几片,落在他的眸底,眸中点点融雪水光,漾起心愿终将实现的欢欣。
    第96章 诛心
    琴声清越, 一曲诉尽衷肠,余音袅袅, 却并不得身边女子凝神倾听, 她始终微垂着头, 双眸无甚神采, 似木塑石雕般失了心魄,心神不知坠沉至何方, 半点心思,也没有匀放在这曲婉转动人的《相思引》上,从始至终, 似没有听进耳中,一音半调。
    琴声的主人, 似并不在意, 他眼里看到的是长长久久,并不在意这眼下的得失,只是展手拂平琴弦, 为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 终于实现,而感到快意, 唇际浮露笑意, 温柔凝望着身边女子,一字字告诉她,自己正是依着对她的寸寸相思,才能谱完这支相思之曲, 情到浓时,相思曲成,这支曲子的下半阙,一音一调,皆是他的心声,是他全然为她一人而作,也,只想弹与她一人听。
    尽管无声回应,他还是一人说了许多许多,这些话,在他心里藏了太久,积了太多,从前他想对她略说一两句,她总是一字也不肯听,而如今,终于能柔顺地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倾诉心声了。
    ……只要能有机会握在手里,只要她肯给他这机会,终有一日,她是能将这些话,听进耳里,听进心中的……
    心中深藏的绵绵情意,随着喃喃倾诉,愈发上涌,宇文清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抚上她愁绪凝拢的纤眉,似要为她将蹙眉抚平,萧观音一惊回神欲退,但腰肢却被世子殿下另一只手揽住,他勾拢着她,轻轻一带,即叫她跌落在他怀里。
    像是跌落汪洋大海,她愈退,却叫自己愈陷愈深,无法退离,只能极力偏过头去,不叫自己与他贴面四目相对,她心中惧怕,惧怕会让萧家家破人亡的祸事,惧怕世子殿下对她的要求,惧怕眼前这个宛似从不认识的世子殿下,重重的恐慌惊惶,像要将她淹没,她如溺水之人,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只知自己最看重的家人安危,全都系在抱她的世子殿下的身上,他一句话,即可叫萧家顷刻覆亡。
    于是,当他一壁不肯放手,紧搂着她,一壁微张开唇,道出一句轻轻的“观音,乖些”,即叫她缓缓僵定住了身子、停止了徒劳的挣退,如被押至刑台的囚犯,如是砧板的鱼肉,无法动弹,只能强抑着满心忧惶,惊惧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所有。
    世子殿下似是满意她“乖些”了,眸中有着心愿得偿的欢喜,化作柔和的眸光,聚凝在她的面容上,凝望许久,一手慢慢拢在她的发后,轻抚着,将她拢入他的怀中,全然地抱拢着她,面贴在她的鬓发处,于她耳畔,轻轻发出一声,似是满足的喟叹。
    她的身子僵冷如冰,而世子殿下情浓如火,满怀都是热意,紧抱着她,似有一种将所失之物,重新寻回怀中的感慨,汹涌在他心中,几要令他为这一刻的拥怀,而感动不已,他抱着她,浸沉在满心欢欣中的同时,也似未忘了心中的尖刺,在拥怀有顷后,轻轻地问她道:“二弟他,是不是经常这样抱你?”
    未等她回答,世子殿下似也不需她回答,这样问后,已自轻笑一声,手抚着她的乌发,轻叹着道:“经常的,我平日看见的,就有不少,夜里梦中,也能望见,每一次看二弟抱你,我心中总是羡嫉不已,二弟他,占了一个丈夫名分,便可对你肆意亲近,而我,却连碰一碰你衣袖,都不能……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这雍王世子,在面对你时,其实像是个乞丐,等着你对我笑一笑,等着你允我抱一抱,等着你施舍给我一分半分,可是观音,你心肠这样好,对世人那般柔善,连对二弟那样的人,都肯那样包容,为何偏偏要对我心狠,为什么……”
    他犹有不甘地叹问着,但其实,已不想去追究那个答案了,现在这般,不是很好吗?他从前,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一个乞丐,终日眼巴巴地乞求,能求得什么,又求得多少呢,当做高高在上的君王,主动将一切都攥在手中,他本就是君王之命,未来北雍天下是他的,她自也是他的!
    原就是他的!!
    心潮激涌的宇文清,缓缓离了萧观音肩侧,目望向她清丽无瑕的面容,并抬起手来,随着寸寸拂过的眸光,一点点地,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唇,他在心中,念了无数遍的皎皎容光,终于可在他指尖下真实柔触,指腹拂触在她柔软的面容上,也像拂触在他的心上,他的心随之变得柔软,随着指下每一次的轻触,为之轻轻颤化。
    无一处不好,由身至心,宛若天人,天下间,再无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宇文清想至此处,不由蓄着笑意,轻对她道:“世人都道二弟痴傻,依我看,他半点也不痴愚,因他也知道,什么是世间至好,知道追逐,知道占有,知道珍惜。”
    “只是,不是他的,他追逐一世,也不该得到,你也好,北雍乃至天下大权也罢,本就不应是他的,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宇文家人,生父或就是那被斩首扬灰了的败军之将,如何能娶你?!又如何能掌宇文权柄?!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从前我流连风月,只当是一件消遣之事,美人环绕,却无人入心,但自与你相识,自在二弟成亲之夜,与你相见,并渐渐相交,我为你变了,观音,我心里装满了你,我只想要你,观音。”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曾梦见,与你成亲的人,不是二弟,而是我,那是在我去过澹月榭的那天夜里,不是夏夜我遭人算计那次,是那年暮春夜里,你、我、二弟,原是要一起在澹月榭用晚膳,但二弟迟迟未至,你在榭内先用了些酒,而后……”
    喃喃至此,仿似又回到那个旖旎迷人的春月夜里,这几年时光,宇文清将那一夜,在心内回想过一遍又一遍,那段短暂而美好的记忆,如酿酒般,在他一次次的回想中,越发香醇醉人,稍稍忆想,便忍不住随之弯起唇角。
    沉醉忆想的片刻静默后,宇文清眸中笑意更深,紧拢着怀中佳人的手臂,也愈发有力,他令她与他靠得更近,轻抚她的柔颊,噙笑告诉她道:“那天夜里,你便是这样,依在我的怀里……”
    “……不……”
    一直沉默的怀中女子,终于开口,轻颤的嗓音,是不肯相信的惊疑,眸光亦是如此,宇文清为她半点也不记得那夜之事,深感无奈惋惜,低首轻吻了吻她的鬓发,自袖中,取出那道白玉莲花簪,拿至她的眼前。
    不肯相信的眸光,在看到这道“遗失”数年的白玉莲花簪时,瞬间怔住,宇文清抬手将她云髻上的簪钗取下,任那三千青丝倾泻,就似那夜,如瀑流淌在他指间,并将那时扣他心弦的月榭秘事,细细讲与她听,告诉她,在那二人独处的春夜水榭中,醉酒的她,是如何手揪着他身前衣裳不肯放开,是如何主动近前、扑至他怀中,是如何柔若无骨地依在他怀里,是如何嫣然动人地对着他笑,柔颊酡红,媚眼如丝,令他心神为之摇荡,至今难平,一世难平……
    他细细告诉她听,将那夜亲密的每一处细节,讲与她听,末了,轻轻叹息,望着她的眸光,深情而又无奈,“你诱了我,让我为你心动,为你日渐情深,自己却忘得干净,徒留我一人,浸在这甜蜜的痛苦里,怎么也走不出那一夜……”
    无奈轻叹的语气,似还掺有一分委屈,孩子式的委屈控诉,控诉大人将他遗忘,萧观音原先的不肯相信,已被这一处处真实的细节,击得粉碎,今日所知之事,已足够叫她心神欲裂,现下又来一件,使她惊震难言,使她颤裂欲碎的心,再添裂痕,摇摇如窗外渐黑的天色,沉沉向无尽暗渊坠落,若还受外力刺激,恐将直接坠至渊底,四分五裂。
    而,还没有完,宇文清为今日筹谋多时,自是要将诸事,凝于一击,方能最大程度地动摇人心,一事接着一事,皆在筹划之内,他再取出一道冰裂梅花笺,令萧观音抬眸看去,告诉她道:“夏夜那次,我是因收到这张邀约,才会夜赴澹月榭,若非以为这张邀笺,是你亲手所写,我不会贸然前往澹月榭,落入圈套之中。”
    纸笺上真假难辨的字迹,令萧观音本人,都不由有一瞬间的恍惚,宇文清看她双手紧执着梅花笺,一动不动地怔望着其上字迹,似因一事接一事的惊震,已经无法做出反应,在静默片刻后,继续道出致命冲击的言辞。
    “那夜,我赴约至澹月榭,榭中人是为父王的姬妾柳姬,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那夜榭内柳姬,身形与你极像,衣裳发饰,甚至薰衣的香气,都像极了你,这显然是为我宇文清精心设下的陷阱,以你邀约为引,将我骗至澹月榭内,与庶母相会,而后,正被父王撞见,一环套一环,就是为了让我成为觊觎庶母之人,为让我这世子,因此失去父王的信任。
    我这世子,若能倒下让位,获利的,自然是我的弟弟们,这事,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中的某人,在后谋划,我命人秘查柳姬背后之人,线索却中断在了长乐苑,我手下之人,刚查到柳姬与长乐苑内某人有牵连,她就‘不慎’落水身亡,断了线索,这是否,也太巧了些?
    观音,长乐苑内,什么人能对你的日常细节,了如指掌?什么人,能熟知你的字迹,加以模仿,且能设法送到我的手中?又是什么人,知道我暗暗爱慕着你?连你本人都不知晓,可那人,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并能方便地加以利用?!”
    宇文清望着面无血色的萧观音,一字字告诉她道:“暮春夜,你我在澹月榭举止亲密时,迟来的二弟,是亲眼看见了的。”
    他看着她执笺的手轻轻一颤,立紧紧握住,深望着她,并继续道:“当然,他当时还不似现在,心智宛如小儿,对自己的妻子和大哥拥在一处,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反应,但,也许当时他是在装,也许一直以来,他都在演,从幼时摔马失智开始,他就在扮演一个痴人,为此避开宇文家的纷争,为人人都不防备他,好让他暗中谋事、坐收渔翁之利?
    也许,他一直在骗所有人,并成功骗过,包括你,他在你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开朗憨直,也许仅仅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让你对他毫无戒心,他与你,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是假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刻,展露是真正的宇文泓,他亲近你,是因为他早知道我对你有情,控住你,就是控住我的软肋,他待你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你对他有用,他不会去做无用之事,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一女子上心,而我亦是,我只对你有情,于是他,只亲近你一人……”
    握在掌心的手,冷得似冰,宇文清望着怀中沉默不言的女子,望着她手中已然皱成一团的纸笺,微微缓和了语气,轻对她道:“想知道二弟他是否一直在骗你,其实十分简单,此地隐蔽,除我与亲信外,应无人知晓,如果我这二弟,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宇文泓,无心权势,对我这大哥没有暗中调查过,他绝无可能找到这里来,可若他能找过来,观音,他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他一直以来,都在骗你利用你,观音……你希望他找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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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撕裂
    天色渐黑, 风雪未停,宇文泓勒马在寒风之中, 衣上身上落沾冰寒冷雪, 一颗心, 则是忧灼如火, 像将被满天呼啸的风雪撕扯裂开,随着暗沉天色, 不断往深渊下沉。
    一路策马急驰至鹤梦山庄,却不见人影,这一扑空, 更是叫他惊骇不安,在来之前, 他有问过被留下的莺儿, 莺儿道说她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是感觉小姐十分惊惧,是她陪侍小姐多年, 从未在小姐眼中见过的惊惧。
    在善庄门前之事, 已经十分古怪,叫他不安, 莺儿这一说法, 更叫他心如油煎,萧观音绝不会主动亲近大哥,定是大哥使了什么法子,令她愿意登上马车、随他离开……是什么法子, 令萧观音惊惧不已,为此违逆本心?大哥究竟要带萧观音往哪里去?他要对萧观音做什么?!!
    一连串的惊急疑问,在见鹤梦山庄无人时,将宇文泓心中的忧急恐慌,推向了顶峰,大哥可是故意给了他一个错误地点,令他不要跟来坏事?今日之事,是否不是大哥心血来潮,而是他一早谋划?若真是处心积虑、一早谋划,那大哥对总是求而不得的萧观音,是否在今日势在必得,观音此刻处境,凶险万分?!!
    ……该拦着她,即使她当时恳求地望着他,也该不许她随大哥离开的,就算她为此恼了他,也该硬拦着的!!
    宇文泓心中悔急交加,用力一挥鞭,在将暗的天色中,控马离开鹤梦山庄,飞骑急驰,而他满心忧思如狂,如火山迸发,如扑面冷袭的寒冬风雪,将他全然吞没,也将其他一切暂先吞蚀,只一个信念,坚定在心中,烧得他忧心如焚。
    ——一定要找到萧观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这是大哥有意设下的陷阱,也一定要找到她,她不可以出事,一点出事的可能也不可以有,他的观音,要一世无灾无难,平平安安,一滴眼泪也不会流!
    冬日飞雪仍似吹绵扯絮,纷纷扬扬,而天色已然黑透,小小一方梅园中,居室灯火通明,十几道佳肴铺陈在食案之上,色香俱全,旁有一壶清酒,并两只白玉酒盅,宇文清拿起其中一只,浅浅斟了一盅美酒,递至萧观音唇前,见微垂着眼的她,对此视若无睹,人如石雕静坐不动,心神不知坠沉何方。
    在他道出澹月榭之事、道出他对二弟的猜测后,她彻底缄默了,今日之事,一桩接着一桩,已足够叫她心神震裂,若他口中所说的,二弟一直以来都在骗她利用她一事,得到印证,那她的心,将被这最后一击,击得粉碎,如此一想,倒盼着二弟能找过来了,盼着二弟以这一举动,亲手断了她与他的从前,断了她对他的与别不同,从此,她与二弟,形同陌路。
    筹谋多时,设下今日之事,有一石二鸟之效,一即是为了萧观音,二则,他也无耐性再与二弟长期周旋,试探他心智到底如何,直接用萧观音试他即可,若他今日能为萧观音找到这里来,那从前将宇文二公子视作笑话的天下人,才是真正的笑话了。
    这是他为萧观音构筑的牢笼,好让她留在他身边,也是他为二弟设下的陷阱,等着二弟一脚踏进来,顺将陷阱连系牢笼的锁扣扣紧,让萧观音对过去心死,更好地留在他身边,她的心因这一重重的打击碎了,并没什么要紧,因她如今的这颗心里,没有他,这样的心,他不喜欢,碎便碎了,不破不立,等她将二弟从她心里踢开,她会看到他,她不得不看到他,因他身上系牵着她萧家满门的性命,她满心都是家人,心中自然有他。
    然后,一切从眼中有他、心中有他开始,宇文清望着将与他相伴一生的女子,也不着急,自将那浅浅一盅清酒饮尽,持箸夹了筷她素日喜爱的菜肴,放至她面前的小碟中,劝她进用些晚膳。
    她仍是不动,像是五感皆已被剥夺,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直至宇文清手揽住她腰,几是贴面地靠近前去,方才瞬了下眸子,醒神回到这人间,而后在幽沉眸光轻闪须臾后,更低地垂下眸子,并不愿与他对视。
    不愿对视,但也不可逃离,宇文清静默望她片刻,手臂略一使力,即带起了她轻纤的身子,令她坐在了他的身上,他搂抱着她,嗓音温和,犹似往常,“不用担心,观音,你该庆幸,庆幸你家这桩秘事是我查知,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人,早将此事拿去向父王邀功,但我不会,我是为你不会,观音,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件事永就烂在我手里,萧家满门平安,你弟弟他,也可长命百岁,若有谁人想借此挑事,我会先一步杀了他,你一点担心也不用有,一世不用担心,只要和我一起。”
    这样越矩的亲密动作,叫萧观音心中难堪不已,但比难堪更要命的,是对全家性命的担忧,她抬起眼帘,望着身前温情看她的年轻男子,身上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冷,他是她所认识的宇文清,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世子殿下,可又不是,像是有另一个他,从宇文清的躯壳里破壳而出,疯狂的,偏执的,不顾一切的,温和的眸光下,隐挟着地狱业火,能将他所执着的一切灼烧殆尽,包括她。
    若能以一己之身堕入业火,换得全家平安,不是不可,父母生她,萧家养她,将近二十年予她多少关怀爱护,她当回报,可,这样想着的同时,心中又蕴有着深深的不愿,好像若世子殿下直接要她一条性命,比现下这样的要求,要让她好受许多,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心中盈满恐慌困惑之时,世子殿下所说澹月榭之事,又叫她心中更乱,新婚那年暮春夜,她真的因醉酒与世子亲近了吗?夏月夜,是何人以她为引,设计世子殿下?真的会是宇文泓吗?宇文泓,真会像世子殿下所说,一直在骗她利用她吗……?
    ……会吗?面对她时,总是一团孩子气的宇文泓……总是笑嚷“娘子”“观音”,绕着她转来转去的宇文泓……满脑子奇思妙想、脸皮很薄却又爱和她玩闹的宇文泓……因为和离,和她闹脾气,可后来又跑来和她做友人,说“她喜欢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的宇文泓……会为一句“对不起”,傻乎乎站在她门前淋雨的宇文泓……会……全都是假的吗?
    ……“他待你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一女子上心,而我亦是,我只对你有情,于是他,只亲近你一人”……“其实想来,也许他一直希望我与你能有什么,如此,我这世子,就有弱点在他手中,他可借此做许多事,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世子殿下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起来的同时,宇文泓的话,也在另一边声声回响,新婚之初时,常常在她耳边夸赞世子殿下,道“大哥优点如天上星星,数也数不完,天底下再没比大哥更好的男子”,当她一直唤夫兄为“殿下”时,宇文泓道“一家人,不要生分”,催促她改口唤“大哥”,当世子殿下说会偶来叨扰用膳时,宇文泓说,“大哥天天来才好呢”……
    一声声,像一道道枷锁,将她的心越勒越紧,两边声音如两军交锋,令她越发喘不过气时,室外,忽有嘈杂马嘶人声响起,萧观音身子一定,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宇文清在须臾静默后,轻声一笑,抬手搭上萧观音衣裳束带。
    “萧家之事,在我手上,原是最安全的,但,若是此事为外人尤其是二弟知晓,那我是会不高兴的,我若不高兴,这事传到父王耳中的速度,将比所有外力阻扰都快,这一点,观音你当记住。”
    于她耳畔,轻轻道出这几句后,居室大门被人“轰”地一声踹开,其后断裂的门栓垂掉在地,风雪呼啸涌进,吹得室内灯火摇乱,令那门边的人影,形如夜鬼,明暗不定。
    宇文清并未带多少随从来此,事先也嘱咐过,若长乐公来此,佯拦即可,不必拼尽全力,由他闯入,此时,眼望着二弟到来,多年的猜疑,也在这一刻,沉沉地落在他心底,宇文清难掩眸中复杂情绪,静望着到来的宇文泓,沉声唤了一声,“二弟……”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唤声,宇文泓听得懂宇文清这二字背后的含义,从踏入这里,就算是正式撕开脸了,本不该如此早,可他现下顾不得这些,即推开房门,他眼里只看得到萧观音,看她披发散衣地被大哥拢在怀中,几要为此目眦欲裂。
    一瞬的惊震后,他大步走上前去,直接对宇文清动手,并一手揽抱住萧观音,将她带离,宇文清是习武之人,又早有防备,没让自己生受了宇文泓那一抡拳,也并不阻拦宇文泓将萧观音带离他身边的动作,他微振衣裳,静站在一旁,望着宇文泓双目赤红、极力忍耐怒恨、几要发狂噬人的模样,心中毫无畏意,涌起的,反是一股快意。
    ……且再疯些才好,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急求佳人入怀,而是,再添几把火,将那宇文二公子的表面,彻底撕裂开来,让萧观音好好看看,真正的宇文泓,骨子里究竟如何疯魔,才是最好!
    风涌入室,吹灭了几盏明灯,微暗的房间内,宇文清淡声问道:“观音,你愿意同二弟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小狗血,后面有大狗血,大狗血里有把长长的刀,刀完了再撒点小狗血,大概就甜甜地到结局。
    这篇文大概什么样,在写第一章 作话时,就已经说得十分清楚——狗血文,是作者文里相对甜的,但不是当下流行的纯粹甜文,内有波折,不加任何甜文标签,基调酸酸甜甜。
    为强调此文有狗血波折,作者还特地把两个酸字放在了甜字前面,第一章 作话写了那么长,话都掰碎了说成这样了,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作者写文一直偏狗血古早,也从来不隐瞒,文章开端排雷会直接写清楚洒狗血,提醒读者这文不是流行的苏爽甜宠,作者知道本人写文冷门,受众小,也一再说读者哪里看得不痛快了,就及时自退止损,不要勉强,作者从不强行挽留读者看文,也不会因为本来就不是相应受众的读者离开而感到半分惋惜,没有必要跟作者撒泼打滚,因为作者是不会因为评论改文半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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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泪水
    纵是心中恨火焚天, 目前也无法直接对大哥动手,双目赤红的宇文泓, 暗咬牙忍下心中恨意, 将身上大氅, 解披在萧观音身上, 一手拢着她肩背,一手握定她冰凉的手, 要先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然,她却身形滞沉,像是提不动步伐, 在大哥问了那一句后,身子微微一震, 一直微垂着的头, 缓缓抬起,在微暗的室内灯光下,望向他的脸庞, 幽闪的复杂眸光, 如暗夜里的淡薄月光,竟有几分, 像是有些不认识他。
    宇文泓从未见萧观音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心中漫起未知的恐慌,“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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