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争辩:“他那么小,他不懂,他妹妹,艾心……”
    我语无伦次了,我太混乱了,到处都是小艾的呻吟,我看出去只能看到小艾被不同的人拉扯着,他射精,别人射在他身上,别人掰开他的屁股,一瞬间,满世界都只有性和欲。沈映在说话,小艾也在说话,我心里也有声音在说话。
    沈映说的是:“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小艾说的是:“他十岁的时候,被一条赤练蛇咬了一口,艾心十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艾心叫我小艾,只有她这么叫我,我在学校里遇到他,他叫我,小艾,真奇怪……”
    他问:“你听过一个灵魂被分成两半的故事吗?”
    他说:“他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说了这句话吗?让我仔细想一想,他说了吗?所以刺激得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沈映,歇斯底里:“你闭嘴!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疯子!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疯了!!”
    沈映好整以暇:“你有时候难道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吗?你看看这些人,你难道不会想,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呢?他们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贡献了吗?浪费资源,浪费空气,我爸,鹿培达,大卫是这样,余莺莺也是这样。”
    “你从来没喜欢过余莺莺?”
    “你……你这个冷血动物!”
    我拉起小艾要走。我还想带他一起走。
    我在执着什么。
    他不属于我,他不是我的一部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可是我必须带他走。我知道,我明白。
    我抓着小艾往楼下跑,沈映在楼上吹了声呼哨:“你去见你爸了吗?你还是那么讨厌心理医生吗?改名换姓是什么滋味,林律师?”
    我站住了,我松开了小艾,我自己跑。我看到客厅里有一套潜水服,沈映的声音追着我:“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我杀了大卫,是你因为案件和大卫起了争执,被大卫发现了自己不堪的秘密,动了杀心,是你杀了大卫,你把他的尸体分成很多块,藏在不同的地方。”
    “大卫的一只手无意中一个捡垃圾的老婆婆发现了,他的裤子无意中落进了旧衣捐助箱里,无意中被义工发现,巧了,那手机的屏幕锁坏了,那里面真的有你发给他的短信。我没骗你。”
    他想陷害我!他想找人帮他顶罪!原来这就是他骗我回来的目的?打从他在阿姆斯特朗酒吧见到我,他就在这个主意吗?
    我跑得更快。沈映说:“你难道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接姚晓芙的案子,为什么回来玉松?你们每天收到那么多求助信,姚晓芙的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么?
    住口!
    “你真的在大卫介绍之前不认识他吗?还是你一眼就认出了他?”
    闭嘴!
    “我和小艾说,他一定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说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去和害死你妹妹的人的孩子上床,你让他过把救赎的瘾吧,谁都想当上帝,难道不是吗?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杀人一样,忍不住的,我们可能天生都是反社会。我们彼此彼此。”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许再说下去!
    神啊,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能这么清楚地记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转过身,冲进客厅,把沈映扑倒在地,我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闭上嘴了,说不出话了。我腾出一只手摸水果刀,我的后脑勺一痛。我被人推倒了,小艾坐在了我身上,我抓了他一下,试图挣脱,没能成功,小艾举起烟灰缸砸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模模糊糊地,我看到沈映拉开了他,抱住了他,嘴里发出安抚的嘘声,他们坐在了地上,沈映的嘴唇碰到了小艾的头发,他把烟灰缸从小艾手里拿开了,小艾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扣得很紧,像是掐着他,他手上是湿的,可能沾到了我的血,慢慢地,沈映的头靠在了小艾的肩上。
    后来他们分开了,站起来,沈映拖着我,把我拖进了后院,把我推下了水,紧接着他自己也跳进了水池,那时候我还没死,我还有意识,我吃了很多水,我看到沈映游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抠出小艾绑头发的皮筋。他游走了。我吃了太多水,我的身体变得很沉,我不断往下沉。我觉得好冷,冷得像每年冬天,我去嘉兴看望我父亲时的天气。
    我去了巴黎梦,去了王韵美去过的舞厅,我没有去找祝笙,我也没有去找林校长。我不知道祝笙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我知道林校长在哪里,他在嘉兴的一间疗养院,过年的时候我坐在他床边削苹果给他吃。
    我出生时父亲给我取名林凛然,他希望我将来做律师,正气凛然。
    我八岁,一个女警察来到我的房间里亲切地和我说话:“小朋友,你好啊,阿姨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可以吗?”
    我点头。
    “今天你在家做作业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来家里和你一起玩啊?”
    我点头。
    “那个女孩子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
    “她经常来和你一起玩吗?”
    “我今天作业比较多,她就在外面看电视。”
    “哦,那你做作业地时候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我摇头。
    “那她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啊?”
    “本来是裙子,后来她的裙子弄湿了,爸爸问我要了套衣服让她换。”
    “哦,你怎么知道她的裙子是弄湿了啊?”
    我眨眨眼睛,我八岁,天生色盲,我分不清被水弄湿的裙子和被血染红的裙子有什么区别,没有人告诉我我的与众不同,我以为所有人的世界都是黑白的。父亲和我说,小然啊,心心妹妹的裙子弄湿了,爸爸来找套衣服给她换。
    母亲带着我搬家那天,有一个男孩儿跑到我们家楼下,哭着喊着,瞪着我,好像要杀了我。
    那个男孩儿长大,长成了不哭,不喊,不瞪人,任人为所欲为的小艾。他恨我吗,他恨我吧,他还想杀了我吗?他有那么多机会却不动手,我扑上去掐沈映,他差点杀了我。
    他是属于沈映的一部分。而我又是属于谁的一部分?
    我八岁,母亲改了我的名字,我们远离了父亲,远离了玉松,远离一切流言蜚语。她希望我有个全新的开始,我跟了她的姓,姓关,我成了关明智。我不聪明,也没有太大的智慧,我被我的过去困住。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小艾,我抓住他,为了成全我自己。
    我三十了,我的灵魂终于抛弃了我不堪的肉体。灵魂静观肉体。
    第四章 尾声
    我想,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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